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亮
東方藝術·大家:覆膜本身可能僅僅是出版、制造業中的一道工序,是一個物理行為,而你卻能將其代入到人文體驗的語境中來,請問當初是如何想到給作品取“覆膜世界”這個名字的?
趙露:我個人受佛法影響比較深。佛家講人們通常意義上理解的世界是“虛幻的”,人們其實并未真正認識到事物的本質。“覆膜世界”表達的正是這樣一個我們看到的世界——僅僅是被一層甚至數層隔膜所包裹著的表象,而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現實,并始終伴隨著不易逾越的距離與隔閡。
當然這是深層次的解讀,“覆膜”表面上就是泛指我在作品上用到的材料—在作品創作完成時在其上覆上的一層或數層透明的、不透明的或半透明的膜。不過,無論是從表層還是深層來說,都是我個人世界觀的一種呈現,我看到的世界就是一個被物質與理念所覆蓋著的現實世界。
東方藝術·大家:能否再具體談談創作中是如何強調你所說的“距離”與“隔閡”的?
趙露:我的畫總是在不斷地制造不同的邊界與隔膜中生成的,甚至在完成后、呈現給觀眾之前,還會再為其覆上一層包裹作品的塑料膜,以此來強調人與人、人與物以及人與世界間的距離感與隔膜性。這也是“覆膜世界”系列作品之所以會被覆膜的原因。
透過距離與隔膜,我更希望觀者能夠看到其背后潛藏在覆膜下的真實世界與鮮活生命。如果不能穿透層層普遍存在的隔閡,我們就不能真正看到世界的本質,就將永遠被表象所欺騙。
東方藝術·大家:通過一些作品,“覆膜”是否會給人帶來一些負面的、壓抑的、甚至是在幾近窒息中掙扎的感覺或暗示?
趙露:應該不會,因為“覆膜”在我的世界中是一種常態,無論正面與負面,張揚或壓抑,它都是我眼前的世界。但不排除某一部分作品可能會讓觀眾有類似的感覺。比如在《覆膜世界—Thinker No. 1》與《覆膜世界—膜》中,畫面里是一個蜷縮在子宮中的嬰兒,這可能會造成一種腹膜下的壓強感壓抑感;但另一方面,畫面中的子宮也代表著生命與孕育,正是在這種壓強和壓力下才更能凸顯生命力的強大與正能量。所以我希望提醒觀眾的是,如果你僅從我的畫面中看到了負面與壓抑,那就還需從另一面繼續看下去。
東方藝術·大家:在《覆膜世界—虛云和尚》等作品中,不難看出一些宗教、神佛上的暗示;但在另一些作品如《覆膜世界—一瀉千里》、《覆膜世界—膜》中相繼出現了臟馬桶和你剛才提到的子宮中的嬰兒。請問你在取材的跨度上是怎么考慮的?你是否覺得世間萬物都可以代入“覆膜”之中?
趙露:我的創作并不是在刻意尋找什么,大多情況下我僅是將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之物和所思之境作為描繪對象。因為人一定是在自己最熟悉、最親切的環境下才能被生活、生命所打動(最為真誠的)。當我在上網時可能會被某些圖片吸引,洗菜時也可能被水池打動;我也會為甘醇的夢境著迷,佛學更是我的皈依之處。其實我的取材從未脫離過我的現實生活。佛家主張頓悟、漸修,頓悟只是一瞬,漸修卻需要日常功夫。佛學不僅僅存在于梵剎廟宇、佛典經書中,其實一物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最熟悉的日常往往時時都是修行,處處都是佛法。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也不會使自己陷入那些明顯帶有符號化和模式化的創作中去。
至于第二個問題,覆膜已經成為我個人觀看世界的角度,是我的世界觀。既然是世界觀,當然萬物皆無例外。而且并不是所謂的的“代入”,它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根本沒有所謂的“外”,又談何“入”與“出”?正如我時常強調與闡釋的那樣,甚至我與你解答這些問題的同時,又是在進行新一輪的“覆膜”,一種語義的覆膜。像禪宗說的“不可說,張口便錯”,所以我一直不希望用語言去二次解讀作品,更多的還是希望觀眾能夠帶著獨立思考的意識去看,看一分鐘和看一小時后的感受一定是不同的。大眾一定要去培養不依賴解析而獨立欣賞作品的能力與習慣,這也符合“覆膜”的初衷。其實聽作者解讀作品,就猶如聽媽媽談論自己的孩子,很難不加修飾。
東方藝術·大家:在《腹膜世界—一瀉千里》中,作品表現的是一個生活痕跡十分濃重的馬桶,為什么不畫一個干凈的馬桶?
趙露:畫中的馬桶其實就是我工作室已經用了四、五年的馬桶,像大多數人一樣,我一直都沒怎么關注到它。某天我在小便時突然就被它打動了,于是我馬上搬來畫具到衛生間開始創作。正如剛才提到的,我的創作題材就是這么的跨度廣泛而又真實存在于我的生活之中,我的創作來不脫離現實。
東方藝術·大家:你現在的創作思路是在什么時候產生的?除了佛法,還有哪些經歷和你日后的創作產生了關系?
趙露:與其說是創作思路,不如說是我的這一世界觀是何時明確起來的。大約是在研究生階段去過敦煌與青海之后。至于對創作產生影響的事物,除了轉化我世界觀的佛學,當然就是我個人的生活經歷,其中影響較大的是我的求學經歷。
東方藝術·大家:人們都知道你是忻東旺老師的開山弟子,是否受到老師的影響很大?
趙露:其實我是一個比較“叛逆”的學生,我不希望自己的的作品像哪一位或哪幾位老師,我更愿意以我自己獨立的思考和手法去完成創作。忻東旺老師之所以欣賞和喜歡我的作品,恰恰是因為我的畫和他的完全不一樣,而且有獨立的視角。要說忻老師對我的影響,可能更多的是一種形而上的、精神上的東西,那種潛移默化的感染使我得到了很大的鼓舞,真的是受益匪淺。我直到現在還是十分感激他,且我認為只有以自己最獨立、最真實的內心與面目去創作最真誠的作品,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東方藝術·大家:你本科學的是國畫專業,在國畫上是否遇到了瓶頸?是什么原因讓你最終放棄了國畫而去畫油畫?
趙露:其實沒什么瓶頸,要說唯一的“瓶頸”就是我從小接觸國畫,高考天津美院國畫專業第一,之后因為英語成績不佳進入省內院校。那段時期有種懷才不遇的感覺,內心確實比較焦慮痛苦,在創作方面就表現為想要尋求新的突破。這之前我從沒想過要畫油畫,因為一直以來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優秀的水墨畫家。當然這一轉變也確實帶有一些戲劇性。因為當時學校安排大一學生必須要上色彩寫生課,雖然當時不喜歡水粉畫,但還是認真地畫出了我眼中的畫面,一種強烈個人視覺化的畫面。恰巧劉愛民主任經過我們畫室門口(后來得知劉愛民老師與尚揚老師、許江老師等同為85年趙無極大師班的同學),一下子被這張“特殊”的作品吸引進來,給予了很多贊嘆與肯定。之后我便開始了我的油畫生涯。當時劉老師為了幫助我,建議我去法國深造,并承諾將我引薦給趙無極老師。這些都促使我開始積極地探索油畫語言。后來因為簽證不順利,就只能安心考研了。但我從來沒有你所說的“放棄國畫”,這么多年水墨實踐一直伴隨著我的油畫與材料創作。
東方藝術·大家:對于你個人來說,水墨和油畫在表達上有著怎樣的異同?
趙露:異就是材料技法不同,適合表現的題材內容不同。這些本質來說都只是手段而已。我是一個內心傾向于傳統的人,這一點在覆膜世界系列作品中其實也有體現。作品雖然是油畫與材料的形式,但東方的氣質、傳統的意韻隨處可見。水墨與油畫的學習實踐經歷都在不斷地豐滿著我的作品的外與內、形與質。
東方藝術·大家:今后會選擇回到水墨創作嗎?還是會嘗試其他的方式?
趙露:其實不能說是“回到”,因為我始終都沒有離開,只是前一階段的精力主要投入在油畫與材料創作中。作為青年藝術家將來必然會有大量創作實踐,在油畫與材料創作的同時,我也不可能放棄水墨的實踐,當然我也不排斥其他可能更當代的形式。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可能背離自己的世界觀,所以“覆膜世界”系列我一定會繼續深入創作下去,希望通過努力不斷拓展它的界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