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銀行：建立新游戲規則

李穎浩

7月末，美國人正在慶祝美元成為全球儲備貨幣70周年。在布雷頓森林會議召開70年后的今天，美元的這一地位目前仍得到世界的普遍承認。不過在華盛頓，人們的喜悅卻是有限的。當年出席了這場會議的5個國家（或者它們的前身）最近在巴西富塔雷薩的聚會讓一些敏感的美國人擔心，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形成的美國主導的金融秩序將被打破。

人人有份 皆大歡喜

在巴西東北部城市福塔雷薩舉行的全球性盛會接連不斷。此前幾周該市還是世界杯足球賽的主辦地之一。大多數球迷前腳剛走，世界多國領導人便接踵而至。而且，他們是來自新世界的幾位重量級領導人。7月15日，中國、巴西、俄羅斯、印度和南非五國的首腦齊聚這座港口城市，出席“金磚國家”（BRICS）第六次、也是迄今最重要的一次峰會。

7月15日當天，五國一紙《福塔雷薩宣言》宣告了金磚銀行的成立。目前全球存在約200個多邊金融機構，它們多帶有地區屬性，如亞洲開發銀行和美洲開發銀行。而金磚銀行將成為除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外首個跨區域的多邊金融機構。

會議結束后，巴西財長曼特加闡釋了金磚銀行與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的不同之處：“至少在金磚銀行中（如果不考慮擬議中的1000億美元儲備基金的話），一切事宜將在完全平等的基礎上解決。這樣做是為了規避金磚國家眼中IMF令人不快的殖民遺產。”

在IMF中，英國、法國、德國和意大利這四個歐洲國家的投票份額合計達17.6%，但它們在全球經濟中的比重合計只有13.4%。相比之下，金磚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比重高達近四分之一，但在IMF只有10.3%的投票權，更遠不及美國一國的16.8%。2010年經過長久爭吵才產生的投票比例改革，因美國政治上的不作為而泡湯。曼特加抱怨道，世界銀行和IMF遲遲不愿平等對待新興市場，一直對新興國家吝嗇貸款，就算愿意給錢，也通常會附加條件。

而預計于2016年開始運作的金磚銀行，初始核定資本為1000億美元，初始認繳資本為500億美元，由五個成員國均攤，剩余一半將公開吸納國際資本。同時，還將設置1000億美元的金磚國家應急儲備基金，其中，中國出410億美元，印、巴、俄各出180億美元，南非出50億美元。但為了公平起見，中國最多能從中支取205億美元，印、巴、俄與其出資額一致，南非則能夠支取100億美元。這個充滿“平均主義”的設置，反映了金磚各國希望獲得同等的話語權。

另外，金磚銀行的總部設置于上海，首個區域辦公室設在南非約翰內斯堡，首位行長由印度推薦，首位理事會主席由俄羅斯推薦，首位董事會主席由巴西推薦——這同樣是一個“人人有份”、“皆大歡喜”之場面。不過這一共識的形成其實并不容易。

從胎動到落地，金磚銀行的誕生歷時兩年，這背后既有多邊合作，亦不乏多方博弈。如中印間的銀行總部爭奪戰就屢見報端——雖然五國中除巴西外的的四個國家都給出了總部候選城市，但考慮到候選國家或城市的經濟條件和金融環境，總部爭奪戰很早就被鎖定在中印兩國的上海和新德里之間，就在會議前一天，印度在銀行總部選址上還十分高調，希望將總部設在新德里。

不知最后一刻北京是如何打動或說服新德里的，但是至少要感謝巴西總統迪爾瑪·羅塞夫，因為巴西最后放棄了對金磚銀行首任行長的爭奪，使得行長一職由印度人出任，才有了宣言的順利出爐。其實，銀行總部爭奪戰只是一個縮影，金磚五國在銀行的最初資本額、出資比例、機構的設置等問題上的爭執一直就沒有停過。

“美元衰落的一個象征”

“金磚”一詞由高盛前首席經濟學家吉姆·奧尼爾于2001年首次提出，其本意就是為西方投資者尋找一些長期增長預期較強的新興經濟體，“BRICS”起初只是個符號性的存在。包括奧尼爾在內的西方政經界人士，都沒有展望過“金磚”會抱成一團成為實體。

今天，金磚銀行成立了，但在一些人眼中，這依舊是一個“奇怪的組合”，他們質疑這五個國家分散于全球四大洲，它們在地緣政治方面的差異“就像相互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金磚國家之所以聚在一起，是因為他們有各自的目的，如被西方制裁的俄羅斯需要新的國際舞臺、經濟蓬勃發展的中國希望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印度和巴西則渴望從新機構中獲得貸款等等。同時，更有不少評論家指出，十多年過去，當年的“金磚”大部分已經褪色成了“土磚”：巴西經濟近年來陷入泥潭，俄羅斯經濟今年更可能出現萎縮，南非經濟勢頭已經被尼日利亞蓋過，印度經濟也面臨種種結構性瓶頸，只有中國經濟尚可稱保持了良好增長勢頭。

英國《金融時報》的一篇文章評論道：“金磚國家走到一起更多的是出于對現有體系的不滿，而不是出于強大的共同利益。一旦美國在IMF改革的問題上加強參與、提高可信度，金磚國家內部的巨大分歧或許就會顯露無疑。”

但也有評論家認為，金磚銀行的成立表明金磚五國找到了身份認同，這本身就回擊了多年來對金磚國家合作“務虛”的質疑。“金磚之父”奧尼爾也認為金磚銀行將有可能對世界當前的金融秩序帶來挑戰——雖然金磚五國官方反復強調銀行的設立只是給現有秩序帶來一定的“補充”。他表示：“如果金磚國家銀行能建立起一套新的完善的游戲規則，并最終能發展成為世界銀行和IMF‘備選的話，那么后兩者作用將大大減小。”

德國專欄作家弗朗克·澤林表示，伴隨金磚國家快速崛起的，是美國的衰落。如同當年的英國一樣，如今美國人漸漸轉換成了防守角色。現在，新人“上位”需要具備的種種有利條件都已存在：美國的經濟持續減弱，在提振經濟的過程中欠下了大筆債務，高估自己的實力。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許多重要的第三世界國家已在美元世界中蒙受巨大的損失，以至于他們對這種改變持開放式態度。“金磚銀行的問世，僅是美元衰落的一個象征，我沒看出這有什么不自然的。”

不過，截至去年6月，世界銀行可調用資產高達2230億美元，與之相比，金磚銀行顯得“窮”了不少。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對于金磚國家來說，即便成立了非美國主導的金融體系，但流通的或許還得是美元。目前，全球外匯儲備幣種結構中美元占60%以上、全球以美元為貿易結算單位的貿易量占40%以上，這奠定了美元無可爭議的國際貨幣地位。對金磚銀行而言，要擺脫美元霸權的影響，實現去美元化目標，在貨幣方面仍存在諸多障礙。例如，五國間尚未建立降低籌資成本以及避免匯率變動風險的貨幣互換機制，五國貨幣并非都是完全可兌換貨幣等，這使得金磚銀行本幣化運行困難重重。

但在復旦大學金磚國家研究中心主任樊勇明看來，金磚銀行的成立正是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盡管五國宣稱“所有的貨幣都是平等的”，但顯然，這最有可能是一個以人民幣為基礎的機構，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在努力推動人民幣的跨境應用，尤其是在貿易結算領域。“而實現人民幣國際化光靠貿易，數量和作用上都是有限的。金磚開發銀行不是一個吸收存款的銀行，它依賴信用組建，除了資本金以外，還要籌資，籌資主要靠發債。可以發大量以人民幣計價的債券在國際上籌資，這樣就把人民幣國際化帶動起來了。這是對中國最實際的甜頭。”

在可預見的未來，無論從目前的規模和重要性來說，金磚銀行或許都難以與當前美國主導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相抗衡。但金磚銀行建立后仍被認為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美國等西方國家主導的國際金融體系和全球經濟治理格局。“因為作為一個國際性的機構，金磚銀行業務可覆蓋全球，在對現有多邊開發銀行有效補充的同時，也可進一步影響現有多邊開發機構的改革，并逐步改變金磚國家在國際金融體系改革中的被動局面。”俄羅斯經濟學家羅曼·安德烈耶夫解釋道，“金磚銀行最大的意義在于，它將成為全球金融體系中一個可靠的新選擇。”

弗朗克·澤林用“昨天”、“今天”和“明天”來形容英鎊、美元和人民幣在全球的主導地位。他認為，根據歷史經驗，一個世界貨幣的平均生存時間大約為80年至100年，美元70年的輝煌如今或許已經走到盡頭。今天在福塔雷薩的聚會當然不能等同于當年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但這正好似“許多小步前進中的一步，正出其不意地進行攻擊，正如美國人當年表現的那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