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里談論技術時，阿里在談什么

吳磊

馬云當初創辦阿里巴巴的時候，大概做夢都沒想過阿里巴巴會對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有如此重要的影響。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很多人批評阿里巴巴“沒有技術只有商業”，拋開馬云自身缺乏技術背景這一因素外，很多從業者認為電子商務的技術含量不高。但這一切在2008年之后得到了改觀。

馬云的英雄帖

2008年是阿里巴巴技術發展史上的一個分水嶺。在那之前，淘寶網不過是從美國人手里買過來的一個LAMP（Linux+Apache+MySQL+PHP）架構網站，幾個工程師花了一個月修修改改上線。但2008年之后，一批批頂尖的技術高手如王堅、章文嵩、陽振坤等加盟阿里，阿里的技術氣質發生了質的改變。

馬云為什么在2008年忽然對技術重視起來？一個普遍的說法是，阿里巴巴業務的高速擴張在2006～2007年間遭遇了技術瓶頸，這一點《淘寶技術這十年》一書中有直觀地闡述。

根據作者趙超（花名子柳）的說法，到2006年淘寶網已經有了1.5億個日均PV，商品數達5000多萬個，注冊用戶3000多萬個，全網成交額達169億元，到2007年這些數據幾乎又翻了一倍。巨大的訪問量、海量的圖片數據等等給系統帶來了巨大挑戰，尤其是大規模小文件的存儲與讀取，在高并發訪問量的情況下“簡直是噩夢”。

這是馬云幸運背后的不幸——淘寶網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問題，于是被迫從以前漸進式改良走向了顛覆式技術創新的道路。也正是那時，馬云意識到了技術對于電子商務的重要意義，延攬頂尖的技術人才成為彼時阿里巴巴的“一號文件”。

時間證明，馬云高薪聘請的這些武林高手個個身懷絕技，一時名震天下。

技術理想主義者

《淘寶技術這十年》書中最后一章“牛P列傳”，是對淘寶系技術牛人的專訪，開篇就是章文嵩、陽振坤等人。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理想主義。

章文嵩，現任阿里巴巴副總裁、高級研究員，LVS（Linux Virtual Server，Linux虛擬服務器）開源軟件創始人，是國內開源領域傳奇式的人物，他加盟淘寶被業界評論為“阿里撿了個寶”。

章文嵩曾經回憶，自己最早意識到開源的價值，是他寫的LVS軟件被一家澳大利亞小公司用了起來，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寫郵件感謝他，說效果很好。“我覺得這件事挺有意思，因為自己寫的軟件被別人用起來了，為他人創造了價值。”章文嵩說。

樂于分享知識，為他人創造價值，這是章文嵩的理想主義。也正是在他的推動下，阿里巴巴自2010年開源以來，共開源自主開發軟件100余個，涵蓋前端、后端、數據庫、文件系統、硬件等多方面。此外，阿里還有由10人組成的阿里開源委員會，以及兩大開源平臺淘蝌蚪和Open Sesame。

陽振坤是阿里的另一個傳奇人物。他現任淘寶高級研究員，海量數據庫OceanBase研發負責人。陽振坤名頭很大，24歲就成為王選的博士生，成功主持研制了方正第六代和第七代RIP（光柵圖像處理器）。而與他的名氣極為不相稱的是，他的穿著“相當沒品”——運動鞋、寬松的休閑褲、略有走形的襯衣，斜掛著工牌。但正是這種內外的巨大反差，反而讓工程師們仰慕不已。

陽振坤的理想主義表現在對做事情的極度專注。他說他喜歡馬云的一個理念——做公司要賺錢，但阿里從不把賺錢作為第一目標。同樣，他認為一個人如果把做成事作為主要目標，一定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得到。“心態決定成就。”他說。

阿里巴巴前數據庫專家、現丁香園網站CTO馮大輝在總結阿里巴巴的技術積累時總結了6個關鍵點，比如大規模分布式事務處理能力的技術積累、淘寶在底層基礎設施上的技術能力大幅提升、高性能負載均衡組件、CDN系統等，無一不和“牛P”們息息相關。

不過，“牛P列傳”列出的人物里并沒有王堅。首先王堅并非淘寶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阿里，大家對王堅的評價褒貶不一。

爭議王堅

王堅在阿里巴巴被稱作博士，因為他學歷高，是心理學博士、教授、博導，但阿里巴巴的工程師們也承認，這樣的稱呼里或多或少都帶了一點對高級知識分子揶揄的成分。

實際上自2008年王堅從微軟亞洲研究院離職加盟阿里擔任首席架構師，圍繞他本人以及阿里云的爭議從未間斷：有人說他不懂技術，有人說云計算是忽悠，還有人說他滿嘴跑火車……但唯獨馬云沒有說話，或者說馬云給了王堅足夠的時間和耐心，讓他安心孵化云計算，結果證明馬云對了。

王堅的聲名鵲起是因為云計算，但鮮為人知的是在阿里做云計算的前3年王堅背負了太多的罵名，因為很多人不理解他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人不認可他的管理風格、做事方法，而他不為所動孤意前行。阿里巴巴前安全專家吳瀚清在《王博士》一文中說，“每當我心情沮喪、絕望時，想想王博士，就不覺得自己有多慘了；想想當年的阿里云，再絕望的日子都經歷過了，就不覺得遇到的困難和壓力是個事兒了。”

華為創始人任正非說，華為公司需要驍勇善戰的勇士，更需要一大批思想家和戰略家，“就像100多年前我們的先輩挖掘巴拿馬運河、蘇伊士運河一樣”， 站在更高的視野看世界。

本質上，無論馬云還是王堅都是任正非所說的戰略家——戰略家要有眼光，有直覺，要不為外界所擾，還能指揮千軍。

這兩年批評王堅的聲音小了，因為阿里云不但做成了，而且還越來越好。阿里巴巴2013年的財報顯示，來自云計算和互聯網基礎設施的收入為7.26億元。營收規模雖然還很小，但在全球公有云市場剛剛起步的階段，阿里云的成績已經堪稱亮眼，在國內則遙遙領先。

細心人會發現，那些對馬云和王堅的批評之詞其實非常相似，比如“什么都不懂”、“大忽悠”等等，但從結果看，正是在這二人的帶領下，阿里巴巴一手締造了電商帝國，另一只手開創了國內云計算先河。

“王堅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他沒有太多的創業經驗和產品經驗，僅憑著一腔熱忱帶領著一群同樣熱忱的工程師們在做世界上最難的技術之一。”吳瀚清說，“走了很多彎路，也傷了很多人的心，但也栽了很多樹，讓后人乘了涼。”

地位和價值觀

普遍而言，技術工程師們是高智商的群體，個性獨立不易團結。但在阿里，因為技術領袖的感召，喚醒了工程師們內心的使命感，從而發起了一場場聲勢浩大的技術革新運動。

盡管很多人批評王堅，但這些人也老實承認，因為王堅的存在，馬云大大提高了技術人員在阿里巴巴的地位，包括薪資水平。

云計算研究者、IEEE高級會員蔣清野曾說過一個小故事，大意是2007年阿里在杭州舉辦一個技術大會，邀請了當時的Sun公司的Java專家前去演講，本來阿里方面已經答應報銷演講者的國際機票費用，但會后又改口說只能報銷一半，幾輪溝通后甚至不了了之。

所以蔣清野在博客中這樣寫道：“如今阿里的技術團隊聲名遠揚如日中天，但是在王博士加盟阿里之前，阿里并不是一個尊重技術人才的公司。王博士加盟阿里之后，在提高工程師地位和待遇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用吳翰清的一句話說，‘王博士是唯一一個能把技術講得連馬云都能聽懂的人。平心而論，在提高工程師地位和待遇這個事情上，很多技術VP都做了大量工作。不過，如果不是王博士能夠把技術講得連馬云都能聽懂，今天的阿里對技術人員的吸引力可能就會大打折扣。”

除了物質保障外，阿里在價值觀的輸出上從來都不遺余力。

吳瀚清回憶，有一次元旦年會上，王堅把馬云叫來給大家打氣。馬云說他不懂技術，但很尊敬搞技術的人，認為技術大牛都是俠客，還說“程序都是bug組成的”，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吳瀚清說，“大家都志得意滿，意氣風發，覺得一群技術牛人在一起還有什么做不出來？”馬云更是豪氣地說“登月計劃”（阿里做云計算的終極目標是打通底層數據，這個項目被命名為登月）一定要做，先砸10個億，不夠再砸10個億，直到做出來為止，這話再次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在阿里，類似“登月計劃”這樣豪氣干云的項目還有很多，比如阿里云支撐天貓的電商云叫“聚石塔”，分布式計算系統叫“飛天”，“飛天”里有很多重要的組件，像文件存儲、通信、調度叫“盤古”、“夸父”、“伏羲”、“功曹”之類。

王堅自己也是極富感染力的人。在談云計算時他說，“今天很多東西都會在10年、20年后消失，但云計算100年后還會存在。”

“飛天”誕生時王堅很自豪，“我們是中國第一家單個集群超過5000臺服務器的通用計算平臺，軟件都是自己寫的公司，這個門檻很高很高很高。”他連續用了三個“很高”形容技術難度之大。

在談“去IOE”時他說，“去IOE不是技術升級，而是時代變化”。

2009年11月，阿里巴巴技術預算報告初稿里寫著“淘寶2010年計劃不新購小型機”，王堅反問，2010年可以不新購，為何以后還要購買？于是在PPT中明確寫下“淘寶從此不再采購小型機”。

從2010年1月到2013年6月4日，三年時間“三淘”（淘寶、天貓、一淘）系統完成去IOE。

……

據說阿里巴巴上市前，很多投資人見到馬云不再關心電子商務的故事，他們對云計算、去IOE更感興趣，這讓馬云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