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方
張錫純(1860~1933年),字壽甫,河北鹽山人,我國近代著名中醫學家。其所處的時代,正值西風東漸、國人開眼看世界的時期。他不僅醫術精湛,還倡導參取西醫之長,衷中而參西,是中西醫匯通派代表人物。
醫 路
張錫純出身于一個書香之家兼醫學世家。祖父名叫張彤元,懂得醫術。其父張丹亭,亦會些醫術,不過平時更喜歡詩詞書畫,著有《蓮香齋詩稿》。父親的理想是讓張錫純讀經書,習舉子業。在張錫純小的時候,父親就要他讀唐詩,還精選歷代名家詩數百篇要他背誦。張錫純十幾歲時就能寫出一手好詩。有一次,他在題為《天寶宮人》試帖詩中,寫出了“月送滿宮悉”的詩句。父親大加稱賞,對人說他的兒子“異日當以詩顯名”。然而,后來讓張錫純“顯名”的,并不是“詩”,而是“醫”。
張錫純有個愛好,就是看父親和其他的醫生診病。閑暇的時候,父親經常給張錫純講些醫理,這讓張錫純對醫學很感興趣。一次,一村民大便秘結,服了醫生開的兩付大承氣湯(有導瀉作用)依然不效,便請來鄉里名醫劉肅亭診治。張錫純聞聽,便前去觀看。劉先生診后,提筆開了個方子,就一味藥,威靈仙三錢,煎湯服用。張錫純非常詫異,威靈仙是一種治療風濕、疏通經絡的藥,這和大便燥結有什么關系啊?誰知服過藥后,患者大便隨即得通。
張錫純非常佩服,向劉先生請教。老中醫對張錫純說:“這位患者雖然服用了大承氣湯,但是因為體內氣機不暢、阻滯不通,藥力并沒有發揮作用。用威靈仙來疏通經絡,調暢氣機,可觸發大承氣湯的藥力。”張錫純聽后有所頓悟。后來不久,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情,竟給了張錫純一個實踐的機會。鄰村一個小伙子生氣后又患了外感,七八天后,腹中脹滿,大便燥結,非常難受。亦是請來醫生,服了大承氣湯而不效。張錫純見過病人,診察后開方,僅柴胡三錢、生麥芽一兩兩味藥。患者服后立即覺得腹中氣動而有便意,病竟脫然而愈。原來,張錫純辨證此病為肝氣郁滯、肝火亢盛所致,便靈機一動,開了疏通肝氣的兩味藥,肝氣得舒,則病即愈。1885年,張錫純治愈了讓當時名醫高魯軒、毛仙閣束手無策的危重癥病人,頗受二人稱道,自此開始應診。
然而,張錫純科考的道路卻屢次碰壁。1893年,他第二次參加秋試,不幸再次落弟。父親不再強求他走科舉這條道路。1904年,廢科舉,興學校,張錫純成為鹽山縣唯一可教代數和幾何學的教員,他以教書為主要職業。
當時正值清朝末年,西洋醫學已在中國迅速傳播。受時代思潮的影響,張氏萌發了衷中參西的思想。他比較中西醫學,認為各有長短,因而又自學西醫,試圖吸收西醫長處以補中醫的不足。經過十多年的時間,張錫純于1909年完成了《醫學衷中參西錄》前三期初稿,此時的他已年近五十。1911年辛亥革命后,應德州駐軍統領聘請,張錫純在軍中擔任軍醫正數年。1918年(民國七年),蘇中宣等人聘請張錫純到奉天(沈陽),在大東關開辦立達中醫院,并擔任院長,提倡中西醫合作。1920年代初期,張錫純與江西陸晉笙、楊如侯、廣東劉蔚楚同負盛名,被稱為“四大名醫”。又與慈溪張生甫、嘉定張山雷齊名,被譽為海內“名醫三張”。
1928年后,張錫純寓居天津,白天診病,夜間寫作。1930年開辦天津“國醫函授學校”,開設“中西匯通醫社”,培養后繼人才。
重用單藥治百病
張錫純治療疾病時選用對癥之藥,重用而取效。他說:“恒擇對癥之藥,重用一味,恒能挽回急重之病,且得以驗藥力之實際。”
一婦女生產后十幾天,開始身上發熱,大喘大汗,伴有咳嗽。家人急忙請來醫生,醫生開了黃芪、熟地、白芍等補氣血之藥,結果汗卻越出越多,咳嗽也不止。于是又請來張錫純。診查過后,張錫純囑咐患者家人買來山藥,每天六兩熬水喝,喝完后,添水再熬,一天所飲之水皆從此取。家人照此法行之,病人竟真的“三日后諸病皆愈”。另一位婦女,長期腹瀉,“百藥不效”,整個人都快虛脫了。她的父親找到張錫純求治。張錫純讓這位父親將山藥軋細后煮粥,每天喂服病人三次。這位父親回去后依法照辦。兩天后,婦女的腹瀉竟然停止了,再接著喝了幾天,身體就開始恢復健康了。
石膏性涼,味辛甘,能治高燒不退、邪熱郁肺、胃火熾盛,更能散肌表之熱。但是,長期以來,醫者對石膏多有誤解,認為石膏性大寒,宜鍛后用之。殊不知,石膏若鍛用,其宣散之性就會變為收斂,用于外感病會將痰火斂住,使其凝結不散。張錫純認為,凡外感實熱者可“放膽用之,亦斷無不退熱之理”。他還提醒,藥房軋細之石膏多系煅者,即使藥方中開的是生石膏,賣藥人也常用煅者充之。因此凡用生石膏者,宜買整塊明亮者。他還介紹了生、煅石膏的鑒別方法,“若購來之藥難辨煅與不煅,待將藥煎成,石膏凝結藥壺之底,傾之不出者,必是煅石膏,其藥湯斷不可服。”
沈陽縣尹朱靄亭夫人,年過五十,季秋時節得了很重的溫病。請了醫生治療,服了一些藥物,并用冰囊外敷以解發熱。數日后,熱勢不但沒有退,反而較前更重了,病人甚至昏昏似睡,大聲呼叫也沒有知覺。其家人請來了張錫純。診后,張錫純讓家人將冰囊撤去,用生石膏細末4兩,粳米8錢,煎取清汁4茶杯,令病人數小時內將藥服盡。藥后病人竟然豁然清醒了。張錫純在德州時,一名三十多歲的士兵得了瘟疫,三四天的時間內頭面部全都腫了,腫處皮膚內含黃水,破后又潰爛,身上間有斑點。張錫純認為此為熱毒入胃之象。遂治以自擬的清盂湯(方含一張荷葉的周邊,生石膏1兩,羚羊角2錢,知母6錢,蟬蛻、僵蠶、金錢重樓、粉甘草各錢半),他將方中石膏改用3兩,知母改用8兩,煎湯一大碗,讓士兵分數次溫飲。服藥一劑后病已愈大半,第二天又將方中荷葉、蟬蛻減去,接著服了一劑,病人就痊愈了。
張錫純的見解和經驗在新中國建國后得到了繼承和發揚。1954年,石家莊組織中醫運用張錫純重用石膏的經驗治療流行性乙型腦炎,獲得了良好的效果,衛生部門曾將其作為重大科技成果向全國推廣。
衷中參西
張錫純三十歲左右開始學習“西人西書”。起初他喜歡西醫講解新異,后來逐漸感悟到,西醫新異文理,原多在中醫包括之中。于是,中醫包括西醫之說,就成為他衷中參西工作的理論根據。他歷經十余年,匯集自己的經驗,以中醫為主體,又兼采西人之說,于1909年編成了《醫學衷中參西錄》前三期。
前三期以方為目,隨方附論,總共論述了陰虛勞熱、喘息、陽虛、心病、肺病等三十五類病證,一般從生理和病案等幾個方面進行論述,并附錄了西醫的有關理論和治法。后來,他的兒子及門人編纂了本書的第四至第七期,分別為藥物學講義、醫論、醫案、傷寒論講義。全書載方一百八十九首,簡要適用,其中有一百六十余方,是張錫純自擬的,頗有實用價值,為一般中醫所喜用。此書是張錫純一生臨床的經驗總結,刻苦研究醫學的心血結晶。在他生前,此書曾分期刊行,流傳頗廣,受到醫學界的推崇與歡迎,被稱為我國中醫界“第一可法之書”。孫蕊榜為此書題詞說:“費盡心神五十秋,中西合撰幾研究。瑤編字字皆珠玉,普濟蒼黎遍九州。”
藉在醫學上的深厚造詣,張錫純被《奉天醫學雜志》、《上海中醫雜志》、《醫界春秋》、《杭州三三醫報》、《新加坡醫學雜志》等報刊雜志聘為特約撰稿人。在這些刊物上,他發表了許多有創見的醫學論著。
學術創見
從理論到臨床,從生理到病理,從診斷到用藥,張錫純都進行了全面的實踐與研究。以用藥而言,他多喜取西藥之長,以補充中醫之不足。他認為,西醫用藥在局部,重在病之標;中醫用藥求原因,重在病之本。治病本就應當標本兼顧,因此中藥西藥可以配合使用。
在四十多年的醫學實踐中,張錫純詳盡地建立了醫案。他的醫案要言不繁,簡而不漏,首尾完整,層次井然,為醫案之范例。他認為,積累醫案和病歷,是在實踐中研究醫學的一種重要方法,也是習醫不泥于古的一個條件,自己亦從中得益不少。
張錫純研究醫理、藥理,除參考前人的著述外,還十分重視親自調查、試驗,取得第一手資料。例如為了搞清小茴香是否有毒,他就詢問廚師;為了辨認市藥的真偽,他不辭辛勞地博咨周訪,親自監制;為了驗明藥物的性能,他經常親自嘗藥,如巴豆、硫黃、甘遂、細辛、麻黃、花椒這類烈性藥,他總是先驗于己,后施于人。據說,他曾因嘗食花椒二三錢造成胸悶,飲幾碗涼水后,才解了毒。由于經過親自試驗,掌握了藥性,所以他臨證選藥組方,往往匠心獨運而不拘古法時醫之弊。他開藥用量重,選藥專,方中常僅含一兩種藥,或一藥重用數兩,皆是其非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