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霖
第九屆全國舞蹈大賽上,原創舞蹈《飯罐罐》榮獲群舞組表演二等獎。這個植根于黃土地的舞蹈取材于呂梁山農村農忙時出現的一種男耕女送食于田間地頭的情景是山西“黃河舞蹈”在新世紀的典范之作,是沉淀了百年黃土高原的生活情態,是提煉于呂梁山而又展示在中國舞臺的美麗風景線。千百年來春耕春播,鋤苗間谷,春耕秋收,一到送飯時就會從村莊到田間崎嶇蜿蜒的山路上,延伸出一支年輕靚麗的婦女手提肩挑“飯罐罐”的送飯隊伍,這幅情景至今仍然活躍在呂梁山的每一個村村寨寨。在創作這個作品時,作者通過采風、整理、體驗和與村婦們的朝夕相處,對村婦們柔美的內心世界與外在特有的堅韌性格留下了深刻印象,永遠難以忘懷。
當你走近她們時,會被她們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用生命護佑著“飯罐罐”的情形所感動,心中涌起莫名的羨慕與敬意;當你融入其中,相伴而行時,“飯罐罐”溢出的濃濃飯香,使得坎坷凸凹的山道走起來精神百倍、特有勁頭。她們處處留神的腳步,急切地想一步跨越田間地頭的心情,不由催生出一種對男耕女織文化的向往與感念;當你置身于一片耕耘繁忙的場面,面對與黃土地渾然一體的莊稼漢,放下活計舉起“飯罐罐”一掃而光的情景時,升騰起的是肅然起敬和壯士當歌的情懷。而這一切又在這些莊稼漢與愛妻相視而笑的一瞬間,得到了詮釋。
舞蹈《飯罐罐》就是把裝滿著愛意,流淌著愛意的一幅幅人與黃土、人與山嶺、人與“飯罐罐”構成的古老而全新的生命故事,用讓人神往的流動畫面躍然于舞臺。
一、舞蹈《飯罐罐》詮釋著農耕文化“天時、地利、人和”的本真
舞蹈《飯罐罐》是當今的《擊壤歌》。據《帝王世紀》記載:“帝堯之世,天下大和,百姓無事。有八九十老人,擊壤而歌。 ”這位老人所歌之詞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可見,“擊壤而歌”表現出先民們在對自然環境氣候及土壤的認識基礎上產生的一種樸素感懷,表明了在唐堯時期 ,人們已經掌握了依據季節氣候變化和土壤肥沃程度而實施的耕作技術和方法。關于這一問題,上世紀 90年代考古學界對山西襄汾陶寺發掘的以“觀象授時”功能為核心的復合建筑已證明了這一點。由此,我們不難發現,自古按季節和土壤肥沃程度耕耘播種,是農耕文化的核心要素,也是實現人們豐衣足食的基本保證。對此,人們歸納為“天時、地利、人和”來表述這種關系。這就是說,每種農作物都有一定的播種、生長及收割季節。因此,一到下種的季節,人們就會爭分奪秒集中一切力量搶種,在生長期間頂著烈日間苗鋤草,成熟了就要夜以繼日收割歸倉,否則就會“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過挨餓受凍的日子。而這樣的日子,就不會呈現出安定和諧的 “人和”局面。可見,“守天時”是“人和”的基礎,要達到 “人和”就必須按“天時”耕種收割。而為了贏得時間,農人們在離家稍遠的田地勞作,就得送飯。這雖然在農村來說,是一件十分平常、司空見慣的事情,但這又是一件十分悠久,關乎每一個個體生命存在的大事。《孟子 ·梁惠王上》就有“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 ”的說法。
可見,舞蹈《飯罐罐》的主題思想,就是要通過“送飯”這一活動來告訴人們,農耕文化的生命活動是見之于農耕生產活動的,農耕生產活動必須“法天,法地,法自然”。法天,就要依“天時”,法地,就要選“地利”,法自然,就是順應自然,而這本身就是 “人和”的表現。順應自然進行生產活動,就會達到豐衣足食,真正實現 “人和”。而在這樣的生命活動中,一代一代農村婦女用她們從善如流的美德和無以倫比的大愛,構筑著 “人和”的大廈,書寫著人間正道。
二、《飯罐罐》汲取民間元素解讀了呂梁村婦心存的“愛與善”本意
“歌以詠言,舞以盡意”。舞蹈《飯罐罐》以“交城的山來交城的水,不澆那個交城澆了文水”這首傳唱久遠、家喻戶曉的呂梁民歌,作為貫穿于整個舞蹈的曲律,以致無論是舞者還是觀者,其思緒緊緊圍繞在呂梁的山鄉村寨,田野與黃土高坡。舞蹈的開端畫面是遠處山鄉村寨縈繞著裊裊炊煙,在山林樹影的掩映中,黃土高坡的圪梁梁上,三五成群的小媳婦們手提飯罐罐,邁著嬌好的步伐,有說有笑地在樹林中穿梭。
近處一束定點光下,一位媳婦在熱氣騰騰的灶臺前忙碌著,熄火、盛飯、用衣袖擦去碗邊飯漬,透過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我們看到了她難以掩飾的喜悅之情,在聽到了同伴的呼喚聲臨出門時,還不忘在鏡子前.飭一下自己,那會心一笑,把小媳婦要見丈夫的甜蜜心態,毫無遺漏地寫在滿面春風的臉上。
遠處走來的這一群身著黃土高原特有的蘭印花粗布小襖的媳婦們,她們頭戴銀簪梳理得干凈利落,手戴的銀鐲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與手提的土窯罐子不經意間的碰撞,發出了清脆悅耳的銀鈴聲。她們邁著特有的“拔泥”步,扭著輕風拂柳的腰身,輕盈地盤旋在山間小道,一會爬上山坡,一會翻過山梁,一會鉆進山洞,一路歡歌笑語,像一首抒寫“愛”情的散文詩在田野間飄蕩,像一幅充滿“美”意的山水畫在山林間流動。
她們的“飯罐罐”里不僅裝著愛人愛吃的飯菜“莜面栲栳栳與山藥旦 ”,更多的是她們的心血和愛意,所以,在她們的心中“飯罐罐”就是她們的寶貝,她們全部的愛。你看,飯罐罐在她們手里一會兒高高舉起,一會兒將其攬入懷中,時而在左,忽而到右,眼見在前,瞬間轉后,快速不斷的動作變化和舞蹈隊形流動,讓人看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充分表現出了山路的崎嶇難行,和她們對山路的熟悉程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一天要走好幾趟。盡管這樣,她們一舉手、一投足都必須全身心地投入,一深一淺的腳步都務必要倍加小心。因為她們深知萬一由于自己的不小心滑倒,“日出而作”辛苦一天的丈夫就會饑腸轆轆挨凍受餓。所以,她們腳踩著黃土地,每走一步都那么踏實有力,在急促的腳步聲中不斷變化著舞姿動作,任汗水在臉上流淌都顧不上擦拭,把注意力都放在手拎的“飯罐罐”上。這時,一個小媳婦腳步踉蹌摔倒在地,泥巴沾滿了衣褲,但“飯罐罐”卻穩穩捧在手中,因為這不僅僅是能填飽肚子的一頓飯菜,更是點點滴滴都凝結著對親人的綿綿愛意。
她們一路風塵仆仆地趕路,汗水滲透了衣襟,乏力的腿腳也走得緩了許多,于是大家三三兩兩散坐在山坡上,歇腳的同時開始相互間查看著自己的罐子,小心翼翼揭開蓋碗,濃濃的誘人飯香,瞬間彌漫整個山野,也沁入到還沒有來得及吃飯的媳婦們的心脾。小媳婦們聞著飯香,口水不由自主流出的同時,也流出了一段甜美溫馨的“聞飯舞”。
我們不難想象,千百年來冬去春來一支接一支走在山路間的送飯隊伍,已在歲月的沖刷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跡。這無疑是生命的印記,是文化的遺存,更是愛與善精神的傳承。為此,當我們聯想到每一個人生命存在的必要條件,聯想到手中的飯碗和一日三餐時,舞蹈“飯罐罐”又何嘗不是充滿“大愛”的藝術作品,何嘗不是一曲蘊含“至善”的生命贊歌。
三、《飯罐罐》深情感懷著黃土地婦女特有的本色
聚焦《飯罐罐》整個舞蹈的動態動律來看,黃土高坡的婆姨們,既沒有水鄉婦女的嬌柔,也沒有都市女人的嫵媚,而是在高原風沙的陪伴下沿著山梁、高坡、溝壑自然流轉。舞蹈動作的一招一式,最大限度地表現出黃河女人對生活的滿足和幸福的心態,最深層次地反映出山鄉婦女勤儉、善良與樸實的品格。
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小媳婦們,在行進中通過時時刻刻把飯罐罐托著、捧著、抱著、護著、擁著、端著、舉著,方位不斷調整,動作不停變換,形成各種造型來保護手中的罐子,不僅在抖料自己靈巧的身手,還在炫耀看誰的烹飪技術高。她們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地揭開飯蓋讓同伴聞聞自己飯菜的香味,當同伴伸手觸碰時,又打手警告別碰,仿佛飯罐罐是摸不得碰不得的“心肝寶貝”,充分表現了對飯罐罐的珍重。
最讓人動情的是那個不小心摔倒的婦女,在大家的注視和驚呼聲中,只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飯罐罐高高舉過頭頂,看著飯罐罐穩穩地放在地上,懸著的心也總算踏實了,大家也跟著長長地舒了口氣。只見她將溢出在罐罐邊沿的幾粒米用手指輕輕抹掉,用舌尖舔進自己的嘴里。這個細小動作不僅僅是對粒粒皆辛苦的珍惜,更是對愛點點滴滴真實的寫照。
最使人流連忘返的是她們好似一支保障后勤的支前隊伍,把火熱的心,熾熱的愛,溶于飯罐罐內的一粒粒五谷雜糧中,滲透在一步步攀登山路的腳下,沉淀于一滴滴晶瑩的汗水里。還有一路的歡歌笑語中,仿佛變換為一張張笑逐顏開的臉龐,一顆顆熱血澎湃的心扉,凸顯著村婦不老的芳心,洋溢著對美好生活的不盡追求。
在這個舞臺上雖然沒有出現與婦女們共命運的莊稼漢們,但從這群山鄉婦女渲染的情緒中,仿佛讓我們看到了經歷數千年黃土芬芳沉淀形成的一張張黃銅般閃光的臉譜,活力無限、披星戴月勞作的身影。這活力之源,由男人與女人共同維系,這活力之園,也離不開女人與男人合力澆灌,讓我們深刻感知到這一方地域婦女們的生命活力和人性光芒。
舞蹈《飯罐罐》以短暫的幾分鐘,透過農婦送飯這個生活片段,為我們解讀了數千年黃土高原山鄉農婦特有的精神與愛意。而這些充滿泥土的故事,是深情于黃土地的生命記憶,無不令人交集百感,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