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莎

如果蘇聯紅軍在冷戰初期入侵聯邦德國,他們或許會吃驚地發現,與自己對壘的除了北約各國的正規軍,還有一支由納粹老兵組成的特殊隊伍。
二戰后的一段時期內,作為戰敗者的德國被剝奪了武裝力量。忙碌的戰后重建中,很少有人注意到,一群曾宣示效忠希特勒的退伍軍人重新集結起來,不僅希望自己能成為德國未來武裝力量的火種,更計劃在下一次世界大戰中“保家衛國”。
從德國聯邦情報局(BND)的故紙堆中最新發掘出的文件,記錄了2000名志愿者的資料;這支隊伍當年的話事人私下承諾,若戰火再度燃起,至少4萬名老兵將重返戰場。
在占領軍眼皮下招兵買馬
據德國《明鏡》周刊披露,在這支秘密軍隊中,最重要的角色要數創始人兼領導者阿爾伯特·施內茨。此君出生于1911年,二戰時官至上校。德國戰敗后,施內茨脫下軍裝,進入公共交通部門,此后一路平步青云,1960年任聯邦國防軍總監。
美國“medium”網站的相關報道指出,蘇聯人再度到來而自己的國家無力抵抗,是施內茨與同僚們的噩夢。復員不久的他決定未雨綢繆,拉起一支以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為骨干的隊伍。他認為,德國有的是懂得打仗的男子漢;如果蘇聯發動進攻,和他一樣的退伍軍人會毫不猶豫地重拾武器,還以顏色。
這種舉動明顯違反了占領當局的規定——在戰后的西德,一切軍事和準軍事組織均在被禁止之列,組織者則不得不直面遭到終身監禁的風險。然而,施內茨的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在他的出生地——德國西南部的士瓦本地區,秘密軍隊的星星之火被點燃了。
不少西德要人樂觀其成。1957年出任北約最高指揮官的漢斯·斯派達爾,以及1955年任西德國防軍總監的阿道夫·豪辛格,都力挺施內茨的計劃。
知情人士將施內茨描述為“充滿活力的組織者,自信且孤傲”。這樣的性格令他毫無顧忌地與同納粹有瓜葛的人物打成一片。很快,他與“德國青年聯盟”和“專業技術服務組織”搭上了線,這兩個日后遭到取締的組織,很大程度上是前納粹軍人的俱樂部。
根據美國方面出示的文件,所圖甚大的施內茨甚至將曾經的納粹黨衛軍特種部隊頭目奧托·斯科爾茲內拉來入伙。據英國《每日郵報》介紹,人稱“歐洲第一惡漢”的斯科爾茲內曾奉希特勒之命,帶領傘兵,乘滑翔機突襲大薩索山,將被囚的墨索里尼救出,由此成為納粹德國的全民偶像。1951年2月,兩人一拍即合,約定在士瓦本地區立即展開合作。
秘密曝光只因“歪打正著”
這支秘密軍隊的曝光,完全是出于機緣巧合。此前數年,BND聘請在“獨立歷史委員會”工作的學者安格洛夫·凱塞林整理資料,希望盡可能詳實地還原該部門的早期歷史。工作期間,凱塞林翻出了一份屬于蓋倫(Gehlen)組織的文件,該組織是BND的前身。
凱塞林表示,起初,他被文件的標題——“保險”所吸引,以為其中包含了蓋倫組織為員工購買保險的憑據,可以從中推算出該組織當時的雇員數量。出乎意料的是,打開文件后,他得到了可能是“獨立歷史委員會最具意義的發現之一”。
追根溯源,凱塞林也與這支秘密軍隊“沾親帶故”,其祖父艾伯特·凱塞林是希特勒器重的空軍元帥,曾給盟軍制造了不少麻煩。施內茨則是老凱塞林的部下。也許是由于這種淵源,凱塞林最初的研究報告對施內茨及其作為一筆帶過,沒有提到他與右翼的聯系,將他對左翼人士進行的刺探和威脅描述為“安全檢查”。被問及此事時,這位歷史學家解釋稱,他本來打算于未來一年間對文件進行全面研究,給出更詳細的說法。
相比凱塞林的閃爍其詞,《明鏡》對這份321頁的文件的定性更為清晰,稱其揭露了德國在二戰后那段模糊歷史中的新篇章,但受制于內容不完整,具有一定局限性。“即便如此,現有的文件還是證明,在西德建立早期,民主制度和憲法權威很容易遭到破壞。”
不少積極分子仍渴望打仗
在施內茨等看來,成立一支全部由老兵組成的隊伍,便于在戰時迅速聚沙成塔。為此,他從商界籌集資金,聯絡與退伍軍人相關的部門,請志同道合者幫忙,忙得不亦樂乎。
這支隊伍于1949年正式誕生時,幸存下來的德軍老兵大都開始了新生活。因此,其招募的志愿者,身份囊括各行各業。
并且,加入這樣一支以蘇聯及東歐國家為敵的隊伍,意味著不少參加者是反共分子;在特殊情況下,對冒險的渴望也驅使著這些人為下一場大戰摩拳擦掌;譬如,退役中將赫爾曼·霍特的“個人情況”一欄中寫道:“整天在辦公室工作,沒什么幸福感。”即便是挑選普通士兵,這支隊伍的選才標準也與眾不同,施內茨著手成立了人事情報部,專門負責評估來“保險公司”報名者是否靠譜。文件顯示,一名代號為“K”的罪犯成功加入了隊伍,在記錄中,他被描述為“聰明、年輕、有一半猶太血統”。
有了人手,裝備也不能缺。施內茨利用在幾家運輸公司的關系,要求后者答應在最壞的情況下提供車輛。安東格·拉塞爾則被請來負責籌集武器,這位前步兵上將于1950年在西德內政部重新開始了職業生涯。拉塞爾表示,戰爭爆發時,會在內政部籌集資源,全力支持秘密軍隊的行動;另一方面,并無跡象表明時任內政部長羅伯特·萊爾知曉這一切。
既然是秘密軍隊,成員間的談話就只能在小范圍內展開。有一個問題始終是老兵們最關心的:如果蘇聯和他們的東歐盟國又一次殺過來,我們應當怎么做?最初的方案是以退為進,化整為零,把隊伍轉移到國外或進行敵后游擊戰。這只是眾多設想之一。文件顯示,施內茨曾與瑞士當局談判,后者的反響并不積極;此后,他又計劃將西班牙作為“后路”,依然不了了之。
阿登納政府為何刻意放縱
幾乎所有報道此事的媒體都強調,秘密軍隊的建立起初并未得到西德政府授權,議會也完全被蒙在鼓里。直到1951年春,德國情報機構才首次察覺到這股秘密力量的存在。
當年7月24日,施內茨在蓋倫組織的會上將自己的隊伍“局部解密”,希望藉此籌集更多資金和人氣。他表示,無論對可能出現的德國流亡政府還是西方盟國,自己的軍隊都能發揮“軍事用途”,最不濟的話,也能“作為一股潛在力量繼續存在”。
已曝光的文件傳達出這樣一種信息:雖說施內茨干得凈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這支秘密軍隊和新生的西德對外情報系統“長期維持著親切而自然的關系”。蓋倫組織將施內茨分類為“特殊聯系人”并冠以“Schnepfe”的代號,意為“阻擊”。
此后一年間,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西德總理康拉德·阿登納逐漸拋棄了相關計劃,代之以建立名正言順的聯邦德國國防軍。彼時,東西方陣營的關系日趨緊張,歐美各國對德國的非軍事化政策有所改變。在這樣的環境下,施內茨引以為豪的秘密軍隊就成了一種“累贅”——如果遭到曝光,很可能發酵為政治丑聞。
盡管如此,阿登納對秘密軍隊聽之任之。據《南德意志報》報道,施內茨曾在密室里對阿登納慷慨陳詞,“若是丟了柏林,您也就別參加下次選舉了。”前納粹分子在西德的巨大影響力,也是這支隊伍得以長時間存在的關鍵。另一份BND的文件顯示,蓋倫組織的某位負責人非常看重奧托·斯科爾茲內之流,聲稱在做一些決定前,“可以咨詢(前)黨衛軍成員,從他們那里得到建議。”
站在西德政府的角度看,即便在最壞的情況下,施內茨和他的戰友對國家的忠誠度無可置疑。因此,它對蓋倫組織下達的命令是:“照顧并看好”這支秘密軍隊。
盡管保住了隊伍,現實并沒有如施內茨期待的那樣發展,他無法從官方獲得大筆資金援助,只爭取到了小額捐款;1953年,蓋倫組織停止為施內茨提供資金。
又過了兩年,德國聯邦國防軍浴火重生,時任西德防長西奧多·布朗克向第一批入伍的101名志愿者頒發了委任狀。既然政府又有了“官軍”,施內茨的隊伍便顯得多余了。
目前尋獲的歷史文件中,沒有跡象顯示這支秘密軍隊是在何時解散的,施內茨于2007年離世前,也從未公開談論此事。“medium”網站指出,當事人將這份檔案文件起名為“保險”,或許暗示著希望不要有誰對它產生興趣,讓這支見不得光的秘密軍隊永遠藏身于陰暗當中。
摘編自2014年6月1日《青年參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