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建群
坐火車
◎ 高建群

我喜歡一個人旅行。一個人旅行,你可以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嚴肅的紳士,西裝革履,一言不發,讓四周感到高深莫測;你可以成為一個饒舌的旅客,以一支煙作為誘餌,和左鄰右舍一路大侃;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流浪漢,不拘小節,出言粗魯;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輕薄兒,主動而不顧面子地和周圍的女孩搭訕。一切都視你的心境而定。
1992 年初夏,在西安開往延安的火車上,我的對面坐著一位女孩,是一位女記者。這趟車很空,整節車廂里只有幾個人,而這一處的位子只有我們兩個。
她很漂亮,渾身上下充盈著一種文化的韻味。我說,我最初以為她可能是個大學生。她說我猜對了,她從西北大學畢業還不到一年。看著她那南方人的鼻子和嘴唇,我又說她大約是江浙一帶的人。她說這回可猜錯了,她是北方人,同事們都說北人南相,必有大福!
我們開始熱烈地交談起來,談得最多的話題是文化上的種種現象。我們把這次相遇看作一種緣分,雙方都很激動,都有些神經質,都發現原來世界上還有個和自己這么志趣相投的人。后來上車的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這兩位熱烈的、迫不及待的交談者。
夜深了,在火車有節奏的響聲中,女孩枕著我的肩頭睡著了。我有腰疼的毛病,但我努力支撐著不打攪她的睡眠。后來,我實在支撐不住了,就取下一個包來,讓她頭靠窗戶,枕在包上。她的腿伸直了,放在我的腿上。
睡著以后,她的臉上還不時露出豐富的表情。這時候我想起了兩句詩,是戴望舒的:守著你的夢,守著你的醒。
女記者的目的地是蒲城。到站后,她匆匆地下車了,我無意識地跟著她走了大約 50米,直到她轉回身來,伸出兩只手在空中擺了一陣,我才清醒過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自那以后,這位女記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她主編的報紙寄給我,但火車上的氣氛、心緒,那種屬于兩個旅行者的世界,已經很難再找到了。火車上的故事就留在火車上,畢竟它可遇而不可求,不是嗎?(摘自《狼之獨步:高建群散文選粹》東方出版中心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