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威
某天在家,心血來潮,我用電磁爐在一個幾乎要燒漏了的鍋底兒上煎了一個雞蛋以及兩片饅頭,這是我在做飯這件事上走出的最遠一步了。以前也嘗試過這種事兒,結果鍋底直接著了火,廚藝被嚇了回去,滅火的經(jīng)驗倒是長了。這次一切平穩(wěn),為了更加像這么回事兒,我還放了少許的鹽,這是我人生的又一創(chuàng)舉。
從前在家吃飯,我媽老嫌我吃得太快,她說你琢磨琢磨滋味,沒人跟你搶。我從來沒對此進行過反思,因為即便我放慢了速度,也品嘗不出多了些什么味道。但是這次,我自己煎的饅頭和雞蛋卻激發(fā)出了更加清晰和立體的味覺,我才了解,“滋味”不只停留在味蕾,它是一種對照式的體驗。雞蛋和那塊糊掉的鍋底的接觸、我掌握的火候、我加進去多少的鹽,它都給予反饋。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食物由生變熟的過程,我參與到它們發(fā)生變化的現(xiàn)場,這些過程讓吃起來的感覺更棒了。
前些日子出差去青島,我生平第一次躺在沙灘上,用目光接觸天空,讓它充滿整個視野。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沒有完整地觀賞過它,從前我所喜歡的“天空”一直身披引號,因為不論在哪兒,它都注定被遮擋。只有在天和海的地方,那才是它的主場,必須來這兒看它,它才能夠變成全屏。一望無際,像是大海的倒影,一直伸到了海平面的后頭。
如果不是在海邊這么一躺,我可能永遠不會有那種被洗禮的感覺。有時候,你似乎已經(jīng)有了十足的把握,認為事情一定就是這樣的,但當你見到它時,會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那不對,而眼前這才是它真實的原原本本的樣子,因為每件事總會包含著些許難以道明的成分。
信息的隔空傳遞和迅速獲取固然神奇,但也意味著某種體驗大打折扣,就像鋼琴演奏家亞瑟·魯賓斯坦曾說的,“我堅信當我們在聽眾面前演奏的時候,絕不只是他們所聽到的,而是我們所散發(fā)出來的東西。正是這吸引他們?nèi)匀涣鬟B于演奏會,而不是在家里穿著拖鞋,安靜地聽留聲機里的演出錄音。”因此想要從感知上徹底獲得一樣東西,就必須在它的現(xiàn)場。
就好比從前我做記者這一行,我認為只存在一種可取的采訪方式,即和當事人面對面。因為我發(fā)現(xiàn)采訪時如果不能見到對方,我會很容易忘了對方是一個人,而僅把他當作一個回答問題的機器。每一次電話采訪,我都希望能夠快一點結束;每一次郵件采訪,我都頭疼下面該問點什么,因為我無法被打動。
在我剛做記者時,我以為采訪就是索要答案,就是讓對方講出我需要的故事。可實際上,一名好的記者,他的光榮和技巧恰恰在于對人方方面面的捕捉。記者要將對方展現(xiàn)出的立體的、多維的、全息的信息統(tǒng)籌進自己的思路,讓它們形成答案,再用文字重現(xiàn)。
在這個聊天不用見面的時代,曾經(jīng)作為一名記者,其中一個了不起的收獲是我明白了見到對方有多重要。對面那個人的語氣、呼吸、神情、溫度,他的第一反應、他眼角的光芒……當你捕捉到了這些,你追尋的答案就有了印證,而語言反倒變得次要了。隔空的文字和聲音再怎樣生動,都有揮之不去的冰冷,因為總隔著一層包裝膜。
所以假如你在乎一件事,每一次參與現(xiàn)場,都具有偉大的意義。因為每一次面對面的互動都加厚了知覺,加深了感動和理解。談戀愛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