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

北京四合院的藤,它的果實會在初冬的時候爆裂,尤其在晚上夜深人靜時,爆裂的聲音顯得更響亮,那聲音代表著一種非常頑強的生命力。
“啪!”孟冰在說藤。
孟冰其實也在說皇城根兒下的北京老百姓的堅強。幾乎觀察任何一件事物,孟冰都能敏銳地發現其最有力量的部分,無論是過去著重展現集體主義光芒的題材,還是如今更側重于直擊個人力量的強大。孟冰是總政話劇團原團長,國家一級編劇,他寫了很多經典作品,他的成名作《紅白喜事》就曾在首演27年后再次上演,《黃土謠》攬括了話劇領域的所有獎項,他的14部經典作品,像《這是最后的斗爭》《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尋找李大釗》《誰主沉浮》等,曾于2011年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同時上演。說孟冰熱愛戲劇,不夠,應該是癡迷。這是他的原話。
城市孤獨英雄
寫任何題材的作品,現實主義與真情實感的結合幾乎成了孟冰的標簽。
孟冰會將人物還原到生活當中,無論是領袖,英雄,還是農民,士兵,哪怕是命題作文,他都會從現實生活中重新去感受,他會思考人物在特定環境氛圍當中的人生方向,刻畫人物在特定環境里的生存狀態,讓作品煥發出生命力,他說那是生活的深度,是生活原原本本給予的力量。
無論是政治理想還是藝術追求,孟冰都屬于理想主義,他說自己是“早熟型的”。這讓他很早對理想有了一個準確的認識。他認為理想更多實現在自己內心的一種追求之中,它能化為自己對平常生活狀態的力量源泉,不管其將來能否實現,但追求與信仰理想本身的過程,就是一種美好。
孟冰說,最好的現實主義者一定是理想主義者。
采訪之前,記者從未想象過孟冰會聊到理想,而且在聊到理想光芒時渾身散發出純粹的激動。在現實中去找理想,戲劇的理想,品格的理想,成了他的理想狀態。
他對自己的創作習慣有一個“曬魚干兒”的說法。他常常會把一些他認為值得一寫的題材保留下來,他會把基本成形的作品放在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品味,等待更強烈的創作靈感或者更合適與觀眾交流的時機。他說這就像漁民晾魚干,實際就是在剔除水分。有些事情當時吵得很熱鬧,時過境遷,他會發現其并沒有太大價值,而有些事情,他在存放的過程中,三年五載,甚至十年以上,總是不斷地去回想它,他越發覺得其有味道,越發覺得其對今天有意義。
“年頭久了以后,還能夠體現當時人物的狀態嗎?”
“所以我的有些作品,10年以后你再看時,很多人不相信這是我10年以前寫的,說你那個時候怎么能夠寫出我們今天才能說的話,甚至我們今天還沒有說的話。”
孟冰說,而有一些臺詞和人物的感覺,可能就那么幾句話,但這幾句話的沉淀就需要一個歷史過程去提煉與感悟。
戲劇永遠無法反映現實生活的全貌,戲劇可以從中提取更典型的人物,對孟冰而言,他會去觀察每個人身上最獨特的東西,去對比發現更加獨特的東西。他把這看作是一個百分比的問題,人自私的程度,人公而忘私的程度,人成為英雄的程度,這些差別就是百分比的關系,他覺得這就像和田玉成色差別一樣。生活中,他喜歡玉,工作中,他創作玉。
他更愿意花時間去發現與感悟,在主流價值觀當中,反映著集體主義,反映著理想光芒,內心最強大的這些人,盡管有時這些人是少數,盡管有時這些人是孤獨的,但這些人是最有力量的。他在觀察在創作這些人時,他會感到對理想的召喚從內心流淌而出。
他說,孤獨的英雄是戲劇命題,他毫不懷疑,“一個孤獨的人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他最滿意的作品之一《黃土謠》就是基于這樣的創作理念。去年國家話劇團演出的話劇《伏生》是他9年前的作品,他就像一個城市里的孤獨英雄,用時間磨礪光。
戲劇需要氛圍
孟冰的理想直接作用于他的現實生活。他每天都會把正在寫的劇本捋一遍,可能有的劇本已經完成,他也一定要不斷修改,他說劇本創作一天是一天的活兒,有時就改了一個標點符號,但這個過程對他而言必不可少,這源于他對理想的癡迷。
孟冰寫劇本時,有時幾乎會把身邊所有朋友叫到家里。場面熱鬧,一撥人打麻將,一撥人打橋牌,一撥人看電視,還有一撥人下圍棋,或者看錄像,有時孟冰自己沒地方坐,拿個小馬扎,坐在廚房,在腿上寫字兒。在他寫的過程中,不斷跟大家聊天,有時還過去摸兩把麻將。大家玩得很自在,有時好像大家都是主人似的。孟冰寫得很開心。在很亂的場合,孟冰的思路還特別清晰,甚至越熱鬧,他創作得越高興,他能夠迅速地進入創作狀態,又迅速地出來。
他寫作的姿態很特別,在床頭上,趴在被子上,小馬扎坐著,在膝蓋上……
還有在演出后臺的服裝箱和燈光箱上。最初熱衷寫劇本時,20來歲的孟冰主要從事大量的舞臺工作。他向記者描述自己的創作狀態時,特別有畫面感:寫了一段兒,換燈光去,打追光或者拉吊桿,又寫一段兒,去換景,再寫一段兒,又去跑群眾,“沖啊,啊,啊……”一會兒是匪兵甲,一會兒是解放軍戰士乙,手舉著紅旗飄飄,下舞臺以后趴在箱子上立刻開始寫,聽到“滴滴滴滴,嗒……沖啊”又上去了……
孟冰聊自己,或者戲劇里的情節,會配上相應的語氣、表情與肢體變化,甚至化身為不同的人。孟老爺子濃郁京腔,渾厚音色,很有內容的眼神,似把什么都能講得透透的,似總能穿透些什么,似還能凝聚點什么。他14歲就進入部隊話劇團,對話劇舞臺太熟悉了,中間他曾有10多年寫作的10多個劇本全部被斃掉,但他就是喜歡,堅持到后來,成了腕兒。
他愛講戲。有時,一幫朋友來喝茶,他會把要寫的戲講給大家聽,他會觀察人們聽故事時的感受。故事的一些細節他還在即興編,每次講的都不一樣,爛熟于心時就開始寫。寫的過程中,寫了一場好戲,或者寫了一段好詞兒,他又念給大家聽。
他說,戲劇是群眾藝術,戲劇需要氛圍,在互動狀態當中,能更好地去理解,共同去升華。他懷念與北京人藝老藝術家在一起創作時的情景,他覺得自己當年搭上了那種藝術創作的末班車:“中午去食堂打完飯,回到排練場,在農村戲的小炕桌旁,飯盒往那兒一放,大家還在聊戲,聊人物,聊細節。拍完戲了,燈一收,推著自行車,從北京人藝,經過史家胡同門口小酒館,自行車往門口一支,進小飯館,一盤花生米,一盤豬耳朵,二鍋頭一瓶,又喝上了,又聊上了,那種氛圍是真正藝術創作的氛圍。”
孟 冰
一級編劇,總政話劇團原團長,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話劇《紅白喜事》、《黃土謠》、《白鹿原》、《毛澤東在西柏坡的暢想》、《生命檔案》、《誰主沉浮》、《尋找李大釗》、《這是最后的斗爭》、《伏生》等。近十年來,有六部作品獲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劇目;個人及作品還多次獲得解放軍文藝獎,文華編劇獎,文華大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戲劇節優秀編劇獎;曾六次獲得中國戲劇獎·曹禺劇本獎。1994年起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