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
又一次登上這座山,看夕陽漸漸西沉,我心中洶涌的難過再也關不住,化作熱淚澎湃而出。過不了多久,這漫山的花海將變成廠房大廈,甚至我和這片土地都要天涯陌路。
這是我的家鄉,天空湛藍,云朵潔白,可是瘠薄的土地生不出富足,村里上至五六十歲的老者,下至十七八歲的少年,但凡有勞動能力的,都出去打工了。有一次,村里有位老人去世,治喪委員會里是清一色的娘兒們,光天化日之下,他家收的幾千塊錢禮金被外面來的幾個小混混洗劫,兩個娘們兒為此還受了傷。
那是6年前,我跟在送葬隊伍后面,聽著抬棺娘們兒沉重的腳步聲,第一次產生了回來的念頭。我是村子里的第一位大學生,曾一心飛遠。但是那一刻,我覺得肩膀上有了千斤重量。
畢業前夕,我回到村里,站在繞村子半圈的虹山峰頂,環抱夕陽,任九萬里風云腳下生,安于聾聵,六根清凈。從此后,不慕城里,不羨白領,我將在這里植下一片新綠,然后點燃整個春天。
我和父母一起,租下了半面山坡,種植玫瑰。每天從山下往山上挑水,肩膀磨破了,鉆心地疼,但我安慰自己:我是新時代的書生,能文能武,文能上網發帖,武能挑水澆園。幸而,天不負勤,來年的玫瑰園從春一直熱鬧到秋。第二年,我用掙到的錢打了井,安了泵。鄉親們也開始加入到種植玫瑰的行列,我們順勢成立了玫瑰合作社。
這個曾不起眼的山村,藍天白云下是玫瑰的熱烈,玫瑰中是富裕的喜悅,男人們回來了,娘兒們笑了,孩子們樂了,整個村莊都熱鬧起來了。
曾經的溫柔一念,化作今天的千家團圓,這一生,大概沒有比這更令人自豪的事情了。
可是,向上的道路并不平坦,市里因為發展工業而征地,我們村恰在征地范圍。幾千畝玫瑰園被“凍結”,建了一半的玫瑰制品廠被擱置,欲哭無淚的我,只能盼著利用征地補償金探索條新出路。哪曾想到,補償方案出來,我卻不在其列,原因是,我是非農業人口!
我的戶籍在村里,我和鄉親們一樣包地種園,我帶領大伙兒致富奔小康,到頭來就因為一個“非農業人口”身份而不能享受和村民一樣的待遇,這就是一個回鄉效力的大學生應有的回報嗎?再一次站在虹山峰頂,夕陽衰老,風聲凜冽,心中五味雜陳:難道我不僅要和這片絢爛別離,還要被鄉親們拋棄……
怎么辦?
上網一看,天南海北還真有不少難兄難弟。一幫臭皮匠分工扒拉法律、政策條文,終于弄清,農業人口與非農業人口,背后應當依托不同的社會保障體系。農業人口以土地為保障,非農業人口則以相應的社會保險、失業保險等為保障。我雖然在戶口本上是非農業人口,但是并未獲得城鎮人口應享有的基本社會保障,實際上還要依靠土地維持生活。加上我有土地承包合同,屬于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自是應當享受征地補償金。
或許,這些還不足以說服鄉親們,但是我會告訴他們,補償金我將用于創立家政公司,只要他們愿意,都可以免費來接受培訓,獲得新工作。
或許你會說我傻,但是我懂得被征地農民興奮背后的無助與迷茫。曾經,我愿意為他們回來,現在,仍然愿意為他們留下。并不是我多么高尚,那只是我的夢想。征地補償金是玫瑰流下的淚,夢想的淚,我要用它澆灌出另一種絢麗繽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