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腰子河（三）

陳彥斌

五

這年，秋雨下得特別大，好像所有的云層都攜帶著雨水，稍不經心被捅上個窟窿，綿綿的秋雨就會隨著落下來，一下就連著好幾天。在這樣潮濕而寒冷的季節，所有的植物和動物都只能默默忍耐著。

淫威肆虐的秋雨中，野草開始枯萎了。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第一片葉子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在那密集的雨水中，腰子河面變得更加寬闊了，水流湍急起來，在激蕩的水花中飛揚起層層白色的泡沫。湍急的河水下面，集聚起無數細密的水泡，不停地上下翻滾。

兩只小母水獺緊靠在靠近河邊的淺水里，生怕被來勢洶洶的秋水卷走，而就在離它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小家伙正在那湍急的浪花里盡情地玩耍，在激流中不停地游來游去。

它，就是那只小公水獺。如今它已經長大了，身體結實而健壯，個頭比它的母親還要高那么一塊，腰圍也粗一些，顯得更加威猛而兇悍。它一刻也不肯消停下來，在波濤翻滾的水流中，一直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充滿了活力。它再不是那個靦腆、膽小的乖孩子了。

隨著第一片樹葉變成了金色，幾天后，兩岸的樹葉就都被秋霜渲染成了黃綠、金黃、土黃或暗紅色，然后又隨著秋風紛紛飄落到河面上，五彩斑斕著流向了漫漫的遠方。

盡管還有紅色的楓樹和金黃的橡樹葉子賴在枝條上，不肯飄落，但是這樣的堅持也不會太久。可能就在哪天清晨，或是傍晚，最后一片葉子也得飄落下來，在河里或森林的沃土上腐爛成泥。

日歷翻到這年的十月份，大馬哈魚開始成群結隊地回來了。它們不顧一切地穿越過激流，游過淺灘，跳上瀑布，向自己當年出生的地方前進，準備在那里產下它們的后代。而大馬哈魚歸來的日子，對守候在河邊的鸕鶿和灰鸛，還有蹲在樹枝上的虎頭海雕來說，無疑是一場饕餮盛宴。它們抓住這樣的機會，整日守候在腰子河畔，盡情地享用著鮮美的大馬哈魚。

那只老灰鸛終于捉住一條大馬哈魚。它用鋒利的喙叼著魚，然后伸直了脖子，把整條大魚囫圇吞下。

到了這時，那幾只水獺當然不肯示弱，紛紛躍進河水里。很快，它們就有了收獲，叼著活蹦亂跳的魚游向岸邊。

每年秋天，到腰子河捕魚的除了這些水獺、灰鸛和鸕鶿以外，當然還少不了附近的漁民。

“快點，快點撒網！”一艘漁船劃進了腰子河，有人站在船上大聲地喊叫著，指揮其他人撒網。

“知道了。”隨著人們的回答聲，一張漁網撒進河水里。眼看著一張張網漂子拽著網，朝下游漂去。

發現那張撒開的漁網漂浮下來，在淺水里捉魚的水獺趕緊逃向岸邊，悄悄溜掉。但是，那只還在深水里覓食的小公水獺卻慌了神，突如其來的漁船讓它一時手足無措，吱吱地叫起來。此時，水獺媽媽也在著急地呼喚。聽到了呼喚，小水獺趕緊朝岸邊游去，可是晚了，眼看著那張漁網迎頭罩了下來，把它圍攏在網里。而更加不幸的是，船上的人發現了小公水獺。

一個漁民興奮地大叫：“快看，那里，那里有只水獺！”

“在哪兒呢？好，趕緊拉網，把它困在里面，別讓它跑了！”“拉網，快拉網啊！”隨著船上漁民在不停地收網，那張漁網的包圍圈變得越來越小，小水獺拼命地試圖從里面沖出去，可都被結實的漁網一次次擋回來。最后，四處碰壁的小水獺被徹底圍困在網里。

“哈哈，圈住了，圈住了！千萬別讓它跑了！伙計們，別讓它跑了！”船上的人興奮地喊叫起來。

“跑不了，它跑不了！”有人回應著。

隨著漁網越來越小，起網的速度也快起來。眼看著漁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把那只公水獺死死地困在中間。

看著從四周圍攏過來的漁網和魚群，小公水獺依然沒有放棄，它不住地亂撞。就在小水獺體力不支、要徹底絕望的時候，一聲熟悉的呼喚再次傳來，是媽媽。

聽見母親的呼叫聲，小公水獺的情緒頓時安穩下來，仔細朝那邊看去。在這樣的生死關頭，水獺媽媽再次趕到跟前，咬住了即將收緊的網的邊緣，讓小公水獺迅速脫離了險境。

這時候，漁船上的人以為小水獺被淹沒在魚群中，還在賣力地往船上拽漁網。當整張網全被拽到船上時，他們才發現，里面只有魚，而那只活蹦亂跳的水獺不翼而飛了。

領頭的漁民懊惱地罵了一聲。

而幸運逃過一劫的小公水獺已經安然回到了家。媽媽告訴它，在今后的生存道路上，不知道還會遭遇到多少次這樣的劫難，它必須要堅強、獨立，成為生命的強者。

魚汛過去了，野鴨子、鴛鴦和灰鸛等候鳥陸續飛走，離開一天比一天寒冷的北方，到南方去過冬了，而水獺一家還得繼續留在這里。水獺不是遷徙動物，只能留在寒冷的北方。時隔不久，一場瓢潑大雨嘩嘩傾瀉下來，冰冷的秋雨預示著寒冷的冬季即將到來。

六

最后一場秋雨并沒有下上多久，沒等到天黑，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漫天飛舞。

很快，腰子河畔就被一層厚厚的冰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

寒冬到了，又一個狩獵季節也降臨到腰子河畔。

雪停以后，一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出現在腰子河畔，在他的前面還有幾條獵狗。

這個人正是春天劃船在這里尋找水獺的獵人。如今，他的身旁不但跟著那條獵犬黑子，又多了幾條獵犬。他帶獵狗走上冰河，在隱蔽的地方發現一個水獺出入的冰窟窿，就用冰镩子镩下幾塊冰，死死堵在洞口。接著，他又連續封堵了幾個出入口。

他這一招果然奏效。水獺一家頓時慌亂起來，趕緊尋找能逃出去的冰洞口。可是，幾乎所有的冰窟窿都被冰塊堵住了，一個也逃不出去。到了這會兒，它們更慌亂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別看它們游泳本領大，但畢竟不是魚，它們不像魚那樣有鰓，可以在水下呼吸。它們必須出去呼吸、捕食，否則，就只能被困死、淹死在這里。

水獺們心里都很清楚，那人還留下一個冰洞口，這是在逼它們從那里逃出來，如果它們出去的話，等待它們的將是木棒、刀叉。

母水獺領著三只小水獺，在水下焦急地游來游去，感覺自己的胸膛都快被憋炸了，馬上就堅持不住了。現在它必須帶著三只小水獺逃出去，才能僥幸得以逃脫。想到這里，它趕緊告訴三個孩子，等一會兒它先從冰窟窿里跳出來，把守候在洞跟前的狗引開，然后孩子們要趕緊逃出去，逃得越遠越好。這樣，也許三個孩子還能僥幸逃脫！

三個小水獺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一個個都焦急地圍著媽媽，它們舍不得又無可奈何。

母水獺來到冰窟窿前，探頭朝上看了一眼，發現有條黑影砸下來，立刻縮頭回去。只聽“砰”的一聲，水夾帶著冰塊猛地沖過來。可幾乎在一瞬間，母水獺猛地躥了上來，也沒看清那人那狗守在前面，只是一陣連沖帶撞，沖出來一條血路逃走了。

見母水獺率先跳上冰面，三只小水獺隨后也紛紛跳了上來。但是它們太小了，沒有母親那樣勇猛和兇悍，遲疑和慌亂間，木棒已經砸了過來。第一個小母水獺被砸倒了，隨后另外一只小母水獺也倒在了血泊里，只有那只小公水獺躲過了棍棒的攻擊。

可是，它也沒有逃出多遠，就被守候的獵狗追上了。它只掙扎了幾下，便被黑子摁在冰河上，隨后被趕上來的人兩棒子打得動彈不得。

眼看著三個小水獺接二連三地倒在人類的棒子下，已經逃遠的母水獺停住了腳步。它悲憤地看著倒在血泊里的三個孩子，不顧一切地向沖過來的獵狗撲上去。

沖在最前面的獵狗黑子沒想到母水獺會主動發動進攻，慌忙地躲避開了。其他幾只獵狗見獵狗黑子躲開了，也都有點害怕了，不敢再往上沖。不過，獵狗黑子畢竟是頭狗，又帶頭追了上來，惡狠狠地筋起鼻子，發出憤怒的嗚嗚聲，朝母水獺撲去。

母水獺毫不示弱，不停地從地上跳起來，一次次向獵狗發起反擊。而那些狗看見黑子帶頭反擊，也迅速圍攏上來，把母水獺圍困在中間，不時從它的后面、側翼撲上前去撕咬。

盡管在那幾條獵狗的包圍中，母水獺被咬得遍體鱗傷，但是它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還在不停地反擊，不肯后退半步。可是，持續的激戰讓心力憔悴的母水獺體力迅速透支，它的抵抗越來越弱，最終被幾條獵狗追殺到冰窟窿跟前。

這時候，逃竄中的母水獺突然停住了腳步，靈巧地一個轉身，跳將起來，沖著追在最前面的黑子咬了上去。這一口正咬在黑子的喉嚨上，疼得這條帶頭的獵狗猛地仰起頭。可是它只來得及慘叫了一聲，就痛苦地憋了回去，想叫也叫不出了，甚至連氣都喘不上來，只能在原地拼命地跳來跳去，不停地掙扎，一心想擺脫母水獺的糾纏。不過任憑黑子怎么努力掙扎，母水獺一直不肯把嘴松開。

見黑子被母水獺死死地咬住喉嚨，那人才發現大事不妙，趕緊扔下手里的小水獺的尸體，抓起棒子，大步朝這邊跑過來。可是已經無法呼吸的黑子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痛苦地倒在冰窟窿旁邊。但是，母水獺依然死死咬住它的喉嚨，怒視著來人。

那人拎著棒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眼看還差那么兩步，母水獺就地翻滾兩下，帶著瀕臨死亡的黑子一起滾向冰窟窿。

就在那一刻，母水獺看見小公水獺搖晃著爬了起來，向它投來深切的一瞥，然后朝著遠方頑強地跑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