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島與姚合詩歌創作與理論

馮亮全

【摘要】賈島、姚合在詩歌創作上，有較為明顯的寫意特色。詩歌寫意是韓孟詩派的主要特點，賈島、姚合受到韓孟詩派及當時主意詩學的影響，在詩歌創作上具有顯著的詩歌寫意特色。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精思，二是苦吟。

【關鍵詞】賈島與姚合；詩歌創作；寫意特色

賈島，字浪仙，亦作閬仙。自號“碣石道人”。初為僧,法名“無本”。幽都（今北京西南）人。唐憲宗元和（806—820）年間，在洛陽曾以詩文投獻韓愈，為愈所賞識。后隨愈入京，還俗應進士舉，連敗文場。又“長輕于先輩，以八百舉子所業悉不如己。自是往往獨語，旁若無人”、“公卿惡之……是時逐出關外，號為‘十惡”。終生不第。隱于嵩山。

姚合，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唐玄宗朝名相姚崇之曾侄孫。憲宗元和十一年（816），登進士第。授武功主簿，世因稱“姚武功”。受辟為魏博節度使幕中從事。歷富平、萬年尉。入為殿中侍御史、御史臺侍御史。文宗大和四年（830），任戶部員外郎。出為金州刺史。又任刑部、戶部郎中，再出為杭州刺史。后又任右諫議大夫。開成三年（838），改給事中。開成四年，官陜虢觀察使。為秘書少監，人因稱“姚少監”。官終秘書監。贈禮部尚書，謚懿。姚合工于詩，與賈島、方干、馬戴、劉得仁、鄭巢等相善，頗多酬唱。李頻更師事之。張為《詩人主客圖》列其為“清奇雅正主”李益之入室者。

賈島、姚合在詩歌創作上，有較為明顯的寫意特色。詩歌寫意是韓孟詩派的主要特點，賈島、姚合受到韓孟詩派及當時主意詩學的影響，在詩歌創作上具有顯著的詩歌寫意特色。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精思，二是苦吟。其目的是要追求一種清高淡遠的意境。

精思首先表現在對詩體和意象的選擇方面。賈島開始創作詩歌時所寫均為五古，他的五古即是與韓孟詩派一脈相承的。其他作品刻意模仿韓孟，雖然日后轉攻五律，但畢竟不能因此而抹煞其在五古方面的成就。賈島確實有很多作品具有韓孟的創作風格，如《寄遠》詩：“別腸多郁紆，豈能肥肌膚。始知相結密，不及相結疏。疏別恨應少，密離恨難袪。門前南流水，中有北飛魚。魚飛向北海，可以寄遠書。不惜寄遠書，故人今在無。況此數尺身，阻彼萬里途。自非日月光，難以知子軀。”賈島五古雖得韓愈的稱道，但由于自身才力氣勢上的不足，它不可能在此領域更進一層。賈島五古短篇尚可勉強駕駑，至其長篇，則顯氣格局促，才短乏料，難以成文，而且賈島閱歷淺薄、詩思遲緩、才短乏料等諸多因素限制了他在五言古詩方面取得更大的成就。蘇絳《賈司倉墓志銘》云：“妙之尤者，屬思五言，孤絕之句，記在人口。”形象地說明了賈島更適合于創作五言律詩，同時他選擇意象的單一化決定了他在這方面做出更大的成就。

其次，精思還表現在通過具體的意象來表達主觀情意方面。我們可以了解到，韓孟詩派在構思創作時，往往采用主觀情意決定具體的意象，對意象任意安排，或者是用主觀情意補充物象，這種對“意”的過分強調，必然導致主體精神的無限擴張，造成物象的極度變形，出現險怪的意境。他們打破意與象平衡的方法有兩種，一是加大“意”的比重，二是強化創造“象”的功能。這兩種傾向看似矛盾，但卻有著共同的目的，即借險怪奇崛的意象來抒泄心中的不平之氣。這一點對賈島早期的詩有著重要的影響。如《病鶻吟》：“俊鳥還投高處棲，騰身戛戛下云梯。有時透霧凌空去，無事隨風入草迷。迅疾月邊捎玉兔，遲回日里拂金雞。不緣毛羽遭零落，焉肯雄心向爾低。”在詩中一股抗憤不平之氣浮于紙上，有一種愈挫愈勇的氣概。元和中后期，賈島詩歌創作思路發生了極大變化，這種變化源自于內心的變化。賈島本為僧人，入世的功名心屢受挫折后，心境又漸趨平淡，這一點與姚合相類似。內心的不平之氣既以消解，又怎么能寫出韓孟詩派的那種典型的寫意詩呢？因此賈姚的詩歌創作，構思方式為之煥然一新，與韓孟詩派從意氣、韻味出發搜求物象不同，姚賈已基本沒有元和初年那種意氣，剩下的只是一種意趣、韻味，只能從這種意趣、韻味出發來選擇搜尋物象；

又由于性分所限，他們選擇的物象極為細小，而通過這些事物來表情達意受到的限制就會更多，要下的功夫比一般作品要多。因此，他們所追求的就不再是氣勢，而是情趣、情韻，希望通過對細小事物的精心描摹刻畫來表現出清幽淡遠的情韻。這意味著他們開始走出主意詩學，脫離韓孟詩派主情的桎梏。

以上種種原因，導致賈島特重“苦吟”。賈島嘗自云：“白須相并出，清淚兩行分。默默空朝夕，苦吟誰喜聞。”（《秋暮》）鮮活地概括出其苦吟的情態“苦吟誰喜聞”。《唐摭言》卷一一《無官受黜》條：“雖行坐寢食，吟味不輟”。

姚、賈作為兼跨中晚唐的著名苦吟詩人，其人格和詩風對苦吟詩人群體有著深遠的影響。但是，隨著時間的變化和不同的境遇，二人又都呈現出相異之處。《唐才子傳》云：“（合）與賈島同時，號‘姚賈；自成一法。島難吟，有清冽之風；合易作，皆平淡之氣。興趣俱到，格調少殊，所謂方拙之奧，至巧存焉。蓋多歷下邑，官況蕭條，山縣荒涼，風景凋敝之間，最工模寫也。”由此可以看出，一方面，姚合與賈島等詩僧交往甚密，他們重五律、愛苦吟、善雕刻摹寫的風氣極大的影響了姚合；另一方面，姚合久居下邑小官，直接面對戰亂后的蕭瑟、荒蕪的景象，這必然影響他的創作心境和詩歌創作的審美趨向。他的成名作《武功縣中作》三十首均為五律，對山邑荒僻的景物頗多刻畫，詩風細巧淡遠，奠定了他以后詩歌創作的基調。姚賈二人的相近之處，在于苦吟的態度和平淡的境界。

姚合的詩對細小一項的選擇、悲寒情緒的抒泄以及專供五言律詩的特點顯然是對大歷詩風的接受和進一步發展。由于這樣，甚至造成姚合詩歌藝術創作上的缺陷也和大歷詩人相同。胡震亨《唐音癸鑒》卷七評大歷詩人：“大抵十首以上，語意稍同，與落句尤甚，思銳才窄也。”姚合的詩也有此漏病。從創作上看，無論從題材、體裁、意象乃至詞句的錘煉，姚合與大歷詩人均很相近。同時，大力詩人對盛唐詩韻的復歸追求也極大的影響了姚合，造成了姚詩既具有濃重的寫意特色，又有對情趣的著意追求，加之時代和環境的變化，因而姚合詩歌既有學習大歷詩人的一面，又有超越的一面，如景物刻畫之深細、情趣興味之玄遠及五律創作之整飭等。

中唐時期的李賀、孟郊與賈島、姚合一樣，都以“苦吟”著稱。但孟郊他們的“苦吟”完全是借詩歌來抒發他們心中的不平之氣。而賈島、姚合的“苦吟”則更多的指向詩本身，其為詩而詩的意圖表現得更加明顯。

賈島、姚合是中晚唐之交在詩壇上獨樹一幟的一個特殊流派，占有重要的地位。賈島、姚合在詩歌創作風格上的革新與對清幽閑遠意境的營造方面，都做出了極為重要的貢獻。在創作思想上，變元和年間重功利思想為藝術而藝術的傾向；題材上，由社會人生轉為自我關注；交游方式上，變韓孟得以文章道德相依托為姚賈以詩藝切磋為紐帶，關系更加疏散自由；詩歌體裁上，變五古為五律，并蔓延至晚唐；風格上，變瘦硬為清幽，變奇險為平淡，姚賈詩歌整體上向平易處發展；格局上，由外張變為內斂，氣格局促，詩料狹小，變以才力為詩為以意味為詩。姚賈詩派不僅開啟了晚唐以清靜寂苦為特色的晚唐山林隱逸詩風，而且對后世的“四靈”、“江湖”、“竟陵”以至“同光”等詩派都有明顯的影響。嚴羽《滄浪詩話·詩辨》：“近世趙紫芝、翁靈舒輩，獨喜賈島、姚合之詩，稍稍復就清苦之風，江湖詩人多效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