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敬慧
(天津市河東區人民檢察院,天津300171)
2013年1月1日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在特別程序一編中設立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以下簡稱強制醫療程序),填充了我國刑事特別程序中強制醫療程序空白的歷史,使我國精神病人肇事肇禍后的規范化處置也第一次系統正式地納入到人們的視野中。《刑法》第十八條第一款規定:疑似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時造成的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四條規定: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人身安全,經法定程序鑒定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又繼續危害社會可能的,可以予以強制治療。分析不難得出,精神病人是否判定為無刑事責任能力,成為啟動強制醫療程序的閘口,因此精神病人的刑事責任能力判定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目前,我國對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沒有統一的判定標準,甚至對精神病的判斷標準也莫衷一是。迄今為止,“對多數精神疾病的診斷,仍然缺乏精密客觀的檢驗手段或方法,主要還是依據病史和精神狀況檢查所見即臨床表現來確定”,而我國刑事司法領域的一個處理傾向就是盡量做到對精神病認識的精準,明確精神病的范圍,并試圖將精神病限定在幾種特定的病種中,然后對號入座。司法實踐中存在著無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這一法學概念與重癥精神病人這一醫學概念的實然混淆。
《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三百三十一條規定:“公安機關發現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用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犯罪嫌疑人,可能屬于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應當對其進行精神病鑒定。”《精神疾病司法鑒定暫行規定》第九條第一款的規定:“刑事案件中精神疾病司法鑒定包括確定被鑒定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患何種精神疾病、實施危害行為時的精神狀態、精神疾病和所實施的危害行為之間的關系,以及有無刑事責任能力。”這樣一來,精神病鑒定專家即充當了“醫學裁判”和“法學裁判”的雙重角色,不僅有權認定一個人是否患有精神病,而且有權評判一個人是否有刑事責任能力。審判實踐中更是如此:法官通常不對精神病鑒定專家做出的鑒定意見進行實質性審查,而是成了“甩手掌柜”,簡單地做出是否予以采信,或者采信哪一個鑒定意見的選擇。正是由于“有病即無罪無責”觀念的深入人心,法官所做的采信與否的選擇就決定了一個人能否被認定為無(或者限制)刑事責任能力,進而就相當于把定罪的權力轉交到精神病鑒定專家手中。不難看出,這種權力分配的錯位不但缺乏正當合理的理論根基,更是容易滋生鑒定腐敗、降低鑒定信譽、引發重復鑒定的壓力,造成法院決策的無力和職能的硬性缺失。
在對行為人進行精神鑒定時,由于作案活動已完成,鑒定人只能依靠鑒定當時所掌握的證據材料與相關信息加以回溯性的推理,判斷行為人作案當時的精神狀態。加之一般的診斷方法是憑借臨床的問答觀察來得出結論,沒有精密可靠檢測工具和儀器,結論也沒有相對科學的數據做支撐,導致鑒定意見的主觀性較強,不同的主治精神病專家之間得出不同的鑒定意見是完全有可能的。在實際操作中,檢察院在收到公安機關的強制醫療意見書后,會對嫌疑精神病人進行詢問,除了認定精神病人的肇事肇禍經過外,還會對精神病人的精神狀態進行判定,或者像其主治醫生進行咨詢,以此來認定精神病人的刑事責任能力情況。由于鑒定的事后性,往往對精神病人的詢問對最終的意見形成有較小的導向作用。刑事強制醫療程序在通常情況下則不會具備這種訴訟構造強制醫療程序的啟動往往是公安機關、檢察院甚至是法院主動提出的,通常情況下是檢察機關主張,被申請人響應主動配合,完全無法形成法庭對抗。法官一般會基于“有病則無罪無責”的心證作出判斷,推翻檢方強制醫療申請的情況鮮有發生,決定流程流于形式。
1.明確“精神病人”的法律定義。在強制醫療“精神病”的界定中,應與醫學認定模式區分開來,專注于對“精神病”的法學角度探討,即把對精神病的病理性分類轉移到對精神病人刑事責任能力的判斷上來。隨著社會法益的不斷完善、立法價值取向的不斷變化,法律精神病的衡量標準也一直處于發展變化當中。當然,這些法律規則的發展確立不是說明醫學意義上的精神病與“法律精神病”是對立的,而是在不同的專業領域對精神病注入不同元素,關注不同角度。醫學意義上更多關注精神病的病理特征、癥狀分類、病理構成、治療方案等。而在法律領域,則不對精神病做此細分,重點關注精神病人在肇事肇禍時是否出于發病狀態,喪失刑事責任能力,從而獲得刑事責任的豁免,精神病人患有哪種具體的精神疾患不是司法實踐考慮的重點。
2.發揮法官的自由心證。“精神病”與“法律精神病”定義的劃分自然會區分鑒定專家與法官在判斷精神病人刑事責任能力的分工。對于刑事責任能力的評定應以法官為主導,并將其確立為中國精神病鑒定制度的未來走向。從理論角度,刑事責任能力包括行為人在醫學上是否患有精神病和心理學上是否具有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兩個層面,核心則是行為人辨認和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因而主要是一種規范的或者法學的判斷,由法官主導顯然更為合適。我國法律亟需對疑似精神病人刑事責任能力評定權的配置進行修改,確立評定權法官主導的原則。據此,精神病鑒定需要分兩個過程:一是由精神鑒定專家在醫學領域就行為人是否患病做出鑒定;二是由法官參考精神鑒定專家的鑒定意見,做出行為人是否有(或者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的評定。而目前的審判實踐是,對精神病鑒定過分強調了第一個過程,從而使第二個過程形同虛設,約束了法官的心證。然而,如上文所述,精神病鑒定終歸是一種規范的或者法學的判斷,因此兩個判定過程不僅需要明確界限、各司其職,更要對法官的判斷有一定的側重,讓法官判斷成為判定的主導。法官摒棄“有病就無罪無責”的觀念,即便行為人經過鑒定專家認定,被鑒定患有精神病,仍然要結合全案其他證據綜合審查,進而就被鑒定人的刑事責任能力狀態做出獨立的評定。當然,這兩個過程也不能截然分開,法官在判斷被鑒定人的刑事責任能力時,應當借助鑒定專家的經驗幫助和智力支持,使鑒定專家的輔助作用得到合理發揮。為了使醫學鑒定和法學鑒定各司其職又不截然分開,可以進行這樣一個制度設計:鑒定專家在對行為人的精神狀態做出是否患精神病的鑒定后,還應當在鑒定后附加提交行為人刑事責任能力的意見,作為法官判定的參考。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六條第二款規定:“人民醫院審理強制醫療案件,應當通知被申請人或者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到場。被申請人或者被告人沒有委托訴訟代理人的,人民法院應當通知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為其提供法律援助。”但對于被害人及其代理人是否有權參與強制醫療的審理沒有明確規定。只在第二百八十七條第二款中規定:“被決定強制醫療的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對強制醫療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申請復議。”如此,被害人只有對強制醫療結果的復議權,卻喪失了過程的參與權,不能實現對被害人的救濟。前文中也提到,在正常的審理程序中,人民檢察院作為強制醫療的申請方,與被申請人在主張舉證上,肯定是一致主張證明行為人作案時處于犯病狀態,影響了其判斷能力,無刑事責任能力,從而不能形成法庭對抗。如果讓被害人及其代理人也加入進來,一般來講,被害人及其代理人為避免被申請人逃脫懲罰,會積極舉證,收集被告人作案時精神正常的證據材料,做有刑事責任能力的積極舉證。這樣一來,多方會形成法庭對抗,可以有利于法官居中立立場,更能客觀全面的審查證據,做出判斷。
3.提前檢察機關審查和監督的介入環節。《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五百四十三條規定了人民檢察院在公安機關移送的強制醫療意見書時應查明的事項。《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九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決定和執行實行監督。”具體包括強制醫療的決定和醫療兩個環節。然而無論是人民檢察院的審查事項或是監督事項多是程序性的、事后性的。另外,鑒定意見出具前的準備工作受到的重視程度并不夠,草草的準備加上匆匆的檢查決定了我國鑒定意見報告書缺乏強有力的公信力及說服力。
提前檢察機關的介入環節,在形成一份可靠的鑒定評估報告前,應監督公安機關和鑒定機構綜合全面的調查當事人的病史、病情以及臨床面談時鑒定專家對其的精神狀態做出客觀的評估意見。具體包括:調取當事人之前的病歷記錄,為精神診斷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對當事人進行全方位的身體檢查,對當事人的身體狀態進一步核實;借助一些診斷工具和診斷方法進行鑒定,保證鑒定結論的客觀性和科學性;還可以和當事人的主治醫生進行約談,了解當事人肇事肇禍后的病情。另外檢察機關應通過聽取當事人及其家屬的陳述,對當事人的家庭背景、教育背景、社會關系網、患病經過等方面全面了解,同時還應重視對案發當時證人證言的查證核實,確保信息準確性。警惕當事人假冒精神病人逃避法律制裁或者有其他行為人指使精神病人肇事肇禍從而構成間接正犯的可能。
對于公安機關向人民檢察院移送的強制醫療建議書,檢察機關在審查后認為符合強制醫療條件的,會向人民法院提出強制醫療的申請。以上流程都在刑事訴訟法中做出了明確的規定。但是對公安機關認為精神病人符合強制醫療的條件而移送人民檢察院強制醫療,但人民檢察院卻認為公安機關移送強制醫療不符合法律規定的情況,檢察機關應做如何處理。檢察機關在提前介入中發現的,應當依法向公安機關提出糾正意見,并根據具體情況,要求公安機關作釋放、移交親屬或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按普通刑事訴訟程序立案偵查等處理。在審查起訴中發現的,應當做出不提出強制醫療申請的決定,書面向公安機關說明理由,并根據具體情況,要求公安機關作釋放、移交親屬或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按普通刑事訴訟程序立案偵查等處理。另外,在上述情況中,檢察機關若發現公安機關有關人員以及鑒定機構有關人員涉嫌違法犯罪行為,應當及時按照管轄分工立案偵查或交有關機關立案偵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