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云蓬
拿他當小孩
◎ 周云蓬

在鐵西區小五路的某間平房里,我爸爸趴在炕頭哭,我媽媽趴在炕梢哭。這個場景定格在我人生的開始。那天醫生確診了我患上了青光眼。后來,媽媽帶我千山萬水地治眼睛,爸爸在家里維持生計。我們經常會在異鄉的醫院里,或者某鄉村旅館里,接到來自爸爸的匯款,還有搜羅來的寶貴的全國糧票。藥沒少吃,路沒少走,我眼睛的視力終于還是徹底消失了。
爸爸第一次跟我鄭重地談話,說:“兒子,爸爸媽媽盡力了,治病的錢摞起來,比你還高。長大了,別怨父母。”我有點手足無措。
父母老了,他們只能在身后,踉蹌著嘮叨些盼望和祝福。BB機出來了,手機出來了,電腦出來了,他們無視這一切,還專注地天天看著電視,用座機,給遠方的兒子打長途電話,害怕電話費昂貴,又匆匆地掛斷。有一年,我在異鄉,接到了爸爸的一封來信,他知道我在寫文章,想提供給我一個故事,說我們老家,山上本來有一大片果園,最近都被人砍了。故事完了,他問我,這件事能寫成一篇好文章嗎?
2000 年以后,爸爸有一次搬鋼板把腰扭了,于是,提前退休了。他脾氣不好,天天悶在家里,躺床上抽煙看電視,結果得了腦血栓。一次,他在外面摔倒了,周圍人不敢去扶,有人拿來個被子蓋在他身上,直到有鄰居告訴媽媽,才被抬回來。從此,他走路要扶著墻。每次,我和妹妹回家,要走的時候,他都得嗚嗚地哭一場。這讓我想起20多年前的他,渾身充滿了生產力的鐵西區強悍的棒工人,拍著桌子,酒杯哐啷哐啷地響。他放出豪言:“你們長大了,都得給我滾蛋,我誰也不靠。”
現如今,媽媽說:“我們就拿他當作個小孩。”這個“小孩”耳朵有點聾,說話不清楚,顫顫巍巍地站在家門口,盼望著我和妹妹這兩個在外奔波的大人早點回家。
(史東彬 摘自《綠皮火車》中國華僑出版社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