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青
父親是我的梳子,溫柔地把我的歲月梳理得井井有條。
小時候,喜歡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拿把小折扇坐在家門口搖啊搖。每晚洗了澡,父親將我的長發輕輕地梳理整齊,一絲不茍地攏于腦后,或盤成一個蘑菇髻,或綰成一個麻花辮,或輕巧地扎上一個蝴蝶結,頭發的樣式幾乎每天都不重復。每當這時,我都會對著鏡子仔細端詳,想著自己要是像父親一樣手巧那該多好。
上學后,同學中幾乎都是母親幫忙梳頭,而我例外,比起母親梳的一成不變的發式,父親每次給我梳頭卻會別出心裁,變換各種花樣,或嬌俏地盤于腦后,或調皮地束成發髻,時而端莊、時而優雅,這也許來源于他對時尚的敏感度和把握度。給女兒梳頭對他來說與其說是一種享受,更是一種樂趣。瞧,每次他都樂哈哈的,對著鏡子端詳半天,梳完后定要仔細整理一番,像完成一幅杰作一般。
一次出差回家,父親帶給我一份非常精致的禮物,粉色鑲銀邊的發夾,當時內地還很少見,是他在深圳“中英街”時用港幣買來的。當時香港還未回歸,當地有規矩,游客不能越過街中心的一條“三八線”,因此當他看中對面商鋪的東西時,對方就用晾衣服的篙子將發夾越過分界線遞過來,而將盛有港幣的盒子拿過去。那時的我,聽到父親所說很是好奇,竟萌發了想親身去那走走的念頭。多年之后,我終于親自去了一趟那里,眼前浮現出父親費勁地為我買發夾的場景,所以格外珍惜那個發夾,盡管舊了也不舍扔掉,那是父親用他微薄的力量為我添置的美麗。
18歲,進入大學校園的第一天,父親給我裝好行囊,然后,我感覺一雙大手溫柔地滑過我的長發,舞動的梳子一如父親靈巧的手,一會兒就在我頭頂左右兩邊盤了兩個圓圓的丸子頭,頓時人顯得青春活潑。直到入學很長一段時間后,同系女生偶爾還會提起初次見面時我盤著雙髻的特別發型,因而對我的印象很是深刻哩。梳完頭,父親略帶傷感地對我說:“以后你就要自己學會梳頭了,爸爸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
從青年到暮年,從黑發到白發,父親柔柔的愛意連綿不絕地篩過手中細細的長梳,不偏不倚地傾灑在我的身上。
時光荏苒,轉眼父親因病與我陰陽兩隔,唯一隔不去的恐怕就是心中的那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愁。對鏡梳妝,須臾間,梳齒中悄然滑過的時光與愛仿佛仍有淡淡的煙草味道。
那是父親的味道,比香奈兒更沁人心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