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希



人民如潮涌
臺灣音樂人羅大佑在一首歌里低沉地唱到: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涌。一句“人民如潮涌”,總會畫面感十足的喚起我關于生活里或歷史事件中的經驗和想象:地鐵街道,車站廣場,電視新聞、紀錄片里的場面,甚至影視作品的虛構或再現,圖片、文本的分析與試圖還原,都不乏政治意味和社會性地交織在一起。當我們把藝術家張大力的一組名為《廣場》的新雕塑,和之前《肉皮凍民工》、《一百個中國人》、《種族》里形態各異的面孔和身體,甚至《對話與拆》里的涂鴉形象、《布朗運動》里穿夾在由工地腳手架組成的立體鋼管網中的人體,一起放在紙上展覽的時候,這種感覺尤其明顯。但最終,所有的經驗都要回歸到每一個個體身上。
“現在回過頭來看,我走的每一步都跟這個國家的政治變化有很大的關系,不是說你自己想這樣,大部分時間是被動的。你沒辦法去選擇,我認為中國很多人都沒有辦法選擇,你只能選擇一小部分,你認為是自己選擇的,但放大到整個宏大的歷史來看,你會發下自己一直是被動的,甚至包括住在哪兒都是被動的”, 張大力如是說。童年在哈爾濱度過,1969年因中、蘇珍寶島事件,隨單位在軍工廠的父親南遷至景德鎮,在那上小學,開始學畫畫,1977年又隨軍工廠搬回哈爾濱,又六、七年之后便考到北京上學,畢業后在圓明園兩年,1989年出于被迫,去了意大利,1995年回國,1998年開始《對話與拆》系列。看看這些“流水賬”式的經歷,不僅想到一句話:即使你不關心政治,政治也會關心你。但問題在于,我們需要那么多“關心”嗎?
從我有記憶始,那就是個神圣充滿光輝的地方,是億萬中國人民都向往的廣場。毎逢“五一”、“十一”等重大節日,以及國內外發生重大事件,廣場總是會有聚會、典禮、閱兵儀式,中國政府和人民在這里隆重向全世界表達觀點和發出正義的聲音。我們遠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廣場的心跳和呼吸,那是個偉大的時代,我們經常會被這種正義的聲音感動得熱淚盈眶,無比自豪。數萬人、數十萬人共同發出同一個聲音,就像北京奧運會期間的口號:“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p>
1983年我有幸來北京讀書,廣場從此真實的和我的生命發生了關系,并成為了我生命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我來到了這個國家的心臟,政治中心,多少人夢寐以求卻終生未至的地方。毎次去廣場除了讓人莫名其妙的興奮同時又有著某種巨大的壓力,在廣場的上空仿佛有雙眼睛在死死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甚至能看穿我大腦中的想法,我的經驗告訴我:這是一個發出共同聲音的地方,別胡思亂想,你不能給這個偉大的國家添麻煩。我們青年學生都很自律,生活中的艱難萬苦都是你個人的事,而思想是國家的事,國家會給你未來,一個偉大的夢想。
1989年我離開這個偉大的國家,在許多年里我游遍了世界不同的城市,我看到了千千萬萬另一種廣場:漂亮的雕塑和噴泉,閑散的人們和飛翔的鴿子。我明白:無論如何,生活中的艱難萬苦是你自己的事,由生活產生的思考也是你自己的事,你的未來更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相信誰會給我一個夢想。天安門廣場沒有鴿子,這并不妨礙我自由想象:一群群白色的精靈飛翔在深藍色的天空之下。
《廣場》里那些表情或模糊或清晰的普通民眾,在這本應服務于民眾的廣場上卻顯得木然和局促起來,似乎都處于一種半真實半虛幻、半清醒半夢游的狀態,他們是在回憶,還是思考?抑或想象未來?與此同時,有自由舒展的鴿子在他們頭部或肩上飛翔、逗留,它們可能來自皇后大道的上空,也可能來自世界上任何一個可以與之匹配的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