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
床底下的一個噴嚏,引發了一場“大戰”。混亂之中,一個棕色的小東西鉆了出來,掙扎著沖到門口,一頭栽在了夏殼殼的腳面上,昏了過去。夏殼殼把它抱回了房間,可是,他能救醒它嗎?
4 “啊——嚏!”床底下一只長嘴大蚊子打了一個噴嚏
出了什么事?我嚇得在走廊上打了一個冷戰。小偷進家了?前幾個星期,我們小區的物業公司在樓下貼過一個通知,提醒業主晚上睡覺時要關好窗戶,說有南方山區流竄來的小偷個子矮小,身手十分敏捷,能順著外墻的下水管像四腳蛇一樣一直爬到十幾樓。可是我貼在門上聽了一下,沒有搏斗聲。于是,我把門推開了一道縫,哦,不是他,是它,應該是一只蚊子。只見爸爸赤裸上身,只穿著一條大花褲衩子站在床上,手里握著一罐超強氣霧驅蚊劑,正在朝著四面八方胡亂掃射。整個房間里白茫茫的,仿佛起了霧一樣。媽媽坐在床頭,一邊攥著毛巾被的一角捂著鼻子,一邊還在那里尖叫:“殺死它,一定要殺死它,絕對不能留下這個禍根!今天晚上如果不殺死它,明天晚上它還會鉆出來。誰要是被它叮了一口,必死無疑。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見過嘴巴這么長的蚊子呢……”
媽媽一臉的驚恐,都快要嚇哭了。
這也不像是我往日熟悉的那個媽媽呀。我以前曾經說過,我媽媽可能是在醫院里見過太多生生死死場面的緣故,相當“冷酷無情”,不但不怕蟲子,不怕癩蛤蟆,還敢往鼻涕蟲身上撒鹽,親眼看著它化成一攤水。可是這樣一個媽媽,今天怎么會被一只小蚊子嚇成這個樣子呢?
她那個樣子好可憐。
我用無比憐憫的聲音問道:“媽媽,你夢魘了嗎?”
夢魘的“魘”字,你不一定認識吧?我告訴你,直到去年,也就是我九歲的時候,一個月里我總會發生幾次夢魘。夢魘就是從一個噩夢中驚醒,想喊喊不出,想逃逃不了,會哭,會說害怕,會捂著胸口透不過氣來。真的好難受,身體好像被一個什么東西壓住了似的,動彈不得,要掙扎好半天,才能完全清醒過來。我每次夢魘時做的噩夢都差不多:一個黑糊糊的影子朝我壓了下來……我每一次夢魘時都不哭,但我嘴里會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怪話,比如有一次我說有一個人在我的喉嚨里唱歌,有一次我說切菜板下面有一個老妖婆,反正都是又嚇人又不著邊際的話。媽媽問過醫院里的兒科醫生,醫生說這是兒童期常常發生的一種現象,不嚴重就不用吃藥,不過,要及時把孩子從夢魘中喚醒。為了“及時”地把我喚醒,我常常會要求媽媽摟我睡覺,因為我一旦發生夢魘,媽媽就會安慰我說:“殼殼,這是做夢,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哎呀,殼殼,看,把你也給吵醒了!”屋子里驅蚊劑的氣味實在是太刺鼻了,媽媽被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咳,殼殼,媽媽沒夢魘。咳咳,是一只……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媽媽咳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我也被嗆得快要流眼淚了。
“爸爸,別噴了,蚊子早就被你噴死了。”我勸爸爸住手。
可是媽媽不答應,她一邊用手捏著鼻子,一邊掙扎著說:“不行!殼殼你不知道,這是一只有毒的大蚊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蚊子,我告訴你它的嘴有多長吧,喏,足有一支鉛筆那么長!要不是我醒得快,啪的一巴掌,這個吸血鬼非把我的血吸光不可!”
我本想糾正媽媽一個常識性的錯誤:蚊子的嘴不叫嘴,叫喙或口器。一個昆蟲愛好者的母親是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可是我被她的話吸引住了,一只蚊子的喙像一支鉛筆那么長,那應該是一個怪物吧!
“不可能,就是象鼻蟲也不可能有那么長的喙啊!”
我的專業知識告訴我世界上不存在這樣一種蚊子,我站在門邊叫了起來,“媽媽,你肯定是睡糊涂了,夢見……”
“什么夢見,是我親眼看見的。”媽媽沒好氣地打斷了我的話,“我睡得正香,這只長嘴大毒蚊子一下子就把我給扎醒了。看,都被它給扎破了。”媽媽側過臉來給我看,在她手指著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出血點。“要不是我手疾眼快,‘啪——地兩手一拍,哼,至少100毫升的血就被它吸光了。告訴你吧,我差一點就把它的長嘴巴給拍斷了,你看,我手上還沾著它的血呢!”
媽媽張開她的兩只手給我看,可是不對呀,蚊子的血應該是血紅色的,這只蚊子的血怎么是綠色的呢?還帶了一點銀色的熒光。
“媽媽,你手上的血是綠色的,不會是一只毛毛蟲吧?”我提出了質疑。
“毛毛蟲,毛毛蟲,我看你像一只毛毛蟲!殼殼,你看現在幾點了,半夜1點,1點!你快回你自己的房間睡覺去,等明天天亮了,你再給我當大偵探柯南吧——”媽媽顯然是不想和我糾纏了,沖我吼了一嗓子,就又開始指揮我爸爸展開新一輪的地面攻勢了:“夏門牙,天上不要噴了,地上,地上,朝床底下噴!”
于是,我爸爸又從床上跳了下來,撅著屁股,對準床底下一陣猛噴。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讓這對夫婦去繼續圍剿一只“嘴像鉛筆一樣長的毒蚊子”吧,我可困了。我正要撤退,手已經拉開門要出去了,突然,我聽到了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啊——嚏!”
有人打了一個噴嚏。
不是我。
也不是我媽媽和我爸爸。
“啊——嚏!”
又是一聲。
我媽媽好像也聽到了,她扯了一下我爸爸的耳朵,這時我爸爸正好跪在她身邊的地板上。她示意我爸爸別出聲。
“啊、啊、啊——嚏!”
這一回我聽清楚這聲噴嚏是從什么地方發出來的了,是從床底下。
“你聽到了嗎?”媽媽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眼球從左到右轉了好幾個來回,聽了有那么十秒鐘,然后用手指頭朝下不停地點著,十分肯定地說,“它就在床底下。”
“誰?”
我爸爸可能是被驅蚊劑的氣味給熏糊涂了,有點神志不清。
“那只長嘴大蚊子。”我媽媽輕聲地說。
“你是說,”我爸爸小臉蒼白地問,“你是說那只蚊子在床底下打、打、打噴嚏?”endprint
“不是它還能是誰?”我媽媽惱羞成怒地推了我爸爸一把,命令道,“噴,噴,哎呀你這個老蘑菇頭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噴,快噴呀,它還活著!”
“我不是噴到現在了嘛!”
我爸爸最不喜歡別人叫他“老蘑菇頭”了,他索性撒手不干了。
見我爸爸罷工不噴,我媽媽的那股子瘋狂勁兒(記住,當一個女人氣急敗壞的時候,都會在短時間內喪失理智)上來了。她翻身下床,先是用胳膊肘給了我爸爸一擊,然后奪過那罐超強氣霧驅蚊劑,按下噴口上的按鈕,對準床底下就是一陣猛烈掃射。
哇,我媽媽的那個樣子超酷!
她殺紅了眼,握著那個橘紅色的長罐子,就像一個要與敵人同歸于盡的女戰士,握著沖鋒槍沖進了敵陣,一邊高呼口號,一邊對準敵人射出了仇恨的子彈。
“噗——”
“噗——”
“噗——噗——噗——”
一眨眼的工夫,大半罐超強氣霧驅蚊劑就被我媽媽給噴光了。
這下不要說一只蚊子了,就是床底下藏著一條大鱷魚,不,就是藏著一只大河馬,也被活活給熏死了。
“這回它必死無疑了!”
我媽媽終于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歡呼。
“咣當”一聲,她把噴空了的那罐超強氣霧驅蚊劑扔到一邊,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找出一只手電筒,就那么跪在地上,打著手電筒,開始在床底下找起那只會打噴嚏的蚊子的尸體來了。這也是媽媽的一個習慣。每次噴射完畢,她總是要找到蚊子的尸體才放心。她還會把我搬出來,支持她的“斬草除根理論”:“現在的蚊子抗藥性極強,你別以為它死了,那只不過是臨時性休克。它醒了,還會去咬殼殼的!”
“不是它必死無疑,是我快要必死無疑了……”
我爸爸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捂住鼻子和嘴巴朝窗口跑去。他實在是憋不住了,打開了窗戶,把身子探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混亂之中,我看到從床的右邊,也就是我爸爸和媽媽相反的一側,有一個棕色的小東西鉆了出來。
它很小,比一只羹匙高不了多少。
它出來得太突然,我措手不及,一下子看不清它的相貌,不過,它肯定不是我媽媽說的那只長嘴大蚊子。
它避開了他們的視線,張開雙臂,呼救似的朝我這邊跑來。它跑得很困難,跑得很慢,就像一個被子彈擊中的人,好幾次都差一點踉踉蹌蹌地跌倒……我的心在狂跳,我想沖過去把它救起來,可是我沒有貿然行動,因為這時媽媽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爸爸也從窗口轉過身來,這時我要是稍有不慎,它就會暴露。我急中生智,叫了起來:“看,窗簾上那個黑點,是不是那只大蚊子?”我爸爸媽媽的智商哪有我高啊,“在哪里?在哪里?”他倆立刻就上當了,轉過頭到窗簾上找那只蚊子去了。趁著這個機會,地上那個小東西掙扎著沖到了門外。
它剛一沖到門口,就一頭栽倒在我的腳面上,昏了過去。
我抱起它回到我的房間。
媽媽還在隔壁的房間喊我:“殼殼,你眼尖,你來幫媽媽找那只長嘴大蚊子——”
你說,今天晚上我還有心情幫她找蚊子嗎?
5 它叫了我一聲夏殼殼
要我給你描繪一下它的外貌嗎?
它有一個長鼻子,這個鼻子比一支鉛筆還要長……不不,還是等一下再說吧。人命關天,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把它從死亡線上給拉回來。
我把它放到床上,立刻展開了搶救。
你不要忘記了,我媽媽可是一位市立大醫院急診室的“白衣天使”,所以這方面我從小就訓練有素——
我首先貼在它的耳邊輕聲地呼喚:“醒醒、醒醒……”我媽媽說,國外有一位母親在她那植物人兒子的耳邊,這樣深情地連續呼喚了十五年,終于把他喚醒了,創造了一個醫學史上的奇跡。我當然不會連續呼喚它十五年了,我只是連續叫了它十五遍,見它還是緊閉雙眼,就沒有耐心再呼喚下去了。
不怕,我還有一招:嗅鹽!怎么樣,不知道什么叫“嗅鹽”吧?告訴你,這就是為什么要找一個白衣天使當媽媽的道理了。嗅鹽不是我們吃的鹽,是一種藥物。有人昏過去了,給他一聞就會蘇醒過來。家里沒有嗅鹽,但是我有代替品。我先后給它聞了鞋油、牙膏、樟腦丸、去污粉、固體地板蠟、番茄醬以及我從洗衣機里翻出來的一只臭襪子……這么說吧,我把該聞的都找出來給它聞了,可是它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
現在我沒招了。
我一臉愁容地坐在它的身邊,難過地說:“對不起,我救不活你,我只能打120叫救護車了。不過,要是他們還救不活你,你肯定要被解剖制成標本……”
“我不要被解剖——”
突然,這個小東西猛地坐了起來,攥著兩個小拳頭,發出了刺耳的悲鳴。
哈,它活過來了!
它睜開了眼睛。
它被我這句話給嚇醒了,天啊,我無意中創造了一個醫學史上的奇跡。
“謝謝你,把我從死神的手里奪了回來。哦哦,嗆死我了,哦哦哦哦,我差一點就被毒氣給嗆死了。多虧了你,好心的男孩……”
它坐在那里,捂著胸口難過地喘著粗氣。
“多虧了你,好心的男孩……”它用一雙感激的眼睛看著我,把話又重復了一遍。
咦,這雙眼睛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見到過。
我肯定見到過。
就在不久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