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君山
五月下旬,圍繞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主題,中共中央政治局進行了第十五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準確定位和把握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必須正確認識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的關系,這既是一個重大理論命題,又是一個重大實踐命題。
實際上,市場與政府的關系,不只是一般性重大理論問題,而是整個經濟學乃至構成整個經濟思想史的核心問題。作為西方經濟學的主流,“看不見的手”即對市場與政府關系的一個響亮回答: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干預,在人性自利的指引下,人類社會能夠實現和諧運轉。被譽為“經濟學之父”的亞當·斯密甚至明確寫道:“關于可以把資本用在什么種類的國內產業上,其生產能力有最大價值的這一問題,每一個人處在他當時的地位,顯然能判斷得比政治家或立法家好得多。”意思就是說,政府的計算不如市場個體的算計。
在學理上,盡管“看不見的手”仍是待證的假設,但對于政府的計算為什么不如市場個體算計的問題,主流經濟學也作出了詳盡的回答。這首先應歸功于哈耶克的論述,后由另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赫伯特·西蒙概括為“有限理性”論,核心意思大致是:熙熙攘攘,你來我往,個體在市場上是分散的、多樣的且易變的,這就決定沒有哪一個頭腦或哪一個機構能夠真正隨時了解全部的個體信息,從而也就決定了計劃的不可能,因為計劃至少先得掌握信息。
應該承認,“有限理性”論對計劃體制的否證強勁有力。但為什么干預依然在和主流經濟學并進呢?凱恩斯主義就是主流經濟學的自發產物。凱恩斯主義主張政府干預,但不排斥自由市場,而且,凱恩斯主義原本就脫胎于自由市場。這就像在最近一輪的美國次貸危機中,美國政府不但深度干預,如收購通用汽車的股份,而且全面整改金融體系監管機制,如出臺了被認為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大規模的經濟監管體制改革計劃,以至有輿論一度稱之為“社會主義拯救資本主義”,但這一切仍然基于自由市場。
實際上,干預論可以追溯得更遠也更深。亞當·斯密之后,奉自由主義為圭臬的主流經濟學一路狂飆,一直到19世紀后半葉,一方面因為實踐中出現的問題,典型如兩極分化;另一方面由于理論的深入發展,特別是兩個概念的相繼提出,才在一定意義上讓自由主義陷入沉思,這就是“均衡”和“外部性”。它們對自由主義提出了什么挑戰呢?“公地悲劇”有集中反映:一群牧民在一塊草場放牧,因為無償,每個牧民都希望放養盡可能多的羊,結果導致羊的數量無節制增長,草場嚴重超載,質量大幅下降,最后淪為不毛之地,羊一只只餓死,牧民一個個破產。這并非故事,今天的氣候變化就是典型的全球性公地悲劇。
一般認為,公地悲劇就是因為自由失效或者說市場失靈,市場不能自動發現均衡,市場也不能自動消除外部性,要不然公地怎么會悲劇?既然市場失靈,干預論即水到渠成,既可以為均衡而干預,也能夠為外部性而干預。這貌似也顛撲不破,但問題仍沒完結,公地悲劇中,個體也只考慮一樁事,那就是現場中自我利益的計算,何錯之有!不就人性自利嗎?如果人性自利有錯,問題就不是市場失靈,而是市場整個無效,甚至是對人性本身的質疑和否定!
此外,自由主義完全可以振振有詞:化解公地悲劇,不需要看得見的手,不在于外部干預,誠如所謂“科斯定理”所強調的,只需要產權清晰,公地一旦有自己清晰的產權人,適宜放養多少只羊的均衡點就能夠被發現,外部性也自動消除,哪個私人牧場會發生公地悲劇呢?
讓公地產權清晰,局部悲劇看來是避免了,可從更大的范圍看,更準確講,從此私地與彼私地的關系看,甚至從此私地所屬的國家與彼私地所屬的國家的關系看,是不是又生成新的公地悲劇呢?人類是不是必須走到統一才能夠徹底避免公地悲劇呢?看來,市場與政府、自由與干預、看不見的手與看得見的手之間的關系,真不是靜態的,它們纏繞在一起,運用之妙,存乎一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