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浩



對于年僅11歲的女孩安吉西亞來說,“學校”一詞可能意味著最恐怖的噩夢。
安吉西亞在洛杉磯米拉蒙特小學就讀的6年間,兩次遭遇到變態教師的性侵犯:2008年,二年級的安吉西亞多次被其老師斯普林格以“特別關照”的方式實施性侵,其父母發現后迅速報警,但最終警方卻因“證據不足”未對斯普林格實施逮捕,只是建議安吉西亞的父母“換一個班”。
“作為父母,真的非常痛心,我們根本不想了解到那些可怕的細節。”安吉西亞的父親迫于無奈只好換班,誰知卻悲劇地遭遇到另一個惡魔:現年61歲的伯恩特,他被指控在過去兩年間猥褻了23名6到10歲的男孩和女孩,安吉西亞便是其中一位。“這些孩子被伯恩特強迫吞食精液,藍色的塑料勺和容器在伯恩特的教室中被發現,檢測結果顯示里面殘留精液。”洛杉磯警官馬奎茲說,“孩子們不知道伯恩特的做法違反了法律,認為那只是一種游戲。”
兩年即有“鐵飯碗”
安吉西亞的遭遇只是近年來洛杉磯地區多發的校園性侵案的縮影,這些惡性校園事件使得美國的公立教育系統背負上越來越壞的名聲,“素質堪憂的教師在公立學校混飯吃,對整個國家的教育系統而言是顯而易見的威脅。”《赫芬頓郵報》評論稱,“終身制的聘任制度是時候被改革了。”
很多人都知道美國大學里的終身教職,設立大學終身教職的初衷是為了保護學術自由,使大學里的教授們可以不受可能丟失飯碗的影響而進行學術研究。然而,自20世紀初來,出于類似的考慮,美國基礎教育教職也有了終身制。但與大學終身教授的高門檻不同,基礎教育教師獲得終身職要容易得多,以加州為例:十年前,加州公立中學教師需要4到6年取得終身教職,現在只要應聘2年,有的學區甚至只要1年半,再經過相應評估,便可終身任職。
侵犯了安吉西亞的斯普林格,由于證據不足,最終逃避了檢方的起訴。直到性侵案發生4年后,才因為其另一宗更惡劣的案件而被捕。在這期間,學校與學區并未及時開除斯普林格,而是默許這種危險的人物繼續在孩子周圍存在。
即使是猥褻了23名兒童且證據顯著的伯恩特案,開除伯恩特的過程也頗為艱辛:學區當初在接到舉報時,為了打發走伯恩特,居然付4萬美元以換取其放棄上訴,原因就在于開除一位終身聘任制的老師需要花費的成本實在太高。資料顯示,加州曾經為了解雇一位教師,光律師費就花了31萬美元。
2010年圣丹斯電影節最佳紀錄片《等待超人》便將槍頭對準美國公立教育系統中的弊病,導演古根海姆在紀錄片中全景展現了泛濫的低素質教師和麻木不仁的學校官僚主義,而終身制聘任正是這些惡勢力的制度保護傘。
紀錄片顯示,以一學年計,跟好老師的學生的學習量是跟差老師的學生的學習量的三倍。而那些不合格不稱職的老師,他們知道自己不行,學生也知道,學校和學區負責人也都知道,但從根本上誰也拿他們沒辦法,這種惡性循環的頂峰便是駭人聽聞的伯恩特案。
多起惡性案件迅速使得基礎教育終身聘任制度成為輿論的聚焦點,處于爭論漩渦中心的加州開始邁出改革的第一步。
今年6月11日,洛杉磯高等法院法官裁決加州基礎教育教師終身制違憲,成為全美第一個向該制度挑戰的州。加州法官卓洛夫指出,這些關于聘用和開除教師的法令,違反了憲法關于保障公平教育的原則,侵犯了學生享有平等教育的權利。
6月25日,加州州長杰里·布朗又簽署了一項能加快開除不合格教師的法案。法案規定,被開除的教師如果上訴,學區聽證必須在7個月內結束,這意味著不合格教師被驅逐出校園的步伐在程序上也得到了支持。
美國教育部長阿恩·鄧肯也公開對加州的舉動表示贊賞,“全美各州教育系統有義務改變那些落后的制度與系統,我們最優秀的老師應該到最需要教育的孩子那里去。”鄧肯說,“我們下一代的教育權利已經岌岌可危。”
教師工會:我們無故“躺槍”
面對加州司法與行政雙管齊下的裁決,教師工會大為光火,有評論預料稱,憤怒的教師工會肯定會上訴,也許最終會打到聯邦最高法院。
在右翼勢力強大的美國,教育行業一直是為數不多的由左翼完全控制的領域。在大多數州,有2年教書經歷的教師就能得到終生任教的聘用合同。同時教師工會的強大后臺使得解聘不合格的老師異常困難:美國《新聞周刊》的調查顯示,紐約市 2008年在3萬名教師中僅因故解聘3人,芝加哥市僅0.1%,阿肯色州和俄亥俄州解雇率則為0%。“在其他社會重要職業中,絕無像教育領域這樣讓員工與他們所負責任無關的情形。”
在像加州這樣的傳統自由左翼州里,教師工會的勢力更是無比強大,數據顯示加州的1042個學區里,至少1000個學區都有相應的教師工會。
加州教師聯盟主席約書亞·本亞特強烈抨擊,稱法院的裁決是反教師勢力和賺黑心錢的律師所的“共同陰謀”,他表示法官本人也是這些勢力的“上當受騙者”。
“這對公立教育系統真是悲傷的一天,”美國教師聯盟主席蘭迪·韋加騰說道,“我們當然不接受不合格的、低素質的甚至性侵學生的教師,但僅僅因為這些個例就剝奪其余千千萬萬辛勤工作教師的合法權益,我們不能接受。”
然而對于工會來說,“保持教師的人格尊嚴與學術自由”可能是更有力的反對理由。
紐約州教師聯盟發起的一份聲援書寫道:“這一裁決對于提高教育質量而言毫無幫助,相反卻剝奪了教育工作者的發聲權利,我們認為,公立教育要成功,終身制必不可少。”
對以左翼居多的知識分子而言,反抗權威、反抗主流似乎是日常的功課必備,“鐵飯碗”的存在從制度上保證了這些教育者的人身與經濟安全。
“不因為對抗行政力量而遭到調查,不因為年紀過大而遭到解雇,不因為堅持學術自由而遭到非議。”該份聲援如是說道。
公立高中變“輟學工廠”
美國號稱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公立教育系統,20世紀以來,這個系統產出過100多位諾貝獎獲得者、10位總統和數不勝數的人才。可這越來越成為曾經的輝煌:《新聞周刊》調查顯示,與歐洲同年級學生相比,美國中小學生的能力水平約與立陶宛相當,至少低于10 個其他歐洲國家。2010年經合組織開展的全球近30個國家的中學生能力測驗數據顯示,美國僅排名第26位,全面落后于中國、芬蘭、韓國等國家。endprint
在過去三十多年里,雖然政客們不斷強調要改善弊端叢生的教育系統,可是基礎教育質量始終沒有任何改觀,反而呈現令人擔憂的前景。以洛杉磯公立Looke高中為例,該校多年來的畢業率竟然都未能超過50%,這類名為“輟學工廠”的學校在全美多達2000多所。
令人擔憂的是,家境良好的孩子都去收費昂貴的私立學校就讀,而低收入群體則迫于無奈只有選擇公立學校。少數優秀的公立學校面臨強大的學位壓力,不得不通過抽簽搖號的方式來決定生源,“孩子們的未來取決于他們手中的那張號簽。這是美國,我沒法不意外。”《華盛頓郵報》如此諷刺這一模式,稱這是個“污水池。”
對于決定廢除終身制的加州當局來說,出于教育公平的考量十分明顯。作為美國民族構成最多元化的州,加州在擁有大量郊區中產階級的同時也有著驚人數量的低收入群體,以拉美裔為代表的低收入群體是加州公立學校的主要生源,比如不幸遭遇校園性侵犯的安吉西亞。
由于終身制的存在,素質低下的教師通常被像燙手的山芋一樣四處轉手,最后被分配到最差的學校去,而最需要幫助的窮困和少數族裔學生都在那里。
蒂莫西·達利是以廢除教師終身制為目標的公益組織“新教師計劃”的負責人,他說,“這是一次保護弱勢群體受教育權利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說加州的裁決是“溫暖人心”的,因為它讓全美人民意識到教育公平的重要性。
民主黨面臨艱難抉擇
在《等待超人》中,民主黨與教師工會不得不說的那點兒事被揭露的一覽無遺,國家教育協會和美國教師聯盟作為美國最大的兩個全國性教師工會,常年與民主黨有緊密的政治聯系。數據顯示,這兩個工會90%的政治捐款都流向了民主黨,20年間,教師聯盟給民主黨的捐款達5500萬美元,是正而八經的捐款大戶。
美國前聯邦教育部官員張曼君提到,她在加州任教育委員的時候,曾在一次會議上質疑教師工會的勢力過大,當時就有教師工會的代表直接表示,如果再這樣搗亂,下次選舉工會就會給民主黨好看。美媒評論認為,教師工會勢力基本上左右了民主黨的教育政策。
更何況,學術自由與人身保障的誘人話題使得民主黨完全沒有辦法拋棄教師工會這個天然聯盟。“詹姆斯·鮑德溫曾經說過,‘為改變社會而不懼艱險地奮斗是每個有責任心的人的義務。我們同意這一點,因為教師終身制恰好是保證我們奮斗的前提。”紐約教師聯盟的聲援書如此高格調地陳述。
另一方面,深受公立教育終身制其害的少數族裔群體同樣是民主黨的鐵桿票倉,以深藍色的加州為例,西語裔已經占所有注冊選民的23%,其中四分之三都注冊為民主黨。非裔雖然只有6%,但是絕大多數都是民主黨。
與此同時,無法負擔起私立學校高昂學費的低收入群體也是民主黨的鐵桿選民,從羅斯福新政至今,多數低收入者都支持民主黨。對于民主黨而言,低收入群體是絕對不能失去的堅實群眾基礎。
從加州到聯邦層面,教師終身聘任制都算得上是民主黨內部的矛盾集合。一邊是工會的權利抗爭,一邊是低收入階層的公平訴求,兩個話題都是民主黨不能拋棄的政治正確;一邊是巨額的政治捐款,一邊是誘人的鐵桿票倉,兩個好處都是缺一不可的政治命脈。
手心手背都是肉,杰里·布朗和奧巴馬勢必要作出艱難的抉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