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山

目前并沒有農民所擁有、為農民提供金融服務的正規、系統的農民合作金融組織。民間借貸合法化至今未有具體的政策措施和指導性意見,這就逼迫民間金融打著各類正規金融的旗號,以便取得合法性,這是農村金融亂象之源。
防范合作金融異化
多元化、競爭性的農村金融體系應包括正規金融和非正規金融(民間金融)。農村的正規金融包括政策性、商業性和合作性金融。農村金融改革真正的目標應是滿足農戶和農村小微企業的貸款需求,使農戶和農村企業能以更便捷、快速和成本較低的方式獲取金融服務。
然而,現在的農信社已經股份化和商業化了,沒有了合作金融的性質。農村的金融體系中并沒有農民所擁有、為農民提供金融服務的正規、系統的農民合作金融組織。2008年8月15日發布的《貨幣政策執行報告》中,央行開出專欄討論民間借貸。建議給民間借貸合法地位,并適時推出《放款人條例》,這是使民間借貸合法化的一個積極的信號。但至今也未有具體的政策措施和指導性意見。這就使民間金融必須擠進正規金融體系之中,打著各類正規金融的旗號,以便取得合法性,這是農村金融亂象之源。
供銷社有資產無社員,是個半行政化部門,也變成個空殼了。如何讓供銷社真正成為農民自己的合作組織?未來可以采取“嫁接”的思路,就是由供銷社牽頭領辦基層的專業合作社,做實前者、壯大后者;專業合作社利用供銷社的資源、資產、人才等,注入活力,改造供銷社,把新老資源嫁接起來,形成一個有機體。
有必要說的是,供銷社和信用社作為一種制度遺產,對其撒手不管是不現實的,在目前的國情下也是不可能的。盡管上述改革思路推進難度很大,但要改變其尷尬和邊緣化的現狀,就必須果斷去做。
政策規定符合條件的合作社可以開展信用合作,不少地方也在搞資金互助會。首先,如果你的合作社符合上述質的規定,是有生命力的、能旺盛發展的合作社,其信用合作就有扎實基礎。有的專業合作社虛有其名,掛羊頭賣狗肉,要搞信用合作很難搞好。其次,農民合作社內部的金融合作針對不同的社員群體可以履行不同的功能。使社員差別化的資金需求能得到差別化的金融服務。
一是單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資金互助,它適宜于傳統、小規模的兼業農戶群體,主要滿足這部分成員生產經營中的小額、短期、急需的借款需求。這部分客戶群從商業銀行或農村信用社往往得不到貸款,專業合作社內部的資金互助可以起到拾遺補闕的作用。
二是對于專業大農戶,合作社內部的資金互助通常無法滿足其生產經營需要,合作社的功能更體現在培養農民信用,向銀行提供農戶的信用記錄,降低信息不對稱性。
因此,農民專業合作社開展資金互助,合作社既可以扮演直接的融資服務提供者(直接開展成員內部資金互助);也可以扮演融資服務的中介:作為銀行或農戶的代理人,建立貸款農戶成員的征信評估制度,為銀行提供優質客戶信息;或作為農戶的代理人,向銀行推薦潛在優質客戶,并可以為貸款農戶提供擔保服務。甚至可以合作社名義從金融機構“批發”貸款,而后向農戶“零售”,為農戶直接放款,銀行金融機構只與合作社簽訂貸款協議。
發展合作社需要人文基礎
發展合作經濟的原則就是對合作社的質的規定性,必須遵循,這就是:必須是社員所有、社員控制、社員受益,合作社社員作為所有者和合作社服務的使用者在身份上是統一的。入合作社不是為了分紅,而是為了享受到服務,這和股東完全不同。
至于發展路徑的選擇,這和合作社發展的歷史背景、資源稟賦、文化傳統、是否有好的帶頭人,屬于什么行業、什么產品等多種因素相關。值得一提的是,任何一個地方的合作社發展,都離不開一定的人文基礎,因為合作社不是一種單純的經濟組織,而是具有一定理想和社會責任感、崇尚平等、互助、社會公平等理念的組織,它首先不是考慮盈利賺錢。此外,合作社的發展也有賴于很多條件的發展,缺乏這種民主參與和決策的氛圍環境,合作社只能延續一代半人,到創始人兒子這一代就會散掉。
當前迫切需要通過改革試驗,形成比較成熟的《農村社區集體經濟組織條例》,明確村組集體經濟組織的內涵外延及其權能,明確村組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資格的取得及退出機制,成員的責任、權利和義務;在此基礎上,使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個人成員權利與財產權利相統一。同時要厘清村委會和村集體經濟組織之間的關系。村委會作為農村社區性的自治組織,它為本社區全體居民進行社會管理和提供公共服務的支出要納入地方財政預算。要使村民委員會僅僅承擔村莊的公共服務職能,把土地等集體資產的管理權完全剝離到農民集體經濟組織手中。
確權民主 合理分享土地紅利
作為村集體的代理人,不少地方的村干部“反仆為主”,掌控資源。特別是現在很多地方吃飯靠發展、發展靠土地的模式下,往往地方政府和村干部結成同盟,讓農民利益受損。解決問題可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是明晰產權,弄清楚全村有多少地,每個人有多少地,對自己的家底有數。這樣,被偷被搶也能清楚,可以追究。一定要先做好土地確權,無論是落實到地塊、落實到股份還是落實到戶或小組,甚至折股量化,都是為之后的分配土地收益奠定基礎。二是發育鄉村的民主治理機制,不管是村委會還是黨支部,不能同時是村里的議事機構、議決機構。可以發育出其他的機構如村民代表會、議事會等,用它們來制約村委會,行使決策權力。民主機制的發育和產權的明晰,二者是配套的,缺一不可。
公有制的國情下,農地確權會不會面臨一些法律上的難題?的確,中國的土地集體所有制在世界上是比較特殊的情況,我們確的是產權,包括占有、使用、收益、處置,在占有和使用上,農戶享有承包權,把經營權流轉,因此即便出了一些問題,也是在經營權的范疇內。另外一個是處置權,包括繼承和轉讓,這些能否做到,在理論上、政策上和法理上都還有一些需要澄清的問題。中央曾要求在5年內完成確權,可能進度還會加快。只要把這個工作做好,接下來的農村改革就好推進了,很多事情就通了。endprint
當然,確權之后的土地收益是否完全由農民獲得?作為土地所有者的集體,能不能、該不該從土地收益中得到相應的份額,大家還在探討。我認為,集體是由成員組成的,如果成員集體表決作為所有者需要得到相應份額,那么具體的份額比例、之后的使用去向,都應該由成員決定和監督。只要成員能真正行使權力,過程是公開透明的,采取何種做法都是可以允許的。
土地流轉應依法自愿有償
歷朝歷代都有農民因為土地兼并而流離失所,成為佃農甚至流民。但現在已經大為不同了。工業化和城鎮化的背景下,很多人是自覺、自愿離開土地,去城市打工,對他們來說,以后不愿回到農村,即便回去,也不一定會繼續以種地為生。這就為土地的流轉和適度經營提供了一定的條件。但必須堅持,農民如果離開農村到城市,他對農村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宅基地的用益物權等各種權利,還必須保留,即便放棄,那也必須是有償的。有的地方在農民進城之后,給予社保的同時就必須把農村的土地讓出來,或者給予住房就必須把原有的農村宅基地交出來,我對這些做法堅決反對。
這是因為,宅基地和承包經營權作為用益物權,是一種財產權利。農民進城獲得就業保障也好,其他機會也好,這都是作為一個公民所應該享有的權利,而公民權和公民本身的財產權并不存在一種交換和替代的關系。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和計劃經濟時代并無可比性。彼時,通過升學或者其他方式進城,意味著實現了國家認可和兜底的一種身份轉變,工作包分配、吃上商品糧,作為公家人,一切都和農村沒有關系了。但現在你進入城市、讀了大學,也并不意味著身份的徹底轉變,更不會有一應資源的保障。在這種情況下,不能要求進城農民把自己原來在農村的財產權利讓出來。只有在城市和農村都穩定到一定狀態之后,前者能提供必要的就業機會,教育和住房也能保障了,農村也能享受到和城市接近的基本公共服務了,此時,進城農民可以通過和地方政府、村委會等有關方面協商,在一定的條件下轉讓其在農村的財產權利。即便如此,也必須因人而異、因地而異,順其自然。
最后,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逐步建立城鄉統一的土地市場,十八屆三中全會把逐步兩字去掉,說明在過去的5年時間里,基本上沒有什么進展。這固然涉及到很多政策的問題,但關鍵還在于其中的利益糾葛很多。提建議首先要正視難度,建立城鄉統一的土地市場,讓農民得到更多土地增值的收益,實行同地同價同權,必然就會有人減少收益,比如地方政府和開發商,要動他們的奶酪,所以推進難度很大。這又回到一個問題,就是國民收入分配格局要有大的調整。什么時候地方政府發展不靠賣地了,地方政府就有真正激勵去關心保護土地,城鄉統一的土地市場才能得以建立。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委員,管理學博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