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鄉情

王進明

嚴冬臘月，地里的活兒清閑下來了。被汗水洗得發亮的農具，早就被鄉情們收藏起來，等待著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刻。鄉親們的心仿佛也被這鄉村的清閑感染，一個個悠閑自得，渾身輕松，好像我家門前的那兩棵柏樹，快樂地屹立在冬日的暖陽下，翠綠的枝椏向上鋪開，迎著晴空灑下的太陽雨，盡情地享受著這一年中最休閑的時光。

此時，對于常年奔波在外的我來說，本該放松打工生活的那根弦，安逸的享受這美妙的日子。可是這鄉村的味道實在濃烈，薰醉了我的心，使我無法安靜。

鄰居家的孫女抱著一歲半的兒子來看我，我居然忘了她的名字。記得她四五歲的時候，我還抱著她在我家院子里摘過六月鮮蘋果呢。時光似乎就停留在幾年前，她怎么就突然長大，結婚生子了呢？這是故鄉帶給游子的遺憾，也是歲月帶給我的訊息。

在高莊村老城院里的農貿市場，我遇到了小學同學魚小軍，他一點都沒有變，一雙眼睛淳樸的像個孩子，理寸發，穿布鞋，依舊保持著兒時的樸素和淳樸。童年的記憶中，那些穿著開襠褲，吊著稠鼻涕的玩伴都已變老，很多人因為常年務農，遭受高原風雨的洗刷，變得滿臉皺紋，滿頭白發，甚至有的見面都不敢主動和我打招呼了。時光流逝，昔日陽光燦爛，熱情奔放的他們，永遠收藏在我的內心深處，如故鄉的陽光，永遠溫暖著我的心。

從老城院里出來，我突然碰到了在鎮原二中教高一語文的侄子王志虎，他依然那么陽光，那么精神，像二十年前一樣熱情。歲月的滄桑在他的臉上并沒有刻下多少印痕，只在眼角留下了幾道細細的魚尾紋。說實話，志虎是我這些年記憶最深刻的人，也是我心存感激的人。這些年我雖然回過幾次家，但從來都無緣和他碰面。

這次巧遇，勾起了我對往事的記憶。那是我初中畢業以后的事，當時石羊八年制學校預選我考小中專，結果我連鎮原一中都沒有考取，還差七分。父母和哥哥都反對我上高中，我是一心想上，因為這個打擊傷害了我的自尊。為了上學，我曾經欺騙父母說：我已經考上了高中，所以我一定要上完高中，上完了高中我可以保證不上大學，絕不給家里添更多的負擔。就這樣，開學以后，我固執地背著鋪蓋卷來到鎮原一中。學校當然是不要我，眼看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不料在校院里碰到了志虎，也多虧他收留了我。那年，志虎剛從西北師大畢業，分配在鎮原一中教高中語文，沒有人脈關系，加之剛剛結婚，經濟壓力也很大，那時我肯定給他添了不少麻煩。整整三十多天，我和他同吃同睡。他每天都在為我想辦法找同事，求校領導幫忙，想把我插進學校，結果總是無功而返。

后來有老師發現其它學校幾個分數線比我低的學生都進來了，還打問出分數線已經降低了九分，按理我應該能達到標準了吧，但學校還是不要，令我痛苦萬分。

志虎急的沒辦法，后來突然叫我出去買兩瓶西峰白酒，一條蘭州煙。等我將煙酒提進來，他又猶猶豫豫地磨蹭了很久，才將那些東西用幾個黑袋子裹緊，夾在腋下，說是去找教導主任。我知道，為了我，他做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決定。

也許是教導主任生了惻隱之心，或者被志虎的誠心打動，也可能是他覺得農村來的孩子真的上學不易，反正最后還是同意讓我插進高一四班，煙酒也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那一刻，志虎的臉上掛滿了笑容，我也終于放下了心里的那顆石頭。等一切確定以后，志虎催我將煙酒拿出去退了，我不去，硬要留給他，他顯得非常生氣，大聲對我說：“你這樣做就是不拿我當侄子看啊，我能收你的東西嗎？快點拿去退了吧！”我看到他一臉氣鼓鼓的樣子，知道他是真生氣，就不敢再推辭，忙提著煙酒去退，誰知商店里的人根本就不承認那是他店里賣出去的東西。我只好低著頭又將煙酒提回來。志虎啥也沒說，把東西接過去，算了下價格，然后把錢硬塞進我手里，令我感動。那時候我家很窮，父母就給了我一百塊錢報名費，如果真的買了煙，書本費肯定是沒有了，我也絕對不敢再張口向父母索要。志虎的這個決定，使我深感意外，難以忘懷。記得那時我很木訥，連一句感謝的話都說不出口，就轉身去辦入學手續了。

這些年，我無數次想起往事，總希望有一天回到老家能請志虎吃頓便飯，當面向他說一聲謝謝，結果總是因為生活四處奔波，沒有機會。

志虎和我同村，雖然他得我叫叔，但論起來已經很遠了。在二十年前的那個年代，教師的工資非常低，他為我管吃管住，還自掏腰包為我買單，實屬難得。這次巧遇，再次勾起了我對往事的懷想，不由得內心感慨，興奮難耐。

石羊八年制學校自我那一屆畢業以后，就撤銷了初中，整改為石羊小學了。而我，也因為家庭經濟原因，高中只上了一學期就不得不退學外出，掙錢養家。但是，在我和志虎侄子同吃同住的那段日子里，他常常拿來一些學生的好作文讓我閱讀，還鼓勵我學習寫作。特別是退學前，他將自己中文系的教材雙手奉送給我，叮囑我別忘了學習。

其實這些年我一點也沒有偷懶。打工路上我不斷地學習，憑自己的努力拿到了華南師范大學成人自考大專文憑，這些年也有幾百篇作品陸續發表于報刊雜志，很多作品還先后獲獎、轉載、收入各種文集。這次和志虎雖屬巧遇，但是我的心里有積攢多年的話想跟他說，孰料我的話剛剛出口，他居然一笑而過，說：那些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凈，啥都記不得了，你還提它干啥。我聽了非常失望，也很慚愧，但內心深處，卻涌上一股甜甜的味道。這也許就是鄉情的味道吧！

正月里年味正濃，村里四處炊煙直直升起，大家都沉浸在紅紅火火的馬年中。我的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如今，父親老了，母親老了，哥哥也過了五十，不老的，唯有記憶，親情和故鄉。

我家門前的那兩棵柏樹，依然生機盎然，四季常青，保持著永遠不變的姿態，見證著鄉村的變遷，守護著故鄉的大門，為身處遠方的我積攢著濃濃的鄉情，指引著歸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