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林
還沒感覺到冬天的寒冷,卻已到了春天。沒有一個明顯的季節過度,倒是覺得少了很多趣味。我們的北方應該是四季分明的,如果冬天不冷、夏天不熱,那四季該缺少多少色彩。冬天的顏色就是雪的顏色。這樣一個暖冬,就那一層見光即化的雪,根本無法支撐起“江山如此多嬌”的壯美畫卷。
我是渴盼下雪的。我的這種期盼是與瑞雪豐年的情懷無關的。只是覺得北國中原的冬天,四野光禿禿的,除了蟄伏黃土儲存生機的麥苗以外,還需要那無垠的潔白為自然增添色彩。不過,如今的雪似乎含蓄了很多,少了兒時漫天大雪的黃鐘大呂。
記憶中,兒時的冬天,雪是經常光顧的。那時,我家住的是個南屋。北窗以下大約一米是青磚的房基,青磚以上就是土壘了。記得一次大雪,早晨開門睜開眼一看,北風把雪都踅到了窗臺上。出門上學,竹掃帚已無法把厚厚的雪掃開了,只能拿著鐵鍬,挖一鍬雪,放進去一只腳,再挖一鍬雪,再放上另一只腳。盡管只有二百多米的路,等走到學校,卻已是滿身大汗了。
小時候的雪天,是小伙伴們最快樂的時候。除了堆雪人、打雪仗以外,就是逮鳥了。
在我們村口,有一個打谷場,那里是逮鳥的好去處。打谷場有一個土壘的破房子,房頂是一個破馬車架子撐起來的,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秫秸。破房子還安著兩扇漏風的門,從來都沒有關過。這里就是我們的集合地點。打谷場上往往留下一些谷草、玉米秸之類的東西,所以,在雪天覓食的小鳥就匯聚于此。我們把帶來的篩筐撐上一個木棍,在木棍上栓一條繩順到屋門口,再找幾個沒摘干凈的剩谷穗放到筐下做誘餌,就等著小鳥入筐了?!皯饒觥辈恢贿@一處,還有就是帶鐵夾子的。把鐵夾子撐開,在夾子中間的套繩上也拴上谷穗,然后把夾子往下摁到厚厚的雪中,外邊看不到一絲痕跡,只有那半條谷穗在風中瑟瑟抖動。這種兒時的游戲,盡管內容沒有那么豐富,但伙伴們玩得興致盎然。當我們帶著幾只逮到的麻雀勝利凱旋的時候,一路上都是歡聲笑語。
雪天,我們的樂趣多多。我的鄰居哥幾個都愛逮野兔。他們家那時候有幾支土造的能裝黑火藥鐵砂子的獵槍。他們家還喂了好幾只土獵狗,有黑毛的,有黃毛的,個子挺高,脖子長,嘴巴長,身形矯健。每到雪天,他們都會扛著槍,牽著四五條狗,去一里地外的莊稼地里逮野兔。冬天的野兔如果食物儲存不夠,是要出來覓食的,像剩在地里沒收干凈的玉米呀、大豆呀、高粱呀、花生呀等等。野兔跑得很快,不容易逮著??墒?,雪天它們就失去了自身的優勢。在雪地里覓食,它們是跑不快的,況且還會留下腳印,正好給獵犬指明了方向。所以,大雪過后,捕獵者是必定要出動的。
逮野兔的自然是斗志昂揚,而我們這一群小家伙作為助陣團也是激情澎湃。趟著積雪,迎著寒風,跋涉一里多路,嘰嘰喳喳地灑下一路歡歌。當獵狗狂追野兔的時候,當獵槍擊中獵物的時候,我們的狂歡會震徹雪野。
關于雪的故事很多,不過過去那種快樂的場景現在是難以一見了。如今的孩子們,有游戲機玩了,有電視看了,有豐富的玩具了,有游樂場了,然而我總覺得他們是幸福日子中的小可憐。可憐他們少了我們兒時的童真與放肆的快樂。特別是雪天,他們頂多在雪地里照照相,爾后就是站在房子里的玻璃窗前去欣賞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了。
我夢著兒時的雪,盼著今天的雪,渴望著在自由揮灑的漫天皆白中重現那兒時的快樂與天真。
百姓美食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其實細一想,這話是有問題的。有米能做飯就算是“巧婦”?那對“巧婦”的要求也太低了。如果說“巧”,有米能做出花樣來也算是“巧”;無米能做出相當于有米才能做出的飯,那才算是真正的“巧”。不然,“巧”從何來呢?
其實,“巧”是逼出來的。人是有惰性的,如果衣食無憂,誰會閑著沒事為自己出難題呢。所謂“巧”,是在不斷克服困難中練就的。就說在那糧食不夠吃的年代,為了能吃飽,老百姓也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把“粗”糧變成“細”糧,把低等食品變成美味的佐餐,這雖算不上巧奪天工,但是也在大眾食譜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現在不少人都愛吃紅薯,像烤紅薯呀、蒸紅薯呀、切塊做紅薯粥呀什么的??墒俏沂遣粣鄢?,不是說它不好吃,可能是小時候吃的太多,吃傷了。在那糧食短缺的年代,紅薯作為高產作物大面積地種植,因為老百姓要指望著它來填飽肚子。紅薯收獲后,除了挖窖儲藏一部分外,其余的都擦成了紅薯片,曬得房頂上、院子里到處都是。紅薯片曬干后磨成面,這就變成了糧食。紅薯面蒸干糧跟其他的糧食摻著吃還行,要是單獨吃是沒辦法吃的,因為蒸熟了趁熱吃軟得像塊膠,晾涼了硬得像塊石頭。那個時候老百姓老吃蒸紅薯也不是個辦法,于是在紅薯的吃法上也下了不少工夫。比如饸饹,就是一道美食。這饸饹本來是蕎麥面呀或者是米面呀做的,可是在糧食定量吃的年代,誰家舍得用這種糧食做饸饹呢,于是就想起了堆的到處都是的紅薯。做饸饹的工具叫饸饹床子,底座是一根一米多長、半尺見方的木頭,方木偏上挖一個方槽,方槽的下方釘一個鐵片,鐵片上鑿了好多筷子頭粗細的圓孔。方木上頭拴一個木杠子,杠子上綁一個正好能夠放進底座槽里的木塊,把蒸熟的紅薯面窩頭放進木頭槽里,壓出來的就是一根根紫黑色的面條,這就是饸饹了。吃的時候,抓一把饸饹放進碗里,擱點辣子,澆上一勺菠菜湯,味道美極了!這就是粗糧細做的典范。
如果說饸饹是粗糧細作的典范,那么“苦力”就是廢物利用的楷模了。所謂“苦力”,還有的地方叫“苦累”。你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底層百姓吃的食品。糧食不夠,野菜來湊。把野菜當作糧食順利地送進肚子里,而且還要覺得好吃,這也需要一些“手段”。比如“苦力”吧,其原料百分之八十都是菜的成分,像苜蓿、紅薯葉子、榆錢這些野菜都可以做,再好一點用君達菜或老豆角也行。把菜用水洗過之后,摻上少許的白面或者玉米面,擱上鹽,拌勻,上鍋蒸,蒸熟之后,澆上蒜泥,即可食用。這種東西,原料低廉,工藝簡單,觀之青白參差,食之美味異常,哈哈,可謂有機健康之上品!
說起老百姓的聰明,其實是無奈的自嘲式的冷幽默,有些甚至是掩耳盜鈴騙自己的視覺或者味覺。比如百姓給一種花卷起名叫“金裹銀”,聽著挺好聽,其實就是用薄薄的一層白面裹上一層厚一點的玉米面,再裹上一層厚厚的高粱面,撒點鹽和花椒面,卷起來,一截截剁開,蒸熟了好看得很,外邊看像是白面的,其實里面都是玉米面和高粱面。窮日子也要過得有滋有味,不然那日子該多難熬??!
吃的不好,如果再沒有菜來佐餐,更是難以下咽了。夏天還好過,起碼生產隊里還有菜園子,還能分點蔬菜。到了冬天,除了儲存的大白菜,就剩下院里那半缸腌蘿卜了。所以,動動腦筋研究些所謂的菜品,是非常必要的。
有一種菜品叫“燜子”。這個“燜”字我想不應該是這個字,應該是一個“食”字旁、一個“悶”字,但是字典上沒有這個字,只好用這個“燜”字代替了。至于為什么這么叫,這樣叫是什么意思,誰也說不清楚。不過臨近有些地方給它起名叫“假菜”,這還是有些道理的。意思是,這不是菜,就當菜去吃吧。
做“燜子”也不復雜,其原料還是紅薯,不過是紅薯粉條。把粉條煮好,摻上紅薯淀粉和白面,拌上鹽和花椒面,拌勻后放到蒸鍋里蒸熟,然后切成大塊留用。什么時候炒菜,就拿一塊,切成小片,用蔥花一炒,用醋一溜,又香又筋道。別看是百姓食品,現在大飯店里上一盤,也要你不少錢。
百姓食品,沒有工藝復雜的,因為沒那閑工夫,也沒有那么多調料,不過是就地取材、變變花樣而已。有的可以說沒有一點技術含量,但是它豐富了百姓的餐桌,滿足了百姓的味蕾,增添了艱苦條件下百姓的快樂。比如面糊辣椒,就是烹好辣椒,然后把稀稀的白面糊糊擱點鹽倒進鍋里就行,熬得了,像醬一樣抹到窩頭上,也是很好吃的。
奶奶的手就很巧,做飯很會調理。記得小時候,蔬菜下來的時候,她會留心計劃著冬天的事。像炒茄子,她會把旋下來的茄子皮一串串晾在院子里,晾干以后收藏起來,到了冬天沒菜的時候,再泡發一下,切碎,用蔥花、辣椒一炒,美味無比,這叫辣炒茄子皮。初春時節,她會把柳樹上的柳穗勒下來,在開水里一抄,撈出來用蒜泥涼拌,清爽無比?,F在想到這些東西,就覺得滿口留香。
時光如梭,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有時總想吃點過去的“下里巴人”的食品,試著做了多少次,總也做不出過去的滋味。也許是東西的味道變了,也許是生活的環境變了,總之,那份美好只能留在記憶里,那份醇香也只能飄蕩在歲月的云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