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家丹東在臨死前說了句大實話,“誰能把祖國放在鞋底上帶走?”近年來,隨著中國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海外華人,因為對祖國與生俱來的鄉愁,呼吁中國政府能夠重新審視1980年制定的單一國籍法。就在部分學者建言改革時,北京一家媒體近日唱反調,認為雙重國籍不可取,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竟是“一個人能忠于兩個國家嗎?”對這個“要錢不要人”的立場,有華文媒體悲從中來,稱該文將僑民對中國文化認同的訴求變成了充滿敵意的道德審判,“給一腔熱忱的海外華人澆了一盆初冬的冷水。”限于篇幅,本文不探討雙重國籍可行性的技術細節,只接這家北京媒體的話茬,談一個人是否可以忠于兩個國家,什么時候可能。
先說國家的成立。從法理上講,國家是“政治人”之間的一份契約。如霍布斯所言,人們忍受不了“人對人是狼”的戰爭,于是紛紛收起利爪,同意讓渡部分權利,建立一個可以保衛自己的主權國家。國家權利是人民權利的集合,國家作為主權的載體,必須以維護讓渡權利者的權利為主要目標。否則,它就是霸王合同,沒有合法性基礎。應然,國家以自愿為基礎,是人與人之間的契約;實然,它既可能是討價還價的產物(如美國制憲建國),也可能是出于強買強賣(如紅色高棉時的柬埔寨)。米奇尼克面對波蘭人的崇高理想被賤價變賣時曾發出感慨,從此“相信上帝,但不相信教會”。從中可以看到,忠誠與不忠誠,不過是“政治人”個體或群體的履約或毀約。王冠落地,火山爆發,參照系不一樣,忠誠的內容也會發生變化。國家價值的可塑性,決定了國民忠誠的不可靠性與可變更性。它可能從忠誠向不忠誠變化,也可能從不忠誠向忠誠變化。
再具體到人,忠誠的內涵也是相對的。冀望未來時,我們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幸的是,當我們回顧歷史,群眾的眼睛多是漆黑的。當年希特勒對德國的“忠誠”無人懷疑,然而今天,沒有人否認他是德國歷史上舉世無雙的“敗國子”。六十年前,一位叫施陶芬貝格的德國軍官組織一群德國軍官實施了刺殺希特勒的計劃。因為出了差錯,希特勒大難不死。之后,這個“叛國者”被處決。當歷史翻過這幽暗的一頁,人們發現這位軍官對德國的忠誠比元首的忠誠有意義。希特勒的忠誠,不但一文不值,還讓德國人賠了血本。
回到中國的現實,我看不出國籍與忠誠有什么必然聯系。否則,你無法解釋那些言必稱“忠誠”的公仆如何會提著整箱子現金逃離滿天下。與之相反的是,許多華人華僑,勵志苦心、十年磨劍,紛紛歸國創業。數學家陳省身先生去國幾十年,數學成就全人類受益,當然也包括中國人。回南開后,這個“外國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把中國建設成21世紀數學大國”的事業上。如果上面這些都是真的,以國籍對號入座說忠奸,就無異于躲在意識形態的黑屋子里喊口號,即使心懷好意,也會黑得一塌糊涂。
或者,我們不那么驕傲,放下“民族英雄”、“國家榮譽”等高不可攀的字眼,就像討論土耳其與德國爭奪雙重國籍的足球隊員一樣置身事外、心平氣和。我們將“忠誠”視作在各個“國家市場”之間流通的特殊商品。無可爭議的事實是,近年來中國政治的進步受益于承認了人的欲望的合法性,并逐漸尊重人們選擇生活的自主性。如果我們正視國家在政治、文化符號之外的市場屬性,就不難看出“非此即彼、掃地出門”式的中國單一國籍政策增加了“忠誠”的流通成本,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阻礙了忠誠的世俗養成。
國家就像一只精巧的珠寶盒,每位公民都是擺放在里面的珠寶。珠寶盒的功能是保護里面的珠寶,既不讓它們互相擠壓而磕損,也不因風沙雨水而侵蝕。盒子因為保護這些珠寶才被賦予了“珠寶盒”的意義,否則它毫無意義。國家功能一旦本末倒置,就會鬧買櫝還珠的笑話。倘使“中國寶盒”盛氣凌人,“東方之珠”就會磨滅光芒。因此,如果我們持有“國家以服務國民為天職”這個信念,雙重國籍是否可行,就應該從大多數民眾的權利訴求與具體操作上來考慮,而不是政治(國家)道德的某種構陷。如果我們承認人類有追求幸福與自由的共同利益并尊重絕大多數人只有生活得好些再更好些的樸素愿望,那么一個人同時忠誠于兩個國家甚至N個國家是完全可能也是可以的。更多的時候,對一個國家的忠誠、對法律的服從會上升為對全人類共有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