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斯文
(天津市南開區人民檢察院,天津300100)
當前我國經濟社會迅猛發展,在工業化進程加快的背景下所體現出的環境污染問題日益嚴峻,污染環境犯罪的案例層出不窮,數量大幅攀升,對此,從我國現行的刑事立法關于環境污染方面的規定來看,在維持1997年刑法的相關規定下,2011年2月25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通過了《刑法修正案(八)》,其中取消了原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罪名,改為“污染環境罪”,這次大刀闊斧地修改對我國刑事立法有關環境污染的推進以及污染環境犯罪行為的懲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但其仍然存在不足,該立法規定依然僅停留在對“嚴重污染環境的”、“后果特別嚴重的”實害犯進行處罰的狀態,從而導致了刑事立法對環境污染犯罪懲治的滯后。2013年6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了《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再次將對環境污染犯罪的立法討論推向了高潮,然而,此次立法除了界定“嚴重污染環境”、“后果特別嚴重的”的認定標準及專門性問題的鑒定之外,并未擺脫現行環境刑法除了規定行為犯外其處罰的基本形態依然為實害犯的桎梏,也未改變其立法懲治滯后的現狀。因此,筆者認為,在環境污染問題日益嚴峻的今天,為更好地適應遏制污染環境犯罪的要求,有必要在現行刑法有關污染環境犯罪的規定中增設危險犯。
污染環境犯罪的危險犯,是指自然人或單位違反國家環境保護的規定,污染環境致使環境和人的生命、健康、公私財產處于危險狀態,受到嚴重威脅的行為。在我國污染環境犯罪的規定中增設危險犯,不僅可以彌補環境刑事立法設置上的缺位,完善環境污染犯罪的立法體系,同時也有利于積極發揮刑罰預防犯罪的功能效用,突破傳統環境刑事立法人類中心主義的法益觀,切實將生態環境本身作為環境刑法保護的對象。
1.從危險犯的自身功能來看。實害犯要求對法益產生實際危害結果才能成立犯罪,而危險犯則要求只要存在造成重大實際危害結果的危險狀態即可成立犯罪,而污染環境犯罪又不同于一般的實害犯,其對環境造成的污染往往由于犯罪危害結果的滯后性和危害結果產生的復雜性,從而使得傳統因果關系的確認途徑被阻斷,即因果關系具有隱蔽性,其確定和證明比較困難,而無法確定因果關系,就很難對污染行為進行定性,最終導致了部分污染環境的犯罪游離于法律之外,逃脫了刑事制裁,這也是我國污染環境犯罪入罪難、屢禁不止的一個重要根源所在。由此看來,在污染環境犯罪中,較之實害犯而言,危險犯的設置:一是,有利于將環境犯罪成立的時間提前,從而將環境危害行為的處罰時間提前。二是,有利于擴大環境刑法的調整、適用范圍,從而更加強化刑罰對環境犯罪處罰的張力。危險犯的客觀性是其重要特征之一,同時也是在污染環境犯罪中增設危險犯的重要基礎。危險犯的危險狀態雖然與實害犯的所具有的有形的、可測的實際損害結果并不相同,但其造成危險狀態的危險行為本身所具有的客觀屬性,很好的強調并凸顯了此種危險與實際損害結果的發生之間存在必然聯系,這對于環境犯罪的入罪具有重要意義。污染環境的危險行為一旦發生,危害持續的時間特別長,受損的生態環境難以恢復,這些損失是無法僅用經濟來衡量的,也無法僅以人類自身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來囊括全部的受損范圍,因此,實害犯的規定不能滿足當前刑法對環境保護的客觀需要。當前社會已進入“風險社會”,陳興良教授曾經提出“刑法在面對風險社會應當保持足夠的理性,應對社會風險不能成為刑法過度擴張的借口。在風險社會的對應中,刑法仍然應當堅持謙抑原則。在面臨不確定風險的情況下,社會公眾為克服恐懼寧愿放棄一部分自由也要求社會對風險實行嚴格控制與有效預防。”所以,為了減少危險來臨時給人們帶來的恐慌和過度的非理性反應,更好的防控由于人類較低的認知度而造成的犯罪,應在污染環境犯罪的立法設置上增設危險犯,這樣不僅避免了只對實害犯處罰這種單一的以注重人身、財產的保護來實現環境治理的缺陷,更多的突出了環境資源的生態功能和生態價值本身,同時從源頭上遏制了環境危害屢禁不止的現象,使懲治污染環境犯罪的法網更加嚴密。
2.從危害結果的特性來看。污染環境犯罪與其他刑事犯罪相比,有其特殊性:一是,潛伏性明顯、波及范圍廣。進入環境的污染物大多都是半衰期長,不容易降解的,另外,污染環境的行為也不直接作用于受害人本身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而是以環境為媒介,通過對生態環境的損害再造成人類的人身和財產受損,因此,這種影響的間接性使得一般污染環境行為對法益的實際危害結果在行為實施后相當長的時間內才會逐漸凸顯,即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有較長的時間差距。但是,污染環境犯罪一旦危害結果發生,就會使多數人們的財產遭受巨大損失,并對人們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危害,因此,其具有波及范圍廣泛的特點,具體包括污染地域廣泛、受害對象廣泛、受害利益廣泛。二是,持續時間長、逆轉可能小。我們大家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是極其脆弱的,環境污染的危害結果發生后,通常情況下,這種危害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易消除,更為甚者,有的無法再消除和恢復,例如:人員的死傷、水體的污染、物種的滅失等。其中以水體污染為例進行解說,在污染環境犯罪中,大多都是工業生產過程中非法向水體排污所致,而這種水體污染的范圍較廣,治理困難,且在治理過程中又極容易產生二次污染,而水體的自愈能力也在不斷下降,同時不斷排放的一些有毒化學物質經過積累還會導致動植物受到污染,如果這樣的污染環境的行為只有等到巨大而又慘痛的實際危害結果發生之后才能入罪,那么此種事后救濟也只會釀成“亡羊補牢”的悲劇。因此,從上述污染環境犯罪的危害后果所具有的特性來看,增設危險犯是極為必要的。較之實害犯而言,污染環境犯罪的危險犯將構成犯罪的時間點提前,將環境污染的危害有效控制在行為發展的初始階段,盡可能減少行為對環境帶來的壓力和社會危害,避免大規模環境污染的實害結果的發生,加大對環境犯罪的打擊力度。同時,也解決了將環境犯罪只規定為實害犯所引發的因時過境遷而造成的取證困難、因果關系難以認定、責任分配難以確認等種種弊端,更有利于及時、準確、高效的追究污染環境犯罪的刑事責任,最終營造一種有利于可持續發展的刑事立法的前提條件。
3.從犯罪預防的效果來看。污染環境犯罪是指實施的損害環境的行為,其不以人類利益受損害為基礎才能證明環境刑法進行懲處的合理性和正當性,而環境保護關鍵在于環境危害的防治工作,因此,對于污染環境犯罪應當是事前預防重于事后懲治。而我國現行刑法對污染環境犯罪的規定采取的是以處罰實害犯為準則,即對于還尚未造成實際的損害后果,但生態環境、人身安全、財產安全已經面臨嚴重危險時,刑法并不能由此介入,來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從而導致刑法在遏制污染環境犯罪中所應當起到的事先預防功能無法得以有效發揮,這與環境立法的“預防為主,防重于治”的原則大不相符。當前,經濟社會迅猛發展的背景下,環境污染問題日益嚴峻,污染源不斷增加,造成危險的可能性和現實性都在增大,而在司法實踐中,此類犯罪的犯罪主體大多都是企事業單位或者分管排污、處置廢棄品的人員,這類犯罪主體所實施的環境犯罪行為本身往往表現為繁榮的生產經營活動,且上述犯罪主體在經營活動中又具有一定的逐利性,因此,如果刑法只對污染環境犯罪的實害犯進行處罰,則會使從事經營活動的行為人在實施污染環境的行為時,抱有一種僥幸心理,即認為其只要不造成重大實際危害結果的發生就不會受到刑罰處罰,而在此種心理狀態的支配下,行為人只會漠然處之,更加放任了污染環境行為的實施,從而必然會增加環境危害的幾率,進一步加劇環境污染的形勢。而如果在立法設置上增設危險犯,即把行為具有造成重大危害結果的危險作為該罪成立的條件,就可以對一旦發生實際損害,結果就是嚴重或者特別嚴重的污染環境的犯罪行為進行預防性的調整,這樣會使刑法不再耐心地、被動地等待實際損害結果的出現,而是將重點放置于行為本身的是非價值判斷上,從而以刑罰恫嚇、制裁帶有社會風險的行為人,這不僅有利于發揮刑法對相關主體的指引和制約作用,同時也起到對犯罪行為的震懾效果,從而使行為人在從事經濟活動過程中對環境保護方面的注意義務,提醒行為人注意行為實施的限度,并積極主動采取措施避免污染環境危險狀態的發生,達到減少司法實踐中環境危害發生的目的。
4.從各國的立法經驗來看。與環境立法體系發達的西方國家相比,我國的環境刑事立法整體起步較晚。縱觀各國,環境保護相對完善的國家大都在刑事法律中規定了環境犯罪的危險犯,且通常都采用了具體危險犯的立法設置模式,與此同時,也都規定了對相對應的環境犯罪的實害犯進行加重處罰。例如:美國主要是在相關的環境行政法律中以附屬環境刑事立法的形式對環境犯罪的危險犯加以規定,如《聯邦水污染防治法》規定:過失或明知違反本法……的規定;違反……由行政部門或州頒發的許可證中的強制性條件或限制;違反……被批準的預先治理項目中的強制性規定;故意違反前述規定,并且知道,此時他的行為會使其他人的生命或身體健康處于危險的境地,可構成犯罪,單處最高罰金,每日可達25萬美元,單處有期徒刑可達十五年。另外,《資源保護和回收法》也有類似的規定。再例如:日本《公害犯罪處置法》第二條規定:由于工業或者企業的業務活動而排放有害于人體健康的物質(包括在人體中累積或者通過其他作用會危害人體健康的物質)致使公眾的生命和健康產生危險的,處三年以下徒刑或300萬元以下的罰金。這是日本關于工業或者企業在業務活動中的排污行為使得公眾的生命和健康處于危險從而構成犯罪的規定。由此看來,在污染環境犯罪中規定危險犯進行處罰是世界各國的立法趨勢,上述的立法經驗和具體實踐均為我國在污染環境犯罪中增設危險犯提供了借鑒。目前,我國現行環境刑事立法上危險犯的缺位已經難以接受生態環境急劇惡化的嚴峻挑戰,在污染環境犯罪中增設危險犯,旨在構建新型、牢固的刑罰堤壩,以有效遏制生態環境狀況的進一步惡化。
綜上所述,現代環境刑法的價值理念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面對當前頻發的環境污染問題,我國刑法應當從傳統的罪責刑法向安全刑法轉型,在污染環境犯罪的刑事立法上增設危險犯,不僅順應了“以預防為主,以保護為先”環境犯罪立法要求,同時也更加注重了刑法的事先預防功能從而有效維護社會的安全與秩序,但同時也要將危險限制在必要的范圍之內,不能主觀臆斷、任意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