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紅
中國繪畫是一門綜合藝術,講求“詩書畫印”并舉。這一傳統(tǒng)的形成,滋養(yǎng)并產生了眾多藝術大師。遠的如趙孟、文彭,近代則更多,如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等等?!霸姇嬘 弊鳛樗姆N藝術門類,各自有其前世今生,但作為姊妹藝術,不僅相互融合借鑒,而且最后共生共榮于一方宣紙之上。相對而言,繪畫與詩、書結緣較早,與印的融合較晚?,F(xiàn)在,我們不妨回顧一下歷史,看看畫與印是何時結緣,又是因何而結緣。當然,本文并不涉及題跋人以及收藏、鑒賞人的印章。
一
宋代之前,繪畫作品一般是不鈐蓋作者印章的。宋代帝王酷好繪畫,上行下效,不僅推動了繪畫的發(fā)展與繁榮,而且使印章進入到了繪畫領域之中。如宋徽宗在自己的畫作《珍禽圖》上就使用了印章,這時印章還延續(xù)了“印信”、“憑記”的作用,以示作者對其藝術創(chuàng)作負責任的嚴謹態(tài)度,也是對其藝術創(chuàng)作的自身認可—鄭重其事,不是隨便的筆墨游戲。由此,自宋代開始作者印章出現(xiàn)在繪畫之中,是為初次結緣。
作為“印信”、“憑記”的印章,使用于精美的畫卷之上,在客觀上必然要求與之協(xié)調適應,不然則有佛頭著糞,白璧生瑕之嫌。作為宋代院體畫如此,元代興起的文人畫亦是如此。文人雅士對于畫作上印章的要求更進一步,強調“詩、書、畫、印”四者和諧,相映生輝。近代陳衡恪認為“文人畫有四個要素:人品、學問、才情和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蔽娜硕喾矫娴奈幕瘜W養(yǎng)和審美格調,使其對“詩書畫印”的審美關照提升到一個較高層次。不論是畫中山水、梅蘭竹菊,還是題跋落款的詩文書法與印章,都體現(xiàn)了作者抒情言志、遣懷明心的旨意。此時的文人畫,已大不同于宋代的院體畫,其輕視寫實,崇尚空靈淡遠、崇尚瀟灑簡逸之美。如趙孟的《秀石疏林圖》與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等等,即是其中的代表。
趙孟不僅是一位書畫大家,而且直接參與印章創(chuàng)作,可說是得文人治印風氣之先。相傳“松雪齋”等元朱文印為趙孟書篆,匠人鑿刻而成?!摆w孟印”和“趙氏子昂”作為文人書畫用印,風格圓轉流暢、清新悅目。在趙孟的諸多作品中,婉轉流利的印章為畫面增色不少,極大地豐富了畫面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更重要的是印章成為作者精神創(chuàng)作的對象。
正是從元代始,繪畫用印題款逐漸普及,開始擺脫“印信”、“憑記”實用目的。印章與繪畫結束了貌合神離的狀態(tài),共同構成作者精神旨求的物象。如元代印章內容不再局限于姓名字號,而是表現(xiàn)為其思想情感的齋館、堂號、閑文、吉語、警句閑章內容。從某種程度上講,繪畫作品用印是元代“文人畫”興盛的產物。
二
元代繪畫雖普遍用印,繪畫作者并沒有成為印章的創(chuàng)作主體,繪畫與篆刻之間的審美觀照,始終有隔靴搔癢之嫌,使無法真正達到形神無礙的境界。
這一狀況在明代發(fā)生了改變,文人畫的作者們,不僅使用毛筆,而且拿起刻刀,成為印章的創(chuàng)作主體。這一轉變,讓繪畫與篆刻藝術血肉相融,形成“詩書畫印”并舉的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這一藝術實踐,培育諸多畫印俱佳的藝術大家,如文彭、趙之謙、吳熙載、齊白石、吳昌碩、高鳳翰等等。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是文人把繪畫與篆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統(tǒng)一于自己的藝術實踐之中,并使印章成為中國畫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形成定式。即便有些繪畫作品只落窮款,但款下必鈐蓋印章,往往還不止一方,甚至只鈐印,不署款,以印代款。如杜瓊《友松圖》卷、王紱《江山漁樂圖》卷幅等,均為有印無款的作品。清人鄭績在《夢幻居畫學簡明》中說:“畫成題款矣,蓋用圖章,豈不講究者?每見畫用圖章不合所宜,即為全幅破綻?!痹谒磥?,印章的運用,是為作品章法一部分,在畫面中起著調整構圖、增強畫面節(jié)奏感的功能。根據畫面款式的不同,起承轉合取勢的不同,因地制宜,靈活鈐蓋,以期最大限度與作品的風格、情調和諧統(tǒng)一,藉此達到作者心中理想的視覺效果。
明代文人之能夠拿起刻刀,成為印章創(chuàng)作的主體,首先源于藝術創(chuàng)作材質的轉變,明代軟質石料的運用,代替了金屬或玉等堅硬材質,解決了篆刻中“篆”與“刻”分離的狀態(tài)。軟質石料的使用,讓文人有機會用一把刻刀,一方石料,即可完成自己理想的印章,不必假借他人之手。古人鑿銅刻玉,力艱功深,其過程較為復雜。軟質石料則不同,極宜受力,如良紙之受筆墨,鐵筆所行之處,石屑紛披,呈現(xiàn)出天然崩裂的效果,線條痕跡具有古拙蒼勁金石氣息。
一門獨立的藝術門類,除了對藝術對象的認識、實踐、把握,還須總結實踐背后的理論。雖然說,我國的印譜學起源于宋代,如元吾丘衍《學古編》附錄《世存古今圖印譜式》記有宋徽宗 《宣和印譜》、王厚之《復齋印譜》、姜夔《集古印譜》等,但真正對于前代篆刻理論的總結、研究之集大成者,還是明代隆慶時期顧從德編輯的《集古印譜》,對于篆刻成為一門獨立藝術,做出了理論準備。從而使篆刻理論得以系統(tǒng)化,使印章之美在畫家的審美觀念中更加覺醒和明朗,推動了篆刻藝術的發(fā)展。
在文人大量介入篆刻的明代,印章的功能發(fā)生了轉折性的變化——由實用到審美、藝術創(chuàng)作,甚至擴展至藝術考古、字畫鑒定等領域,開始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形式。與此同時,篆刻與繪畫的關系也日漸密切,不可分離,共生共榮于中國人的藝術實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