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古漢語詞匯的性質

許社麗

一、古漢語詞匯的構成系統(tǒng)

（一）古漢語詞匯中的疊音詞

從先秦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古漢語的書面用語中，單音節(jié)詞占大多數。因此古人研究古漢語時，常以單字為單位。“字”與“詞”之間不進行嚴格區(qū)分，“虛詞”也被稱之為“虛字”；“動詞”、“名詞”也被稱之為“動字”、“名字”。有人統(tǒng)計，在古漢語詞匯中單音詞占到80-90%，而在現代漢語詞匯中，雙音詞能夠占到80-90%。雖然在古漢語中單音節(jié)詞占絕對優(yōu)勢，但復音詞的結構形式多樣，表意豐富，其中最具特色的是疊音詞，古人稱重言字。疊音詞是重疊同一個音節(jié)，構成一個新的語音組織，表達出一個語素意義。有些疊音詞是單純詞，有些則為復合詞。疊音字有如下幾個作用。

1.摹狀。如，大遂之中其樂也融融，大遂之外其樂也泄泄。融融：和樂的樣子；泄泄：和樂的樣子。

纖纖擢素手。纖纖：形容女子手的纖細，柔美。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夭夭：繁茂的樣子；灼灼：花開艷麗的樣子。

2.達情。如，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忡忡：指憂慮不安。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勞勞：悵然若失的樣子；依依：留戀的樣子。重疊詞還可用來表示語素的疊加意義，用以說明事物的行為重復。例如，“采采卷耳”，采采：不斷地采。“山山黃葉飛”，山山：每一座山峰。

3.擬音。如軋軋弄機杼；關關雎鳩 ；伐木叮叮；鳥鳴嚶嚶。“札札”、“關關”、“叮叮”、“嚶嚶”都是擬聲的詞。

（二）單音詞向雙音詞發(fā)展

漢語詞匯發(fā)展主要是從單音詞轉向雙音詞。秦漢之際，單音詞占絕對優(yōu)勢，秦漢以后，復音詞逐漸發(fā)展。從中古到現在，雙音詞占了絕對優(yōu)勢，單音詞則退居于次要地位。由單音詞到雙音詞的發(fā)展，大致有三種方式。一是加一個虛詞素，即加上虛詞素作前綴或者后綴，構成雙音詞。如，妻—妻子。二是換一個雙音詞，即改變一種說法，用其他字構成雙音詞。如，目—眼睛；日—太陽。三是加一實詞語素，即加一個實詞語素 （近義或者等義的詞素），與原來的單音詞一起構成雙音詞。如，月—月亮。阿—阿爺、阿姨、阿姊；老—老張、老劉、老師、老虎、老鼠。

（三）一詞多義的現象極為普遍

在先秦漢語詞匯量有限的前提下，多數單音詞有兩個及兩個以上的含義，形成一詞多義現象，通常我們稱之為多義詞。一詞多義在現代漢語中雖也很常見，但在古代漢語中則尤為普遍，詞義的變化也較為復雜。現代漢語中由一個詞引申出來的多個詞意一般只限于詞的讀音變化，例如“方便”，“便”（bian）可以引申為“便宜”—（pian）和“大腹便便”—（pian）。但古代漢語中，由一個詞所引申出的多種詞義，不但詞義和讀音有變化，常常連詞性也發(fā)生了改變，一個詞的本義與引申義隸屬不同的詞類。因此，在閱讀時需要聯系上下文仔細辨別它們之間的不同意義與用法。

如，“后世之謬其傳而不能名‘者’”，“者”是代詞。“人非生而知之‘者’”，“者”是語助詞；“古之學‘者’必有師”，“者”是代詞；“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者”是語音停頓，表單純的判斷。又如，“治國家，‘子’萬民”，“子”為愛撫，是動詞；“‘子’何持而往？ ”“子”為你，是代詞；“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為兒子，是名詞。 再如，“均‘之’二策”，“之”為這，是指代；“齊閔王將‘之’魯”，“之”為到，是動詞；“人非生而知‘之’者”，“之”指代知識和道理；“道‘之’不存，師之所存也”，“之”是結構助詞，無實在意義，表示句子的主謂結構。

二、古漢語中的詞類活用現象

（一）用如動詞

1.名詞的基本用法和特征，古往今來完全相同，是充當句子的主語、賓語和定語，并受數量詞、形容詞、代詞的修飾，但一般不受副詞修飾。在古漢語中，名詞也可根據一定的語言習慣靈活加以運用，這就是詞類的活用，例如臨時用如動詞。

名詞用如動詞。“數”為副詞，是“屢次”的意思，所以名詞“目”就活用如動詞，解釋為“使眼色”。名詞在句子之中常作賓語和主語，如果它用在了動詞之前且處在主語的位置上，又不能作為主語時，就需要活用在句子中作狀語。如，“一狼徑去，其一犬坐于前”。 “犬”是名詞，用在動詞 “坐”的前面，又不能作為“坐”的主語，因此就要將之活用，作為狀語去修飾后邊的“坐”，意為“像犬一樣”。此外“所字結構”由“所”和動詞構成，成“為……所”的句式。名詞若在“所”的后面組成“所字結構”，就需要活用為動詞，如，“置人所罾魚腹中”中，“罾”本意為 “魚網”，是名詞，這里就需要活用為動詞，意為“捕捉”。“能愿動詞”在一般動詞前面，“能愿動詞”后面的名詞也要活用為動詞。如，“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能”后面的“水”就要活用為動詞，意為“游水”。

2.副詞后面的名詞可也用如動詞，因名詞不受副詞的修飾，副詞后出現名詞，該名詞用如動詞時，副詞經常用來修飾動詞，前面的副詞為其狀語。但是副詞“非”后面名詞不能用如動詞，“非”本就是用來修飾名詞謂語的。

3.代詞前面的名詞也可用如動詞。代詞可以不受名詞修飾而做動詞的賓語，代詞前面如出現名詞，則該名詞必定用如動詞。

4.能愿動詞后面的名詞用如動詞。能愿動詞也和副詞一樣，經常修飾動詞而不修飾名詞，所以，能愿動詞后出現的名詞也用如動詞。

5.連詞 “而”前后的詞在一定的條件之下可用如動詞。“而”常用來連接形容詞和動詞，不用來連接名詞，因此“而”前后的名詞必須用如動詞。

6.在兩個名詞連用的時候，其中一個用如動詞。連用名詞有偏正、聯合、同位三種情況，若不是這三種情況，則可能是主謂關系或動賓關系或者動補關系，其中的一個用如動詞。

7.形容詞做動詞。形容詞一般用來區(qū)分人、事物的狀態(tài)或性質，例如良、善、惡、貧、方、圓、長、短、艱、險、老、大、少、小、遠、近、窈窕、從容、憔悴、寂寞等。形容詞主要在句中做定語、謂語、補語和狀語，有時候也能作為賓語和主語，受程度副詞修飾，這是漢語從古到今的一個共同特點。古漢語里，也可按照通常的語言習慣靈活運用形容詞，也可用如動詞。

形容詞用如動詞辨認方法可以參照上文所述名詞用如動詞的一些規(guī)律，一般情況下形容詞后連帶了賓語，這個形容詞就用如動詞。如果形容詞活用為如動詞，在翻譯成現代漢語的時候，有時可以在后邊加上時態(tài)助詞如 “了”、“過”、“著”或“下去”、“起來”等。

（二）做狀語

名詞做狀語。“名詞做狀語”隸屬于語法中由句子成分所領屬的一個概念。在句子的成分中，有主謂賓，定狀補六個概念。名詞做狀語時，由名詞的作用和位置所決定，一般名詞用來充當主語或者賓語；充當主語時，名詞總在謂語前面；充當狀語時，名詞也在謂語前面。符合“謂前狀，謂后補。”的語法規(guī)律，決定了在主語后面、謂語前面的句子成分為狀語。因此，在謂語前面的名詞不充當主語就只能充當狀語，而謂語一般是由形容詞和動詞構成的。名詞做狀語，指名詞用在形容詞或者動詞的謂語之前，起到一種限制或者修飾作用。這種用法同現代漢語有所不同，不需要介詞介引，雖然它省略了介詞，但不是省略句。名詞用作狀語，通常有以下幾種情況。

1.表示處所或者方位。例如，日出東方之上。舜勤民事而時野死。草行露宿。

2.名詞做狀語，表示比擬、比喻。如，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有狼當道，人立而啼。

3.表示態(tài)度。如，“楚田促以俠聞，喜聞，父事朱家。”成語中有許多名詞做狀語的情況，如，“星羅棋布，土崩瓦解，狼吞虎咽等等。

4.用來表示工具或依據，例如，“群臣有后應者，臣請劍斬之。”；“失期，法皆斬。”動詞做狀語，做狀語的動詞直接同它后面的動詞組成 “狀動結構”，表示行為動作的狀態(tài)或方式。如，“爭”是動詞用作狀語，去修飾 “割”（動詞謂語）。“爭割”即為爭相、割讓。又如，“啼”是動詞用作狀語，修飾動詞“告”，“啼告”意即哭著告訴。動詞做狀語，常常用“而”或“以”與后面的動詞謂語相連接，表示修飾與被修飾的關系。例，“立”，站著、站立。動詞用作狀語時，用來修飾動詞“飲”，中間用“而”來連接，意思是“站著喝”。再如，“談笑”是雙音動詞做狀語，用來修飾動詞“死”，用“以”來連接，意為“在談笑聲中死去。”再者，用作狀語的動詞一般為非及物動詞，而且以單音詞居多。

還應注意，當動詞用作狀語時，詞序上和連動式一樣，而意思上和連動式不同。連動式通常用來表示先后發(fā)生動作行為的次序；動詞用作狀語時，是修飾動詞謂語的，且有主次之分并帶有副詞的性質。

三、詞匯的變化發(fā)展

（一）詞匯性質和范圍的變化

因為語言的繼承性和穩(wěn)固性，現代漢語的詞匯從古代文言文中繼承了不少基本詞和少量的一般詞。所謂“基本詞”，是人們語言交流中不可或缺的、有具體、實在意義的、能夠獨立運用的實詞。例如“社稷”，在古漢語里常代指“國家”，是古代的常用基本詞。這個基本詞包含兩個意素“社”、“稷”。“社”原指土地神，又，古時二十五家為一“社”；“稷”是農作物，原指五谷之一。現代漢語中“社”，可以構成詞匯 “結社”、“社會”，用來表示由許多人組成的團體機構，它不但具有數千年來詞義的沿用性和穩(wěn)固性，且作為詞根語素也具有極強的再造能力和構詞能力。如“學社、公社、社團、合作社、雜志社、出版社”等現漢詞匯，都是由古文中的“社”做“詞根”構成的，在新詞中還保留著“社”的一定本義。

（二）古往今來不變的詞匯

現代漢語的詞匯主要源于古代的口語詞匯，而古代書面語的詞匯也源于當時的口語。雖然幾千年來很多詞意已經發(fā)生了諸多變化，有的詞義有一定程度的擴大，有些詞義有了一定程度的縮小，但由于漢語的繼承性和穩(wěn)固性，漢字更具有通達古今的優(yōu)點，某些基本詞依然沿用至今。例如，山、火、天、地、人、風、雨、云、水、手、口、夢、日、月等，雖然占少數，但充分顯示出漢語穩(wěn)定性與繼承性的特點。

除此以外，現代漢語中許多詞的詞意也都可以從古漢語中找到淵源。如，用“桑梓”比喻故鄉(xiāng)。出《詩經·小雅·小弁》，“維桑于梓必恭敬止”指家鄉(xiāng)的桑樹和梓樹都是父母種的，所以要表示敬意，后人用以比喻故鄉(xiāng)。“骨肉”原指身體，現指親人。骨頭和肉互相連接，用骨肉比喻關系密切，不可分離，如骨肉至親，骨肉相連等。尋常是平平常常，古代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尋和常都是常見的長度。“先生”原指先出生的孩子，后來引申為父兄，再后來，詞義擴大，凡與兄長年歲大致相當的男子，都可稱其為先生，還可表示對長者的尊稱，稱老師為先生，老師就是有學問、有德望的長者，是對知識分子的尊稱。妻子對丈夫稱先生，究其來源也是與兄長的年歲大致相當的男子，帶有尊敬的語素色彩。“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歲行冠禮，從此可以戴帽，以表示成年，但是體猶未壯，還較年少，故稱“弱”。后來泛指男子二十左右。“及笄”，古代女子15歲結發(fā)，用笄塑之，因此女子滿15歲之為及笄，表示成年，所以也泛指到結婚的年齡了，“年已及笄”。

通過對古漢語詞匯性質的分析和研究，我們看到了古漢語在詞匯的系統(tǒng)結構、語法的系統(tǒng)結構與現代漢語的諸多不同。為了更好了解中國語言詞匯的變化和發(fā)展，我們還要在語言文學方面不斷地去研究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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