張燕嬰
摘 要 論文基于對《吳歈萃雅》周之標題辭、支如璔《蘭咳二集敘》《周君建鑒定古牌譜》周之標序文等文獻的解讀,認定明末出版家周之標是男性,而非女性。
關鍵詞 周之標 出版家 生平事跡
分類號 G256
近因為中華再造善本二期撰寫《女中七才子蘭咳集》[1] 《周君建鑒定古牌譜》[2]《吳姬百媚》[3]等書提要,拜讀戚昕《明代女性出版家周之標》[4]一文(以下簡稱“戚文”),對該文之認定大為驚詫。
戚文引支如璔為周之標所編《女中七才子蘭咳二集》[5]作的序中“吾友君建氏,具有慧業,足稱量千古,乃女中才子,適湊于數十年間,得恣其稱量”一語為證,判定周之標為女性[4]。然而綜合多種材料來看,這一結論實不成立。
首先,周之標所刻《吳歈萃雅》[6]書前《題辭》兩篇、《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7]書前《增訂珊珊集小引》一篇均署“長洲周之標君建甫題”。“甫”字(亦作“父”)是古時男子名字下所加美稱,后指人的表字。周之標既然自稱“君建甫”,則他的男性身份已表露無遺,自然絕不可能是女性。此一明證。
支如璔《蘭咳二集敘》中稱:“古有周先生者,取筋數百條,繩以駕之,曰我梯此取月。俄而出月于懷,光照如晝。神通游戲,庶幾似之矣。今試諷《蘭咳》而猶豫,文章非女子所急,不煩稱量,將并瑤彩金波,重輪三珥,舉投諸黑沫鄉中而已乎?方見嗤于古之周先生,而又烏可使今之周先生聞也。請以質當世之諷《蘭咳》者。”[5]卷首序中兩稱“周先生”,則周氏當為男性。而其中的“古有周先生”之事,見于《事文類聚前集》[8]卷十一“梯云取月”條,其文曰:“唐太和中有周生者,有道術,中秋夜與客會,月色方瑩,謂坐客曰:我能梯云取月,置之懷袂。因取筯數百條,繩而駕之,曰:我梯此取月。俄以手舉衣懷中,出月寸許,光色照爛,寒氣入肌骨(宣室志)。”則這位“古有周先生”的男性身份(“周生”)無可懷疑,而與之并提的“今之周先生”(即《蘭咳集》編者周之標,據《吳歈萃雅》卷端署名可知,周之標自號梯月主人,顯然與此有關)的男性身份也是可以肯定的。此一旁證。
周之標曾為胡貞波所撰《周君建鑒定古牌譜》作序,稱:“女子無才便是德,古人為失行者而發也。信如其言,將古昔賢媛,指不勝屈,果皆不識字、不能文者乎?則何以后妃之忠諫、閨秀之緘書,以及補史之闕、詠物之盛,代不乏也?更溯而上之,《關雎》為宮人之詠、《卷耳》為太姒之吟,《柏舟》兩章為莊姜、共姜之所著。諸如此類,不可枚舉,何以才為女子諱耶?近如吾家冰心氏,能琴能蕭,能曉音律,古今人詩,靡不披覽,間亦短吟,而不能長詠。余舊有牌譜而未全也,冰心氏出胸中之詩,詮補無遺……譜藏笥中,為日已久。近余刻《女中七才子》一書,因憶此譜可附以傳。”[2]卷首序中首先對“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說大加駁斥,并舉出《詩經》中傳為女子之作的名篇為證,再以“吾家冰心氏”的才情與之相比。這段文字怎么看都應該是一位男子稱贊自己的妻子的話。此又為一旁證。
宛瑜子編訂的《吳姬百媚》一書,專為歌詠蘇州秦樓女子而作,其中“三名會魁張二”下有宛瑜子所撰總評,稱:“乙卯之役,鎩羽南還。毗陵友人至虎丘小集,從艇中忽見麗姬,妖姿艷質,令人目眩魂搖。其所挈之而偕游者則蓋各也。頃之山次,復相遇,強同游女郎侯兩哥詢之,知為小翩。小翩亦緩步叩余,一聞余姓字,不覺若失者久之。此余識荊小翩時也。迨后兩意頗不淺,無奈情之所鐘,正在我輩,余更與一雪衣有約,雖花晨月夕,與小翩頻頻聯席,亦僅相視而笑而已。最后雪衣已屬余,小翩謂可了愿,而余又與矯如有約,再負小翩。今矯如往矣,密約再尋,眼見矯如不復余,余之何敢未了矯如緣而輕許小翩也?”[3]卷上41-42這段話分明是一位男子周旋于眾姬人之間的寫照。《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四卷卷端次行均題“吳中宛瑜子手定”[7]卷一至四,該書前周之標《增訂珊珊集小引》稱“向余序《吳歈萃雅》,海內輒為嗜痂,此刻老矣,《珊珊集》繼起,仍屬余手自增定”[7]卷首,可知宛瑜子就是周之標,則周之標正是那位周旋于眾姬人之間的男子。此又一旁證。
最后再來看看戚文所舉“乃女中才子”一句該如何理解才正確。支如璔序曰:“予諷《蘭咳》而不禁鼓掌也。近古率以昇平公主慕李端詩、上官婉兒評沈、宋優劣為騷壇氣色,予心殊不甘,即奈何以文人慧業,俛首受女子稱量哉?……予亦借以一灑李唐女子稱量文人之恥。吾友君建氏,具有慧業,足稱量千古。乃女中才子,適湊于數十年間,得恣其稱量。”從這段話的上下文來看,支氏是將昇平公主欣賞李端詩作、上官婉兒評價沈佺期和宋之問作品,與周之標稱量女中才子的作品相提并論的,則“乃女中才子”一句中的“女中才子”應該是周之標品評的對象(即《蘭咳二集》所選錄的女性作家們),而不是指周之標本人為女中才子;且支氏是希望周氏的品評,能夠一掃唐代女子品評男性文人之恥,則周氏作為品評者,其當為男性無疑。而“乃女中才子”一句中的“乃”字,并非表肯定之意的詞(此義的典型用例,如《史記·高祖本紀》“呂公女乃呂后也”[9]345一句中的“乃”字);而是作代詞“是”(在本句中可譯作現代漢語“這些”),《經傳釋詞》卷六“乃,猶是也”,并舉“《晏子春秋外篇》公曰:吾聞之,五子不滿隅,一子可滿朝,非乃子邪?乃子,是子也。《莊子·德充符》篇,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猶曰:子無稱是言也”[10]等文例為證,可參。
理清了周之標的男性身份之后,再來看他編輯或出版《吳歈萃雅》《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吳姬百媚》《女中七才子蘭咳集》《女中七才子蘭咳二集》《周君建鑒定古牌譜》等書的事業,雖亦小有建樹,不過與晚明時期(1522-1644)幾位著名出版家,如陳繼儒、胡文煥、凌濛初、閔齊伋等人相比就稍顯遜色了。這顯然與周氏編輯出版之書多為在舊時文化體系中占位甚微的戲曲、小說選集或女性作品集有直接關系。今天我們固然需要對周之標的出版事業給予歷史的、客觀的評價,但這些評價更需以全面、正確的文獻釋讀為依據,以免誤說流傳(如杜信孚、杜同書《全明分省分縣刻書著·江蘇省卷》也將周之標著錄為女性)[11]。
又及,此文撰成后,蒙《新世紀圖書館》雜志編輯同志幫助聯系并轉發給戚昕及其導師何朝暉先生,二位學者經過反復研究,表示基本同意本文的結論,即周之標不是女性。但對“乃”字有不同的見解,即“乃”在句中應是連詞,表承接。在此特作補充說明,并向各位學者表示感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