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 湘
(中共浙江紹興市委黨校,浙江 紹興 312000)
城市社區作為國家治理的一個基本單元和一種替代單位制的基層治理體制,用其來承接單位制解體剝離的社會職能以及政府職能轉變還原給社會的社會職能,其治理是指在社區范圍內政府、社區組織、駐區單位、非營利組織、社區居民基于公共利益和社區認同,通過協調合作、良性互動,共同解決社區公共事務、提供公共產品、優化社區秩序、增進公共利益,最終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的過程。這意味社區治理是一種集體行動的過程,是社區內各種公私機構和居民個人聯合起來處置集體事務的一種組織活動,體現為不同治理主體依托各自資源而進行的相互作用模式。這一切的實現需要“依靠多種進行統治的以及互相發生影響的行為者的互動”[1],需要各個治理主體對公共事務的積極參與、組織集體一致的行動以及各治理主體之間的合作互補關系來達成治理的有效性。
但是,正如亞里士多德所指出:“凡是屬于最多數人的公共事務常常是最少受人照顧的事務,人們關懷著自己的所有,而忽視公共的事務;對于公共的一切,他至多只留心到其中對他個人多少有些相關的事務。”[2]費孝通先生也揭示了中國傳統鄉土社會“公私分明”的特點,認為這種特點對“所謂城里人”也是適用的:就是人們普遍只關心核心家庭的利益,而對此之外的領域不太關心,“一說是公家的,差不多就是說大家可以占一點便宜的意思,有權利而沒有義務了。”[3]哈丁“公地悲劇”理論也認為:“在一個信奉公地自由使用的社會里,每個人趨之若鶩地追求他們自己的最佳利益,毀滅就是所有人的目的地。”[4]奧爾森則從理性的經濟人假設入手,推演出了集體行動的邏輯,認為“理性的、尋求自身利益的個人將不會為實現他們共同的或群體的利益而采取行動”[5]。也就是說,公共物品供給的連帶性以及排除他人消費的不可能性和無效率導致任何時候,一個人只要不被排斥在分享由他人或集體努力所帶來的利益之外,就沒有動力為公共的或共同的利益做貢獻,而只會選擇做一個搭便車者。所以,只有當大部分居民能超越對個人私利或效用最大化之上而對公共事務和共同利益予以關注,愿意在涉及共同利益的問題上遵循一定的規則制度,貢獻一定的資源,分擔相應的成本,組織起集體一致的行動時,社區社會才能夠得到有效的治理。否則,理性的自私自利將導向公共物品的次優化供給或保護。因此,社區組織、駐區單位、非營利組織和社區居民的集體有效參與問題是社區得以治理的核心要素。
目前,各治理主體的“集體合作行動”對于社區有效治理的重要性、必要性已經得到了國內學者的廣泛認同和強調①。有研究甚至認為,當前和未來,社區有效治理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家能否適應“社區共治”局面,能否將各種力量納入治理的行動框架,有效實施包括政府在內的相關各方之間的合作機制[6]。相關研究也表明,改革開放以來,市場和民間社會的不斷成長壯大導致社區內的社會資源主體日益強大多元、資源供給系統日趨復雜多樣,使得政府之外的空間參與社區治理有了可能。另一方面,隨著社區公共事務和資源配置結構的復雜化、動態化和多樣化,無論公共機構還是私人機構,其治理能力都是有限的。因為“不論是公共部門還是私人部門,沒有一個個體行動者能夠擁有解決綜合、動態、多樣性問題所需要的全部知識與信息,也沒有一個個體行動者有足夠的知識和能力去應用所有有效的工具”[7],因而單一主體的單一行動往往難以取得最優的績效。所以,要想達成有效的治理,實現公共物品的最優供給或保護,共同的集體行動成為必要。現有的研究盡管已經注意到了集體行動在社區治理中的可能性與必要性,但是從政治理論上分析并討論集體行動的困境以及集體行動與制度約束之間的關系并將其嵌入到社區治理中來的研究還比較薄弱。本文試圖用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來分析“利益關聯”和“制度規則”在克服集體行動困境,促使社區獲得有效治理上的關鍵作用。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作為新制度主義政治學的一個流派,是在對理性選擇理論的揚棄和對經濟學新制度主義借鑒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個流派最大特征就是借用了一套經濟學新制度主義的理性人假設、尋租、產權和交易費用等基本概念來發展自己的分析框架。其基本思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以經濟學的理性人假設為前提,采用方法論個人主義來研究公民行為和群體活動,認為無論是在經濟市場還是在政治市場中,相關行為者都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理性人,都具有一套固定的自利性偏好和計算理性,行動者展開理性行動的目標是自身利益或效用的最大化。
第二,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傾向于將政治看成一系列集體行動的困境,認為相關行為者為最大限度地滿足偏好而采取行動時,就很有可能在集體層面上產生出次優的后果(在這種狀況下,就有可能找到另外一種結果,這種結果會使其中一個人的境況變得更好的同時,不會使另一個人的境況變得更糟)。尤其有代表性的是,阻礙著行動者從集體行動中獲得最優結果的因素,就是缺乏能夠保證其他人作出補充性行為的制度安排。經典的例子包括“囚犯困境”、“公地悲劇”以及類似問題的其它政治情形。
第三,針對傳統的理性選擇理論無法解決這種政治和其他形式的集體決策的經典古典問題,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認為制度因素的引入可以約束免費乘車、逃避責任和其他機會主義的背叛行為,從而協調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解決利他主義和集體行動的困境。在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看來,在沒有制度規則存在的情況下,由理性的個體行動產生出集體理性的努力很可能就會變成集體的無理性,從而導致集體行動困境的出現。也就是說,當人們自行其是之時,將會出現個人主義或隨機性的行為,因而在涉及到集體物品的活動中,以某種制度化的方式來對他們的行為進行構造是需要的。通過制度規則將追求自利的行為導向為集體利益的服務上來,使行動者的自利性行為產出有利于整個社會或集體的結果。
第四,在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的分析中,制度被定義成是對理性構成限制的規則集合體,在這一制度之內的成員如果遵循這些規則的話,將從制度的成員關系中獲益。在這里,這種制度的特性和作用就在于為理性的行動者創設了一種交易規則、一個協商平臺、一種控制手段和一個博弈均衡,通過創設相互之間的信息對稱,建立反復博弈中的約束與激勵機制,規范集體行為中每個成員的自利行為,使得“個體能夠從某一制度的成員關系中獲益,并因此而愿意做出某種犧牲,以獲得這些更為重要的利益。如果所有的成員都受到了他們的制度性成員關系的約束,那么,在這些更為重要的利益中,也許就包含有其它行動者行為的可預期性程度的提高。”[8]通過這種有利于產出某種結果的可預期性和規則性、有利于制度之下的所有參與者的制度安排,可以促成集體行動,應對公共政策中的棘手問題,如由資源開采所引出的公共池塘資源和“公地悲劇”以及自利性免費乘車或變節行為。在這種背景下,當個體的理性追求可能會產生出令人不快的集體結果時,規則對于調解個體行為就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行動者個體理性最大化導致集體產出次優的困境就可以得到避免。
那么,這套制度規則是如何運作并發生作用?這是理性選擇制度主義文獻主要感興趣的問題。顯然,他們都同意這一制度的成功運作依賴于一套穩定且有效的服從機制。服從問題在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看來就是一組行動者試圖確保其他行動者服從的博弈活動,這種博弈活動可以確保制度或組織之內的成員都能夠遵從制度規則的要求,避免機會主義的背叛。這是經典囚犯困境博弈所面臨的問題,而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要構建一種回報模型,以使得另一組行動者也能夠服從,這樣重復博弈就是重要的了。因為重復博弈可以建立起一組參與者之間的協作和共同服從機制。在囚犯困境的重復博弈中,參與者的背叛將引來懲罰,而協作則會帶來報酬;在這種情況下,時間一長,行動者將以一種合適的方式來展開行動,服從協作將成為一種習慣。在這樣的一個制度規則的集合體內,理性的個體愿意接受對自身行為所施加的限制,是因為他認識到“他的競爭對手同樣受到了規則的約束,而他的對手也會發現自己被深深卷入了制度之中”,由此形成行動者彼此之間能夠準確地預期對方行為并對共同合作的集體行動產生信任,而相應的回報機制又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服從規則的意識,這樣集體一致的行動便能達成。
社區治理是在一定的區域范圍內政府與社區組織、社區居民共同管理社區公共事務的活動,包括公共設施的建設和維護、社區秩序與環境的維持與改善、集體性的社會活動、社區內部利益關系之協調以及社區整體與外部利益主體關系的處理等。這種公共事務的屬性決定了社區治理顯然不能只依賴一家一戶的單獨行動,而需要大家的協同與合作。通過借助“合作”這一關鍵的黏合劑而形成一個整體,以“集體人”的形式來彼此貢獻資源、分攤成本,最大化地實現集體利益。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傳統的單位體制開始弱化并解體,原有的城市居民與單位之間的“依附-庇護”關系被打破,逐漸向較為自由的“社會人”轉變,個體的自主性顯著增強。同時,整個社會在市場經濟的不斷沖刷下,理性主義普遍盛行,城市居民更具經濟理性。另一方面,以個體意識為特征的“后現代社會”對個體性格、個體體驗、個體權利、個體獨立的特別強調,又使城市居民原子化的分散狀態更趨明顯。再加上社區內部自組織力量薄弱,缺少一種為了共同利益而產生集體行動的制度安排,導致目前的社區治理更多地體現為政府行動而非社會行動,出現了所謂的“共同體困境”[9]。這表明社區治理尚未形成一套促成集體行動的內在機制,或者說沒有一種有效的制度因素能夠在社區的相關行為主體之間達成非正式的契約關系將其組織起來,從而克服行動個體理性行為的非合作博弈傾向而形成一致行動的能力,以至于導致集體行動的困境。
具體來說,社區公共事務既涉及公共產品的供給,也涉及公共資源的使用,還涉及公共秩序的維護,等等。首先,就公共物品的供給來看,由于公共物品供給的連帶性以及排除他人消費的不可能性,使得排除某些社會成員的消費是不可能的或無法實施的,而且對于這種公共物品來說,增加更多的消費者并不妨礙其他人的收益,從而導致了社區成員與相關組織總希望別人作貢獻而自己在公共物品的供給上“搭便車”。其次,從公共資源的使用來看,由于公共資源收益共有,容易造成沒有節制地使用,結果導致資源利用無度或遭破壞。而從資源開發者的角度而言,為公共資源做貢獻的成員,其付出和所得并不能直接掛鉤,因而很難從資源開發中獲得適當的收益,結果導致大家都不付出,共享資源趨于枯竭。再次,從公共秩序的維護來看,普遍存在“有我沒我影響不大”、“我不管總有人管”、“我不做總有人做”的心理。那么,如何才能在所有人都面對搭便車、規避責任或其他機會主義行為誘惑的情況下,把大家組織起來,取得持久的共同收益?很顯然,“利維坦”模型和“私有化”模型不失為解決社區治理集體行動困境的有效方案。但是,“利維坦”模型并不能解決政府信息的不完全性、低監督能力、懲罰的不可依賴性和高昂的管理成本等問題,而且其治理方式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愉快。“私有化”模型則存在有些產權不能劃分或不能公平劃分、高交易成本、私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短期利益與長遠利益的矛盾。相反,規則與規范的制度建構與演化有助于克服上述問題,并實現對個體的激勵與約束。如果在社區各相關主體之間存在一種激勵其參與集體行動的制度安排,形成社區各治理主體一致行動的能力,就將大大提高各相關行為主體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效果,達成有效的社區治理。當然,這需要某種程度上的利益聯結的激勵,如果行動本身無法提供足夠引起行為主體關注的利益,行為主體在行動過程中能夠獲得的收益低于其付出的成本,將不會有意愿參與社區治理的集體行動。
因此,根據上述分析以及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理論,可以提出社區有效治理的兩大基礎性假設:(1)正式或非正式的制度是使社區治理由獨立行動到合作的或集體的行動的轉變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通過有效的制度安排,將分散的社區治理各相關主體組織起來,形成集體的一致行動,可以實現良好的合作狀態,避免行動個體的理性行為而造成集體的非理性;(2)社區治理各相關利益主體與社區的利益關聯程度是制約其參與集體行動的關鍵因素。即通過一定的利益關聯,增強社區居民、社區內各種組織與社區之間的緊密聯系,以使得社區生活對他們來說是有意義的,他們在社區內的利益訴求在其利益偏好的排序中將居于前列。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認為制度是對理性構成限制的規則集合體,是整合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的最優機制。即通過一些具有公共企業家精神的個體或組織的引導設計創制一系列規章制度以達成一種非正式的契約關系,將社區內各行為主體納入一種大家一致同意的行動框架,從而擺脫和克服單一主體在公共治理中的無力感以及可能出現的搭便車、逃避責任等不合作的行為。在這樣的一個行為框架內,所有的相關行為者不僅均被要求參加和支持集體一致的行動,而且也會發現他們的個體偏好能夠通過制度性行動來最有效地實現,并且還會發現所有其他行為主體將和自己一起行動,共同分享行動的收益,也共同承擔著行動的風險與成本,從而消除了對他人免費乘車和逃避責任的疑慮,促成集體行動的實現。在這套制度規則下,存在著對服從集體意志的激勵機制,遵循這些規則將從中受益,獲得回報。相反,逃避或不服從將受到制度的懲罰和社區輿論的抨擊,因而在下次的集體行動中就會被迫選擇支持和參與。這樣,重復的博弈最終必然使社區治理的相關行為者愿意服從集體行動的規則而走向合作。
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同時假定人的自利性偏好是固定的,相關行為者都是追求自身偏好最大化的理性人,為并非自己偏好的事情采取行動對于理性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由于關心和維護自己的利益幾乎可以說是每一個行為者的天性。在社區治理過程中,若各相關行為者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管理,則意味著社區中存在與其利益攸關的東西,并且獲得這方面的偏好在其偏好排序中靠前,以至于為之付出行動的收益大于付出的成本。社區相關行為者的利益關聯度也是促成集體行動的一個重要因素,否則就可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為了驗證上述兩個基本假設,筆者對浙江紹興的社區治理進行了跟蹤調研。2008 年紹興市越城區為了破解社區參與嚴重不足以及政府在社區公共事務管理和公共服務提供中長期扮演“獨角戲”的這種困境,開始在YD 社區探索實施“契約化”治理模式,經過兩年的試點總結后于2010 年把其推廣到全市城區72 個社區,迄今為止已連續實施了6 年,取得了比較顯著的成效。本文以YD 社區為例,對其“契約化”治理狀況進行分析與解釋。
1.社區概況
YD 社區,成立于2001 年6 月,位于浙江省紹興市中心,東起解放北路,南連人民西路,西襲潺潺府河,北止勝利西路。現有居民6500 人,2500 余戶,黨員186 名,是一個集商貿、金融、文化、旅游、教育于一體的復合型社區。
2.治理前的狀況
YD 社區地處商貿金融中心,轄區內的單位復雜多樣,既有十多家國有企事業單位,又有87 家公司和252家普通商戶,整個社區的利益主體呈現出多元、復雜、動態的特性。利益主體的多元帶來了需求結構的多樣性、差異性和復雜性,這意味著社區的治理能力也必須具有高度的復雜性、動態性和多樣性。面對日益多元、不斷變化的社區需求,制度資源和配置資源的有限性,使YD社區的治理日益力不從心,越來越感覺到僅憑單一的政府行動難以有效地支撐和滿足越發多元、龐雜的公共事務與公共服務。
另一方面,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社區居民個人與機構的自利性、理性化特征非常明顯,行動辦事更多地傾向于關心即時的短暫的個人利益、或與個人(本單位)相關的事務,而不太關注社區集體的事情。在涉及到社區公共事務或者公共服務的提供與維護上,往往抱有一種“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的心態,只愿意充當“占用者“或者“享用者”,很少有愿意為之付出和承擔相應的成本者,導致大量公益事業無人過問,公用的體育文化設施年久失修、破敗不堪。同時,經濟社會的分化又導致利益主體不斷分化和人際關系的疏松化,一部分占據優勢經濟社會資源的社區居民與組織很可能面向外部世界,在社區以外追尋自身利益、重塑自己的生存價值,導致與社區的利益紐帶不斷弱化,因而懶得理會社區的活動,也不關心社區治理的狀況,社區只成了一個棲身休息之地。這樣,協調合作、公共事務不再具有價值,“各人自掃門前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成為常態,使社區公共事務的管理陷入困境。
3.“契約化”治理及其運作機制
為了提升公共事務和公共服務的管理水平,解決治理過程中集體行動的困境,YD 社區在2008 年5 月設計創制了一套“契約化”治理的制度與規則。社區與駐區單位、非營利組織等其它治理主體簽訂《社區共建協議書》,用“契約”這種非正式的制度安排來確保社區相關行為主體在公共事務管理、公共產品的提供上能夠彼此合作,共同展開行動。
其中,“契約化”治理的核心就是要將轄區內的機關、企事業單位、非營利組織和居民納入到社區治理的集體行動框架中來,讓大家都來參與社區治理,改變過去治理中政府扮演“獨角戲”的局面以及搭便車、逃避責任等不合作的機會主義行為。對此,YD 社區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通過“五步工作流程”來實現這個目標。第一步“談約”。通過社區走訪和發放《駐區單位基本情況調查表》,掌握情況,了解簽約意愿,確定簽約對象,共同商定契約內容和服務項目。第二步“簽約”。召開社區共建議事協商會議。按照平等自愿、雙向互利原則,與各成員單位簽訂《社區共建契約》,明確各自在社區共建中的權利義務和職責任務。第三步“亮約”。根據《社區共建契約》,在與各成員單位協商的基礎上,制定需要大家集體參與的《年度社區共建工作計劃》。將契約文本和年度工作計劃文本在社區居務公開欄和網站上進行公示,邀請居民參與,接受居民監督,提高簽約雙方的責任感。第四步“履約”。根據共建契約和年度工作計劃,組織開展社區共建活動。定期或不定期召開社區議事協商會議,分析碰到的新情況新問題,進一步研究對策措施,同時明確下階段具體工作任務和舉措。第五部“評約”。履約期滿,召開共建議事協商會議,交流履約情況,考察履約效果,評選、表彰一批先進單位和個人。
為了調動轄區內的機關、企事業單位、非營利組織和居民個人支持并參與“契約化”治理的積極性,YD 社區以共同需求、共同利益、共同目標為紐帶進行制度設計。社區根據自身實際,開出社區“‘契約化’共建服務點菜單”,列出綠化美化、治安聯防、體育健身等40 余項為駐區單位及居民所需要的公共服務項目供大家選擇。駐社區單位與非營利組織則從社區提供的“菜單式”服務項目中,自主選擇所需要的服務內容,同時根據自身優勢和特點,開出自己的菜單,推出為社區服務的項目。同時,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共同研究社區建設和社區管理工作,爭取做到思想工作聯做、轄區治安聯防、基礎設施聯建、公益事業聯辦、群眾文化聯興、發展難題聯解、公益活動聯辦。
此外,為了確保“契約化”治理機制的順利貫徹,YD社區還制定了一系列配套的制度規則。一是構建社區共建合作網絡。建立以社區黨組織主導、共建單位共同參與的社區共建議事協商會議制度,把不同的部門、不同的主體納入這個集體行動的框架,形成相互依賴彼此形成合作的伙伴關系。二是建立組織運行機制。制定《社區共建議事協商會議章程》,明確社區議事協商會議的性質、組成人員、目標任務和運作方式,確保社區共建工作權責明確,高效有序運行。三是建立溝通協調機制。以社區共建議事協商會議為平臺,定期或不定期召開聯絡員會議和成員單位會議,及時溝通反饋信息,共同解決共建工作中的難題。四是建立激勵保障機制。制定《社區共建工作先進單位和個人的評選辦法》,定期進行評選表彰和獎勵,逐步建立以精神和物質相結合的社區共建工作激勵機制。對不合作、不承擔社區義務的單位與組織給予通報批評。
現代城市居民原子化的分散狀態,使他們日益離群孤立,再加上以傳統倫理為基礎的社會關聯的斷裂和社區共同體精神的缺失,造成了居民個人集體行動能力與意愿的弱化。而市場經濟喚起的理性主義,又導致任何個人、群體對于公共事務和公共利益的考慮往往是從自身的需求出發。所以,社區社會很難依靠個人與個人之間的理性來達成讓大家一起來解決集體問題的行動。
為了解決一起行動的難題,YD 社區以契約為基礎,制定了《社區共建契約》、《年度社區共建工作計劃》、《社區共建議事協商會議章程》、《社區“契約化”共建工作先進單位和個人的評選辦法》等一系列規則。這套規則就相當于埃莉諾·奧斯特羅姆所界定的制度,形構著大家的行為并建立起可接受性的邊界,決定著“誰有資格在某個領域制定決策,應該允許或限制何種行動,應該使用何種綜合規則,遵循何種程序,必須提供或不提供何種信息,以及如何根據個人的行動給予回報”[10],從而提供了一套經過同意而又能將個人偏好導入決策的規則,有效地約束著機會主義行為,在協調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關系的同時,促成集體利益的實現。
為了提高大家參與集體事務的積極性,YD 社區在進行制度設計的過程中,始終以互惠互利為原則,以共同需求、共同利益、共同目標為紐帶進行設計,加強社區居民、單位與社區的利益關聯,使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行為者能從這一制度的成員關系中獲益——獲得社區和其他單位提供的相關服務項目,而且愿意做出某種犧牲,以獲得比這些更為重要的利益——社區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從而促進大家的參與意愿。
同時,為了克服機會主義和逃避義務的問題,YD 社區也采取了“選擇性激勵”機制。年終總結時,對表現突出的,則實行積極的選擇性激勵,分別評選2 ~3 家(名)先進單位和個人,給予精神和物質的獎勵。從而使那些為集體利益作出貢獻的人或單位,除了能獲得正常的收益份額之外,再給他一個額外的收益獎勵。而對于不承擔集體行動成本或不行為者,則選擇消極的選擇性激勵。往往通過社區居務欄和社區網站予以公布,讓其承受強大的社區輿論和偏離群體規范的心理懲罰[11]。
很顯然,YD 社區“契約化”治理模式有效地破解了社區治理中集體行動的困境,真正最大限度地在社區范圍內實現了資源共享、成本分攤和合作治理的局面。而且連續六年的不間斷實行,實際上在各行為主體之間創造了一種重復博弈的機制,重復博弈中的報復策略,必然會使背叛招致懲罰,協作獲得回報。時間一長,行動者必然接受制度的價值,將以一種合適的方式來展開行動,走向集體協作。
社區治理就是要“將特定區域內的的各種社會力量組織起來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使各種各樣的社區要素在實現自己利益的同時,擔負起社會職責,以整個社區的發展為目標,更好地解決社區問題”[12],促進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的良性互動。然而,自2000年《國家民政部關于在全國城市推進社區建設的意見》頒布迄今已逾10 年,但中國的社區治理仍然是政府行動多、社會行動少[13],社會主要群體不在場[14]、社區參與嚴重不足仍然是困擾社區治理的一個重大難題。這讓我們不得不思考究竟是“社區要素”不動,還是沒有找到社區要素動起來的方法?
基于對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在社區治理中的適用性的分析以及現實社區治理案例的跟蹤調查,筆者認為社區治理破解集體行動困境,達成有效治理至少要具備兩個基礎性條件:導向集體行動的制度安排和社區內部的利益關聯,前者提供了集體行動的制度框架,后者則是制度運作的主要動力。實踐證明,這一制度的設計并成功運行,必然會使行為者適應規范并接受制度價值,而且一旦制度愈來愈成功,就越能夠塑造個體與組織的偏好。相反,當社區治理缺乏以上兩個基本條件時,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的目標將難以實現。
社區治理作為國家治理的基礎性工程決定著國家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也必然包含和要求社區治理能力的現代化。而社區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歸根到底是制度的現代化。也就是,良好的制度設計與制度安排不僅可以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而且也是衡量和決定社區治理現代化的關鍵變量,推進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基本路徑。因為,根據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現代制度不僅對治理的相關行為主體具有規范和引導作用,為社區治理活動的展開行構了一個集體行動的框架,而且還對社區治理行為具有決定性和長遠性的影響。在制度化的治理體系中,它能夠為行為各方提供更具有效性和長期性的行為預期,對行為者之間的互動合作關系模式起到有力的規范和約束,從而提高社區治理中對行為各方行為預期的確定性,達到減少交易成本,增強社會和市場主體參與社區治理集體行動的意愿和動機。此外,良好的制度還能塑造出成熟的公民,使“他們不再只是被動地支持在位者的權威,而是更積極地參與各種不同的公共事務,這樣的公民具有批判力,也是深思熟慮的”[15]。這樣的公民越多,集體一致行動的能力越強。因此,良好的現代制度愈多,不僅能克服集體行動之困境,而且也是推進社區治理能力進一步走向現代化的基本路徑。
注 釋:
①如鄭杭生提出了復合治理和參與式治理概念,通過構建多元主體合作的社區治理結構來打破社區治理的困境。見鄭杭生、黃家亮:《論我國社區治理的雙重困境與創新之維》,《東岳論叢》2012 年第1 期。楊立華主張在各種理想或元模型的基礎上通過構建多元協作性社區治理機制來解決社區集體行動困境。見楊立華:《構建多元協作性社區治理機制解決集體行動困境——一個“產品—制度”分析(PIA)框架》,《公共管理學報》2007 年第2 期。張洪武則提出通過多中心秩序和制度安排來保證和促進集體行動和社區善治。見張洪武:《社區治理的多中心秩序與制度安排》,《廣東社會科學》2007 年第1 期。
[1]俞可平:《治理與善治》[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 年版,引論。
[2]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年版,第68 頁。
[3]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26 頁。
[4]Hardin,G. 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J]. Science 162,1968:1244.
[5]Olson,M. 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Public Goods and the Theory of Groups [M]. 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5,p2.
[6]李友梅、肖瑛、黃曉春:《社會認同:一種結構視野的分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格致出版社,2007 年版,第165 頁。
[7]J. Kooiman. Governance and Governability:Using Complexity,Dynamics and Diversity. Edited by J. Kooiman,Modern Governance:New Government-Society Interactions[M],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93:4.
[8]何俊志、任軍鋒、朱德米編譯:《新制度主義政治學譯文精選》[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80,77 頁。
[9]見鄭杭生、黃家亮:《論我國社區治理的雙重困境與創新之維——基于北京市社區管理體制改革實踐的分析》,《東岳論叢》2012 年第1 期。楊敏:《作為國家治理單元的社區——對城市社區建設運動過程中居民社區參與和社區認知的個案研究》,《社會學研究》2007 年第4 期。
[10][美]埃莉諾?奧斯特羅姆著,余遜達、陳旭東譯:《公共事務的治理之道:集體行動制度的演進》[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年版,第60 頁。
[11]Bowles. S,Gintis. H. The Moral Economy of Community:Structured Populations and the Evolution of Prosocial Norms[J]. Evolution﹠Human Behavior,1998,19(1):3 -25.
[12]馬西恒著:《社區治理創新》[M],上海:學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1 頁。
[13]陳偉東、孔娜娜、盧愛國:《政府行動與社會行動銜接:中國社區發展戰略》,《社會主義研究》2010 年第5 期。
[14]劉少杰:《新形勢下中國社區建設的邊緣化問題》,《甘肅社會科學》2009 年第1 期。
[15]蔡英文:《政治實踐與公共空間:阿倫特的政治思想》[M],臺灣:新星出版社2006 年版,第10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