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回族)
清晨,一陣陣誦經聲
從清真古寺傳出
劃破長空,迎來曙光
我弟弟馬三
生活在冀南平原上
這個明朝洪武年間由山西移民的
幾百戶人家的回族村莊
他沒有太高的文化
但這并不妨礙他
也有很多幸福的追求
許多彩色的夢想
他要伺候好老人
我們八十歲的老父親
讓老人安度幸福的晚年
這是他眼下最大的愿望
每天早上他總忘不了
讓孩子給老人送去
剛出爐的熱燒餅
還有,熬上一鍋可口的小米湯
他知道,老人風雨幾十年
是多么的不易
夜幕降臨后
剛剛收工的他
總會來到老人的身旁
問問老人一天來
有什么煩心事
吃的香不香
老人臨睡前
他會端一盆熱水
讓老人燙燙腳
讓人世間的溫暖伴著老人
進入夢鄉
他要生活得有穆斯林的尊嚴
生活中他有許多穆斯林的時尚
弟弟好像做過幾天海里凡
主麻的日子
當阿訇嘹亮的誦經聲
通過揚聲器在村子上空回蕩
他會虔誠地走進
村子中央的那座清真古寺
聆聽阿訇朗誦《古蘭經》
接受宗教洗禮
接“嘟哇”時
他會誠心誠意地默念
“——阿米乃,阿米乃”
每天和朵斯提相遇
一句問候
“——色倆目”
幸福的笑容
便掛在他那張
寫滿滄桑的臉上
弟弟馬三有許多夢想
他要讓媳婦跟著他少吃些莊稼人鄉下人的苦
他要讓我回到故鄉探親時住得舒心些
吃飯也能講究個時尚
他要讓我的侄子生活得好一些
在城里人看來日子過得殷實、小康
他會在收拾好莊稼之余
騎上那輛除了車鈴鐺不響
到處都會發出響聲的自行車
在附近的村子里走街串巷
“買羊的來了一”
一聲聲吆喝
人們便牽來大大小小的羊們
讓他瀏覽
這時,他會伸出很粗糙的大手
在羊身上
游走
然后是很優雅地談價砍價
當三弟踏著夕陽的余暉
回到村里
弟媳和孩子們
聽到“咩咩——”的歡叫聲
如流水般“嘩嘩——”地飄進家門
便幸福地笑了
因為,一天的奔波
正在把這個家
推向奔小康的路上
當然,騎著破舊的單車
疲憊地奔跑在鄉村的土路上
這已是陳年舊事了
今天,三弟神氣地開起
那輛四輪車
快樂地奔跑在春風里
或者是明媚的陽光下
去離家更遠更遠的村莊
每每買回一車車活蹦亂跳的羊
村子里的朵斯提
便會向弟弟投去羨慕的目光
只是,當有人經營注水肉時
三弟總會念叨
干那種事
要進多災海的啊
如今,兩層樓高高地矗立在村里
三弟總是自豪地打電話來
讓我分享他豐碩的成果
檢閱他的勞動成就
讓我回家看看
那個多年來讓我牽掛
那個曾經給我溫暖的家鄉
對于戰爭的記憶
什么是戰爭
當我們在幸福地享受著和平
漫步在繁華的都市街頭
或鄉村開滿野花的田埂
我仿佛聽到了
從歷史深處傳來的
一陣陣密集的槍聲
那聲音挾帶著一種恐懼
那聲音挾帶著一種猙獰
那聲音挾帶著一種血腥
我仿佛看見了
我未曾見過面的爺爺
在那個戎馬倥傯的年代
奔跑在冀南大地上矯健的身影
灰色的軍裝有些破舊
二十響駁殼槍柄上有些發暗的紅櫻
在風中飄動
那時,數千日偽軍在坦克汽車的配合下
對冀南抗日根據地展開大規模進攻
——1942年1月23日午夜
這個日子說起來
至今還讓風燭殘年的奶奶心疼
新8旅回民連連長石國都奉命率部突圍
面對腳下的交通溝
在包圍圈中的石國都連長
好像看到希望和光明
冀南平原上縱橫交織的交通溝啊
曾經挽救了多少年輕的八路軍戰士的生命
“機槍掩護,順著交通溝方向突圍!”
這也許就是爺爺發出的最后一道錯誤的
命令
于是,這支隊伍倏然在大地上消失
快速地在交通溝中移動
然而,這支隊伍正在走向絕境
石國都連長沒有料到
這是一條尚未挖通的路溝啊
——全連官兵被敵人強大的火力
沉重地壓在了路溝的盡頭
環顧冬日的冀南平原
空氣里彌漫著驅不散的血腥
此刻,一輪紅日
依舊從東方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這些善于夜戰的八路軍官兵
終于沒能跳出日軍合圍的陷阱
對于眼前這支衣衫襤樓的隊伍
遍地如蝗蟲一般的鬼子兵們興奮的有些發瘋
石國都連長預感到有一場大戰惡戰臨頭
從凌晨到午后
在密集如雨的槍彈中
幾次突圍
犧牲了越來越多的年輕的生命
面對身邊中彈倒下的機槍手
爺爺把手槍插在腰里
端起機槍
復仇的子彈如同雨水般傾瀉
憤怒的叫罵聲
慘烈的喊叫聲
充盈著冬日的冀南大地
這是一個多么寒冷的嚴冬
突然,一顆子彈飛來擊中爺爺的頭部
憤怒的機槍頓時啞然無聲
爺爺多么不情愿地倒下了
和他的機槍手倒在一起
是役,特務連全軍覆沒
這是爺爺指揮失利的一次戰斗
這次戰斗終止了爺爺24歲的年輕生命
從此,戰爭成了
我奶奶心中
永遠的傷疤、永遠的疼痛
如今,爺爺的夢想
已經把我們生活照亮
爺爺的夢想
一直照耀著我人生的旅程
當我在半個多世紀后走進烈士紀念館
面對以石國都連長為首的
長長的烈士名單
當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紀念碑上
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
“和平”這兩個字
更是讓我肅然起敬
享受這些東西多么奢侈啊
我的內心充滿了激動
看看吧,我們身邊的這些——
藍天,白云,盛開的鮮花,悠揚的歌聲……
責任編輯 陳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