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東,陳斯燕
(汕頭大學商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近代僑批業與制度的共同演化
——以潮汕地區為例
胡少東,陳斯燕
(汕頭大學商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從新制度理論的視角構建理解僑批業與制度共同演化的分析框架,于廣泛場域的關系系統中分析1860-1949年間僑批業組織場域和制度的共同演化。研究結果表明,組織場域是一個對話或者是權力角力的平臺,僑批業各利益相關者通過這個平臺進行對話、競爭和合作,從而推動了僑批業和制度的共同演化。由規制性、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制度所構成的三大制度支柱對僑批業的經營都有重要的影響,其中,文化-認知和規范性制度支柱是支撐僑批業經營的主要制度要素。三大制度支柱相互聯系并相互影響,當三大制度支柱能夠較好結合時,制度能夠促進僑批業的發展,形成僑批局、郵政局、銀行共同經營的局面,但當三大制度支柱不能得到較好結合時,僑批業行為趨于混亂以至走向衰敗。
僑批業;制度理論;組織場域
僑批業又稱僑匯業,是專門經營、傳遞華人移民僑批的私營商業性服務行業。[1]僑批局即為經營僑批業的機構,是一種兼有金融與郵政雙重職能的經濟組織。①潮汕僑批局自清道光年間開始陸續創立,并于20世紀初逐步進入鼎盛時期。在僑批業發展的繁榮階段,僑批局遍布潮汕地區,平均每年有數千萬乃至上億元經僑批局匯入中國,維系和改善了數百萬僑眷的生活,對潮汕地區的經濟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2]僑批業的產生、發展,經歷了政治、社會、經濟環境的變化,環境的變化影響著僑批業的興衰。我們不禁要問,在僑批局經營的100多年間,社會環境動蕩,僑批業是如何發展變化的?本文試圖從新制度理論的視角剖析僑批業與制度的共同演化,揭示制度變化對僑批業的影響,總結制度對僑批業發展的作用、意義,對當今市場經濟制度建設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現有僑批業研究文獻主要集中于對僑匯數量和作用方面的研究,從組織層面研究僑批業的文獻比較少見。從組織層面研究僑批業的研究大概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研究僑批業的網絡特征,主要采用網絡理論、新制度經濟學理論來解釋僑批業的網絡經營特點。[3,4,5,6]另一類是政府與僑批局的關系研究,目前僅有關于僑批局與國家、[7,8]僑批局與郵政局、[9,10,11]僑批局與銀行單一關系的研究,[12,13]而缺乏僑批局與各利益相關者互動的更大關系系統的研究。可見從組織層面研究僑批業的研究非常不足,亟需加強。當然,這些研究對于我們從組織場域層面研究僑批業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本文建立了理解僑批業組織場域與制度是如何共同演化的分析框架,把研究置于一個更大的關系系統中,為理解僑批業的演化提供了新的視角。我們將近代僑批業的發展分為五個階段,分析了各階段僑批業參與者的變化,這些變化與制度(這些制度是指支撐僑批業經營的制度)演變中的變化是相關的。組織場域是一個對話或者是權力角力的平臺,[14]僑批業各利益相關者通過這個平臺進行對話、競爭和合作,從而推動了僑批業和制度的共同演化。
(一)組織場域
嚴格來說,組織場域是組織的一個社區,在這個社區中,有一套共同意義系統,和場域外行動者的關系相比,場域中的參與者之間更自然而頻繁地進行相互作用、影響。[15]場域中的參與者包括政府、重要交易伙伴、資金支持者、行業協會、特別的利益團體、公眾等。場域是參與者間進行對話或相互影響的平臺,參與者會對焦點組織或組織人口施加強制、規范或認知的影響,因此識別組織場域中的參與者及其互動模式非常重要。[15]
Dimaggio和Powell開創性地提出的場域概念,主要關注的是把組織聯結成更大網絡的關系系統。[16]組織場域作為一種分析單位使我們不只是簡單地注意競爭性的組織(這正是組織人口生態學視角),也不只是簡單地注意那種實際上相互影響的組織間網絡(這正是組織間網絡的視角);它使我們還要注意相關行動者的整體性。組織場域的概念使我們的組織研究與更廣泛的宏觀結構——社會層次、國家層次上的結構聯系起來。在社會與社區變遷研究中,組織場域概念已經成為聯系組織層次與社會層次的重要分析單位。[17]
本研究將潮汕僑批業看作一個組織場域,這個組織場域是一個僑批業參與者聚合在一起所構成的一種被認可的制度生活領域。從組織場域層面研究僑批業,讓我們不僅關注場域中的焦點組織僑批局,同時還關注國家、郵政局、銀行、行業組織等相關行動者及他們之間的互動模式,能夠結合組織層次和社會層次對僑批業和制度的演化進行分析。
(二)制度
組織場域是場域中參與者互動的平臺,甚至會成為場域權力斗爭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場域的參與者就問題的定義、引導組織行為的制度形式進行競爭。制度環境對組織最直接的影響是通過組織場域進行的。[15]制度影響組織行為有幾種形式,斯科特認為制度包括三方面,即制度三大支柱:規制性、規范性、文化-認知性支柱。規制性制度來源于法律、政策、規定等具有法律權威或者與法律權威相類似的組織(如國家、政府)所頒布的各種細則。規制性制度通過獎勵或懲罰來引導組織行為和方向。組織出于自身利益考慮,為避免受到懲罰而遵守規制性制度。比如1897年后,批信需經過郵政郵寄,否則僑批局將受到懲罰。規范性制度一般是指規則、標準操作程序、職業標準和教育課程。它們引導組織行為和信仰的能力來自社會責任或專業化。組織遵從它們是出于道德責任或遵守由教育培訓機構和行業協會所建立起來的規范相一致。比如僑批局“營業全憑信用”正是出于道德責任和行業規范。文化-認知性制度主要指文化信念,文化信念是一個族群的共同認知,是指導族群行為的重要指南。它可以使人們對他人在各種可能性下所采取的行動形成預期,從而降低不確定性。由于文化信念是統一的且為人們所共知,所以當參與者對文化信念做出最優反應時,這個能被接受的文化信念集就會被限定為是自我實施的文化信念集(Grief),從而起到制度的作用。文化-認知性制度形成了文化支持和合法性的概念基礎,人們認為遵守文化-認知性制度是理所當然的。[15]比如僑批局認為誠信經營、同鄉同族的人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傳統誠信文化和鄉族文化構成僑批業的文化信念,也是潮汕人的共同文化認知。總之這三大支柱構建了個人和組織對于問題的理解和引導個人和組織的行為。
(三)組織場域、制度演化和重大事件
組織場域不是靜態的,當有重大事件引起場域中成員關系或互動模式產生變化時,場域的范圍會發生變化。它隨著某類組織或組織人口的進入和退出、參與者互動模式的變化和組織間力量對比的變化而演化的。[14]隨著場域的變化,場域的制度環境也會發生變化,在場域和組織層面,制度會被重新定義,從而反映新形成場域的利益。

圖1 組織場域、制度和重大事件的相互作用
重大事件能夠影響社會的安排,沖擊原來的制度,觸發制度的變化。這些事件包括多種形式,Hoffman識別了三種類型:里程碑事件、災難性事件、法律/管理的發生(如法律的制定和實施、管理機構的建立)。[14]無論哪種形式,在解釋不同組織層面的變化進程中,重大事件處于中心位置。這些重大事件為個人和組織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分化已有的實踐路線,推動新實踐的出現。重大事件往往將整個行業扔進劇變的陣痛中,通過重新定位行業的邊界和競爭的基礎而引起重構進程。[14]采用與Hoffman相似的方法,我們識別了引起僑批業組織場域和制度發生變化的重大事件。
本研究的目標是通過獲取縱向的數據資料來分析三個變量的演變:(1)組織場域。(2)制度。(3)重大事件。潮汕地區的歷史文獻或記載雖然不少,但得以完整保存的并不多,這給研究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困難。但是,在各方的努力下,特別是在汕頭大學、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的大力推動下,整理出了一批潮汕歷史文獻資料,如《潮汕地區僑批業資料》、《潮汕地區商業活動資料》、《海外潮人對潮汕經濟建設貢獻資料》等,這些資料為我們提供了潮汕僑批業比較完整的文獻記載。我們對這些資料進行閱讀,并查閱了《潮州志》、《汕頭志》、《汕頭大事記》等文獻以印證有關僑批業資料記載。①數據來源:《汕頭大事記》(上下冊)(汕頭市地方志編簒委員會,1988年);王琳乾,鄧特主編《汕頭市志》(新華出版社,1999年);汕頭商業志編寫辦公室編《汕頭商業志》(1991年);楊群熙輯編《潮汕地區商業活動資料》(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2003年);楊群熙輯編《潮汕地區僑批業資料》(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2004年);饒宗頤總撰《潮州志·實業志》(潮州市地方志辦公室,2005年);楊群熙輯編《海外潮人對潮汕經濟建設貢獻資料》(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2004年)。這些資料內容豐富,數據客觀,通過文本內容分析,我們識別了有關的關鍵詞、主題、某種陳述或者故事描述,從而我們能夠識別歷史上發生了什么、做了什么、誰做的、在哪里、什么情況下等信息,這些信息通常具有非常高的客觀性。[18]通過文本內容分析,我們可以分析僑批業組織場域和制度的演變。
(一)組織場域
研究組織場域的變遷,最好的指標莫過于追蹤場域邊界內發生的一定數量與種類的組織變遷及其互動模式的變化。[17]我們通過分析僑批業歷史資料特別是通過僑批業的歷史事件分析,識別僑批業組織場域的參與者特別是推動場域變化的行動者,通過描述場域參與者的種類、數量及其互動模式來描述組織場域的演化。
(二)三大制度支柱
對于規制性制度,我們收集了僑批業的有關立法事件,按照時間順序描述規制性制度支柱的變遷及其對僑批業行為的影響。對于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制度支柱的測量,相關史料記載了當時僑批業的對話模式、對話內容和使用的語言,這反映出了當時的制度特別是規范性制度和文化-認知性制度。[14]因此,我們對相關史料記載進行內容分析,識別有關關鍵詞和描述,以此描述規范性制度和文化-認知性制度的演化及其對僑批業行為的影響。
(三)重大事件
共同演化分析需要在歷史情境中進行跨期研究。從歷史資料和相關研究文獻中,我們能夠識別歷史上影響僑批業的重大事件。這些事件推動著僑批業組織場域發展的方向,驅動場域從一個階段向下一個階段演化,表明了制度發展過程中階段的邊界,往往具有影響制度系統變化的開端意義。這些重大事件是組織場域和制度發展變化的變量和階段劃分的依據。根據重大事件分析,我們將潮汕僑批業發展分為五個階段(見表1)。
(一)第一階段:自由發展階段(1860-1896)
1.組織場域。1860年,汕頭開埠,清政府允許華工出洋,華僑移民合法化,并形成了一股潮流(見圖2)。據統計,從1861年汕頭辟為通商口岸至1912年民國建立的50年里,約有200多萬人移居東南亞。[19]隨著東南亞潮僑的增加,匯款和寄信回家的需求不斷增加,僑批業得到快速發展。

表1 僑批業組織場域與制度的共同演化

圖2 汕頭近代出入境人數
隨著近代華僑勞工大批出國,華僑匯款回家的數量日益增加,原來依賴水客①遞帶信款已不能滿足需求,遂先后出現信局、銀號和商行等民間機構經營僑匯業務的僑批局。僑批局初期轉送僑匯方法與水客遞帶信款方式相仿,但其金融周轉和信用方面更勝于水客,深受華僑歡迎,因而得以迅速發展。[19]潮汕地區最早創立的僑批局是于1835年在澄海東湖鄉創立的致成批館。[20]到1882年,汕頭已有僑批局12家。[21]
汕頭開埠后,開始出現錢莊行業。汕頭最早開展匯兌業務的是山西票號,此后,其他錢莊相繼成立,接收外匯、代兌批款、辦理錢幣的存找等業務,并與南洋各地錢莊聯網,轉駁批款。②部分錢莊除在汕頭設立錢莊外,還在南洋分設錢莊,接收批信并代南洋僑批局轉駁批款,自成批信的收、匯、投網絡。每筆僑批之中,包括銀和信。交寄時,家信和銀一齊交給僑批局,僑批局把款通過南洋錢莊劃入汕頭聯號的錢莊,而家信卻通過輪船信局寄至汕頭聯網的僑批局,汕頭僑批局接到批信后,用隨批信發來的清單,到聯網錢莊兌款后,再把信和款合在一起投給僑眷。批信和批款分開寄運,提高了批款的安全性,加快了僑批寄送的速度,促進了僑批業的發展。
到清光緒中期,汕頭僑批業已達一定規模,為規范行業行為,行業組織隨之產生。汕頭南僑批業公會成為組織場域中的重要行動者。汕頭南僑批業公會是所知的海內外成立最早的僑批業公會。[21]公會以聯絡同業感情、保障公會僑胞銀信及增進同業之公共利益、矯正營業之弊為宗旨,在僑批業規范發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①公會章程中對保護銀信有詳細的規定,其中包括批款在分批過程中遭遇盜賊或匪徒的槍殺,路人拔刀相助而致傷亡等情況有具體的獎賞和賠償,而對于鄉民在搶劫案中的漠視和縱容也有一定的懲罰。
南僑批業公會的成立首先是維護僑批業務的安全,促進其經營網絡內部的和諧統一。②到1926年該公所改稱為汕頭華僑批業公會,1931年又改稱為汕頭市僑批同業公會。各地僑批局之間的協調和分工也是僑批公會的重要任務,由于海內與海外僑批局之間常常是通過代理關系來合作的,因此各地僑批公會需在代理問題上達成統一(如代理費用、批款遭到盜劫等)。汕頭僑批公會通過海外同業組織、各地潮州會館、汕頭總商會等組織部門的聯系,一方面維護了僑批業內部的有效運轉,另一方面也使僑批網絡在更廣泛的社會網絡中保障了其地位和利益。[7]僑批公會作為僑批業的一種聯盟形式,促進了場域中參與者之間的互動,在僑批業者中增進了解和促進共識的達成,表現出潮幫批局對內部團結合作的重視。因此,僑批公會的成立說明僑批業發展進入一個規范的階段,組織場域開始形成。

圖3 晚清潮汕僑批局新創情況
本階段是潮汕僑批業的興起階段,新僑批局不斷創設(見圖3),到1897年已累計創設36家,并大多持續經營。至于僑批數量,如封數和批款數額,尚未發現有相關統計。但從出洋人數和僑批局創辦數量來看,本階段是潮汕僑批業開始成長的階段。
2.僑批業制度。清政府被迫開放后,隨著海外華人財富的增加,清政府為獲得華僑在財政上的支持,逐步改變其對海外華僑的敵視態度,并轉而對華僑實行保護政策。為此,清光緒皇帝(1875-1908)勒令準許華僑回國并嚴禁對華僑騷擾勒索等,“除華僑海禁,自今商民在外洋,無問久暫,概許回國治生置業,其經商出洋亦聽之”。③趙爾巽等編《清史稿》,卷23,德宗本紀,轉引自林家勁、羅汝材:《近代廣東僑匯研究》(中山大學出版社,1999年,49頁)。該法令正式宣布了清政府敵視華僑的終結,承認華僑在國內外的地位和合法權益。[19]這為海外潮僑回潮汕創設僑批局提供了合法性。僑批局只需向有關當局注冊,即為合法商號。[20]至于僑批經營方面,無論是清政府,還是東南亞國家都尚未介入,對僑批經營并無限制。清政府尚未設立相應的管理機構管治僑批業,僑批業的規制性制度尚未建立。
在近代法制環境不完善的條件下,特別是涉及到跨國僑批遞送服務,法律制裁辦法難以得到采用,保障僑批業運作的是人倫信用,④人倫信用指以血緣、地緣關系為基礎的信用。[4,5]而保障人倫信用機制得以實施的是支撐僑批業經營的文化-認知性制度和規范性制度。
僑批業的文化-認知性制度來源于傳統誠信文化和鄉族文化,共同的文化認知為解決僑批遞送中的代理問題提供了制度保障。一方面,潮人下南洋,多為生活所迫,為的是賺錢養家,僑批業的發展是順應華僑寄錢養家的需要,僑批的及時送達關系到廣大僑眷的生活,寄托著華僑的孝心和養家的責任。僑批遞送事關重大,批局的欺騙行為(如拖延交付僑批、侵占批款等)是違背良心道德的事情,此為僑批業者的共識。潮汕人對僑批的共同文化認知為契約的自我實施提供了保障,較好地解決了僑批遞送服務中的委托-代理問題。另一方面,共同的文化認知保障了集體懲罰機制的實施。以潮汕方言為身份特征的潮汕人具有團結互助、相互負責,共同維護鄉族聲譽的文化信念。移民東南亞的潮人依然保留了原有在家鄉的社會聯系,同一鄉族的人往往聚居在一起。[22]在華南地區和東南亞跨國華人社區中,人們互動頻繁,人們能夠方便地通過同鄉會館、宗親會館、潮商會館、僑批公會等組織共享信息。因此,兩地的信息能在跨國社區中能得到較快的傳播。批局的服務對象一般都是本鄉族的成員,人們擁有批局過去行為的信息。因此,人們在雇用批局時會以這些信息為條件。如有批局不講誠信,其壞名聲將在族群中家喻戶曉,批局的聲譽將受到損害。鄉親們只會把僑批交給誠信的批局,而不會委托不講信用的批局,從而對不誠信的批局實施集體懲罰。這是潮人社區的共同文化認知,這一文化認知能夠指導批局的行為,“營業全憑信用”成為批局的規范。[23]在共同的文化認知下,人倫信用機制能夠得到有效的執行。華僑與僑批局能夠有效地建立起代理關系,并克服代理承諾問題,促使僑批局保持誠實。如果一個僑批局有過欺騙行為,那么在集體懲罰的威脅下它將無法繼續經營。
在共同文化認知的基礎上,僑批業逐步發展出相應的行業規范,經營制度和同業規范是僑批業規范性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僑批業在經營過程中形成了嚴格的管理制度、操作程序等。比如嚴格的收發制度、回批制度和批腳的服務規范等,力求安全、準確、及時送達僑批。收發制度要求有單據憑證,回批制度要求將收款回執送達寄款人,這些制度降低了信息不對稱,弱化僑批局的事后機會主義行為。加上僑批遞送服務具有重復交易特點,為吸引并維持與華僑的交易,僑批局非常重視聲譽,這些經營制度為僑批業的規范運作和誠信經營提供了保障。另一方面,在清政府尚未成立行政機構管理僑批業的情況下,僑批公會是維護行業秩序的主要組織。僑批公會的作用主要體現在幾方面:(1)訂立僑批業經營規范,對內實施監督與仲裁;(2)進行道德教化,引導僑批業者自律;(3)對外進行協調,維護僑批業利益,保障跨國僑批網絡的運作。僑批業公會通過維護行業安全和利益,協調僑批業界的關系,對于僑批業的有序運行起到重要的規范作用。
共同的文化認知和行業規范指導著僑批業的運作,僑批局非常重視聲譽,將僑批的安全及時送達作為自己的社會責任和義務,將誠信經營作為其商業道德,指導著其行為規范。即便在時局動蕩的清末,侵吞批款事件也極少發生。僑批現已成為潮商誠信經營的有力見證。
(二)第二階段:初步控制階段(1897-1911)
1.組織場域。1896年清代郵政成立,1897年汕頭大清郵政總局成立,并將僑批業納入其管轄范圍。汕頭郵政總局的成立,意味著僑批業組織場域有了正式的管治機構,僑批局需到郵政機構登記注冊。官方郵政局成立后,批信是其發展業務的對象之一。僑批局開始把收寄的“信”,通過郵政用總包寄遞,“銀”另通過錢莊及銀行轉匯,此后,“銀”和“信”開始分道轉遞。如泰國批信局把批信裝總包,交泰國郵政寄到汕頭郵政局,再轉投給設于汕頭的僑批局中轉站投出。批信經過郵政局郵寄改變了原來通過僑批局遞送的做法。
由于僑批需送達的地區多處于鄉村,地處偏僻,郵政局業務未能企及,因此通過郵政局轉遞的批信仍為數不多。本階段郵政機構對僑批局的經營和運作并沒有產生很大的影響,反而是僑批局的批信業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初成立的郵政局,郵政局通過批信轉運費、回批航郵費等途徑獲得收益。[11]而在跨國僑批遞送環節,通過國家郵政系統降低了批信遞送的費用,也提高了批信遞送的效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僑批業的發展。
清代潮汕僑批業在大清郵政機構的管理和潮汕錢莊業的參與下,實現了批信的寄送與郵政聯袂,改變了先前潮幫批信寄送不受限制的狀況。
2.僑批業制度。1897年汕頭大清郵政總局成立,政府開始介入僑匯業的經營。晚清政府看到僑批業有利可圖,開始對僑批業進行一定的規制。清代郵政規定:對民信局的收費標準要與大清郵政部門統一起來,而且民信局必須到當地大清郵政機構辦理登記注冊手續,還不準民信局使用輪船運輸其郵件,并規定國外批信局必須把批信裝成總包,在所在國的郵政寄交大清郵政,再轉交國內批信局投遞到戶。對違反者施以重罰,如若私帶信件,每例罰款白銀50兩,輪船私運信件或船員私帶他人信件,每例罰白銀500兩。因此,晚清階段基本杜絕了水客私帶的現象。自鴉片戰爭以后的輪船信局接運批信的局面,也被大清郵政的重罰而制止。[24]郵政局一方面通過運用權威,另一方面則通過優惠郵資辦法,最終獲得僑批業的支持和遵從,郵政局和僑批局也相互得到利益,實現了合作共贏。可以說,隨著大清郵政的成立,清政府開始建設僑批業的規制性制度,將僑批業納入郵政機構的管轄范圍之內。
在本階段,誠信文化和鄉族文化仍然是支持僑批業經營的共同文化認知,是指導僑批業誠信經營的規則,而同業規范和批局的經營制度仍然是僑批業規范性制度的支撐力量。不過,由于管理機構郵政局的介入,僑批業的“信用體系”內涵有所變化。一方面是建立在鄉族關系基礎上的人倫信用關系,這種信用關系運用于僑批局與信款匯寄人、接收人,僑批局與錢莊、商號等華人商業機構,以及僑批局與僑批局之間;另一方面,以契約關系為基礎的契約信用也逐步發展,并運用于僑批局與郵政局之間。隨著官方機構的介入,僑批網絡不再完全是熟人社會的網絡,基于鄉族關系建立起來的人倫信用也開始向以契約關系為基礎的契約信用擴展,契約信用逐步成為僑批業規范性制度的一部分。
(三)第三階段:加強控制階段(1912-1938)
1.組織場域。隨著移民南洋的潮僑的增多(見圖2),在這一時期民營僑批業的規模日益擴大,直到抗日戰爭爆發前,潮汕地區僑批局的數量達到高峰。20世紀30年代,是近代潮汕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也是潮汕僑批業繁榮興旺的階段。1929-1932年,參加汕頭市僑批業同業公會的僑批局達66家,占廣東全省僑批局總數的70%,尚有30多家僑批局沒有參加同業公會。到1935年,在汕頭郵政局掛號并領有執照的批局共110家,其設立于海內外各地的分號共790家。①廣東省檔案館檔案《批信局國內外分號開設地點名稱一覽表》(1935年),全宗號29,目錄號2,案卷號374,第22-34頁。20世紀30年代潮汕各縣的僑批局,大多數接受汕頭市僑批局的委托派發僑批,形成潮汕的僑批局網絡,有效促進了潮汕僑批業的繁榮發展。本階段匯入批款也不斷增加,據《潮州志·實業志》記載:“民國十年以前匯歸國內批款,年在數千萬元,十年以后在一億元以上,至二十年又增倍數,可能達二億以上。”②饒宗頤總撰:《潮州志·實業志》(潮州地方志辦公室,2005年,1312頁)。
民營僑批業的迅速發展,引起了當局的進一步的注意。隨著郵政機構和銀行機構的普遍建立,民國政府逐步加強對民營僑批局的管制,甚至曾經決定取締民間僑批局,企圖逐步實現對僑匯的壟斷。
自大清郵政機構設立之后,晚清政府以至其后的民國政府,都認為民營僑批業有利可圖,因而不斷加以限制。1912年中國銀行成立后,中國銀行逐步介入僑匯市場,但成效甚微。直至1928年改組后的中國銀行把開展海外華人匯款業務作為其重要經營目標之后,中國銀行逐步建立了僑匯的經營體系。民國政府于1918、1928年兩次明令取締一直壟斷僑匯業務的民間僑批局,以免它們與政府競爭。在僑批業公會的帶領下,僑批業界據理力爭,他們提出理由如下:
“批信局只接收國外僑民交寄之信款,國外僑民積累數百年的傳統習慣,家書及安家費總賴批信局寄遞,批信上書寫的地址姓名又不盡詳細,非土生土長的“批腳”不能投遞,僑眷多住山村陋巷,遠者數百里、近者數十里不等,為普通郵政投遞范圍所不及之地。批局卻能以最快捷最穩妥之方法,投送給僑眷家中。村鎮的公益事業,修橋造路、建學宇修祠堂,也多賴于華僑批款,國計民生,關系極大……”③引自鄒金盛:《潮幫批信局》(藝苑出版社,2001年,50頁)。
經過僑批業界的力爭,民間的僑批機構始獲保留,但在領取營業執照、繳納郵費等問題上受到了某些限制。而民信局則不再兼營僑批業,退出僑批業,并于1934年停業,國內信件郵寄收歸郵政經營,形成了私營僑批局與國營郵政共存局面。在僑批局與政府當局抗爭的過程中,僑批業公會及相關華僑組織(如新加坡中華商會)、僑領(如陳嘉庚、林義順)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成為維護僑批局繼續經營的主要力量。
在本階段,民國政府對僑批局的管制日益嚴格,并不斷加強對僑匯的經營,逐步建立起經營僑匯的金融體系。到1936年前,華僑銀行、閩粵兩省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郵政儲金業務局也先后成為經營僑匯的指定機構,并在國內外廣設分支機構。盡管如此,這些銀行機構的分布仍只限于縣城和海外的主要城市,其僑匯的吸收力和分發范圍還非常有限,而與其業務相關的郵政網絡也仍不完善。直至1940年,潮汕地區不通郵村鎮仍高達91.6%,僑批的遞送仍然需要委托民營僑批局。[7]可以說,在本階段,民國政府對僑批業繼續進行一些限制,銀行也參與經營僑批業務,民營僑批局、郵政機構和銀行三者在經營僑批業務方面互相競爭,但也有一定程度的合作,僑批局、郵政、銀行共同經營局面開始形成。郵政局、銀行逐步成為僑匯市場中的重要行動者。
2.僑批業制度。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設交通部,統轄全國郵政。民國政府為了實現對僑匯的控制,不斷加強對僑批業的規制,限制僑批業的發展。一是限制僑批業的業務,僑批局只能投遞南洋等處批局寄來之僑民銀信,及收寄僑民家屬寄往南洋等處之回批,不準收寄其他普通信件;二是僑批局必須申領執照方準營業。郵政局通過管理執照的方式加強僑批局的管理和控制;三是通過郵資優惠政策限制僑批局的發展。
郵政總局起初并沒有系統管理和控制僑批局的嚴密法規或制度,1935年12月才制定頒布《批信事務處理辦法》,僑批局在郵政局的統一管理下獲得官方承認的合法地位。這是政府管理僑批市場的一個轉折點,通過執照管理和控制僑批局的發展,力圖將其納入國家管理范圍之內。雖然在執行上效果有限,但僑批局還是受到一定限制。[10]
進入民國后,往來東南亞的潮人迅速增加,東南亞華人社會區域廣,流動性大,已逐漸轉變為現代的“陌生人社會”(相對于“熟人社會”而言),同時,受西方商業文明的影響,建立在鄉族關系基礎上的人倫信用逐步轉向現代契約信用。如為了避免經營損失,一些僑批局在需墊款時會先調查請求者的經濟收入狀況,同時較多通過現代郵政和銀行寄信、匯款和轉賬等,盡量減少專人帶送,逐步依托現代契約信用。[5]僑批業規范性制度和文化-認知性制度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從人倫信用向契約信用的擴展,鄉族文化在僑批業中的作用有所弱化,現代商業文化逐步成為僑批業文化-認知性制度的一部分,進而影響僑批局的行為規范。
(四)第四階段:相互依存階段(1939-1945)
1.組織場域。1939年6月日寇占領汕頭,汕頭淪陷后,僑批寄送幾乎中斷。1939年6月到1941年,日本侵略者和汪偽勢力在潮汕淪陷區逐步建立政治統治體系,他們看到爭奪僑匯的重要性,企圖把潮汕的僑匯納入其政治體系之中。為控制汕頭市的僑批業,1940年春建立了偽汕頭市僑批業公會。經汕頭市日偽當局許可經營的僑批局有35家。1938年,汕頭市注冊的僑批局有85家,到1941年,汕頭市僑批局僅存38家,且多數裁員減薪,經營業務衰落。潮汕各縣的僑批局,也多數縮小業務或停業。[20]
淪陷期間,市場蕭條,治安混亂,所有外匯交易,多被日本銀行攬辦,海外僑批局多通過香港匯豐銀行,匯入汕頭市日本臺灣銀行,由臺灣銀行負責批款統籌管理。[7]
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潮汕的僑匯尚未完全中斷,不少僑批局和郵政機構、華僑銀行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仍然通過一些渠道,千方百計為潮僑、僑眷提供遞寄僑批的服務。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香港、東南亞各地相繼遭到日軍侵占,整個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的政治格局發生急劇變化。東南亞各地的僑匯流通曾一度中斷,潮汕僑鄉凄涼破碎,僑眷生活更加痛苦。數月之后僑匯才陸續有所恢復,但僑匯的流通渠道發生重大變化。南洋僑批公會在組織和統領僑批網絡上擔任重要角色,開辟了“東興匯路”,①在汕頭淪陷期間,由于郵路阻塞,為解救僑眷于水火之中,僑批局人員開辟了遞送僑批的秘密通道。路徑大致是:批信從南洋各地寄往越南芒街之后,再從芒街的越南批局派人乘船帶至與芒街相對的廣東東興鎮。潮汕各批局派人在東興鎮設批信中轉站,承接南洋各地發來的批信,再派人從秘密通道帶到汕頭。鄒金盛:《潮幫批信局》(藝苑出版社,2001年,68頁)。“東興匯路”等戰時匯路成為當時潮汕部分僑眷的生命線,對紓緩他們的生活困境起到重要的作用。
2.僑批業制度。在日占區,為控制汕頭市僑批業,日偽當局對汕頭市僑批業實行嚴格管制,規定南洋僑批必須經“日偽當局”檢查批準,方可在“和平區”(即淪陷區)內投送,“和平區”外不予投遞,一律退回。在嚴加管制下,僑批遞送手續復雜,僑批需經諸多周折,才送至收批人。在國統區,民國政府要求僑批局將所收外匯全部交由廣東省銀行匯撥,以增加政府外匯收入,對僑批局的經營并無其他限制,并且竭力溝通僑批,而僑批局方面也積極配合南京政府的政策措施,接濟僑眷,僑批局表現出與國家控制相依存的特點。[7]
抗戰時期,潮汕僑鄉凄涼破碎,僑眷生活非常凄慘。《潮州志·實業志》中記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潮汕地區因“僑批梗阻,即百業凋敝,餓殍載道”。[2]這是對當時潮汕僑批梗阻造成嚴重危害的很好概括。為服務廣大僑胞,救僑眷于水火之中是僑批局人員的共識,他們甘愿冒著生命危險遞送僑批。①在當時兵荒馬亂的歲月,盜賊四起,兵匪橫行,惡人攔路,饑民搶劫,僑批局人員帶批款長途輾轉,險象環生。當時任汕頭批業公會主席的萬興昌經理許自讓為了帶送批款的安全,組織了四五十人的護批隊伍,荷槍實彈,在秘密通道上武裝押解僑批款,使批款安全到達家鄉,投到僑戶手中。鄒金盛:《潮幫批信局》(藝苑出版社,2001年,68頁)。在惡劣的環境中,族群的共同文化信念緊緊把大家團結在一起,源自內心深處強大的鄉族文化(此階段體現為愛國愛鄉的信念)和誠信文化是支撐僑批局在戰亂時期繼續營業的動力,體現了僑批局人員誠信服務、愛國愛鄉的高尚品質,為潮汕人民作出了重要貢獻。
(五)第五階段:控制失敗階段(1946-1949)
1.組織場域。1945年8月日本投降,抗日戰爭結束,郵路得以恢復。廣大海外潮僑在歷經戰亂之后,迫切希望能夠盡快寄僑批,恢復與家鄉的聯系。海內外潮幫僑批局迅速恢復并發展,迎來了僑批業一段短暫的興旺時期。1946年潮汕地區的僑批局恢復和發展至131家,其中汕頭市由抗日戰爭期間的30多家增至73家,至1948年,汕頭市的僑批局有80多家。[2]
由于抗日戰爭勝利后海內外潮幫僑批業的迅速恢復和發展,海外各地寄至潮汕地區的僑批封數大量增加。據汕頭郵政統計,僅由汕頭僑批中轉局經辦的僑批,1947年12月達14萬多件,是1943年12月的1.4萬件的10倍。[20]
但好景不長,由于南洋各國對外匯的限制,國內貨幣的急劇貶值,僑批業經營轉入黑市。僑批局從原來只收取批信的傭金轉化為掌握僑匯頭寸、炒賣僑匯的投機商。南洋僑批局多把批款匯往香港,套購港幣,然后兌換國幣,利用國幣貶值及正常寄運批信、轉駁批款的時間差,甚至部分批局有意無意拖延兌付批款,牟取暴利,使僑批業出現前所未有的畸形發展。國幣貶值,批款以千萬乃至以億計,一斤紙幣換不到一斤大米,僑眷利益蒙受很大損失,批局也多數倒閉。[24]
2.僑批業制度。抗戰勝利后,南洋各地政府先后實行對外匯的限制政策,管制資金外流。而國民黨政府也于戰后實行外匯全面管理,限制僑匯以黑匯流入國內。通過修正《批信事務處理辦法》,郵政局也加強了對批信的控制,限制僑批局添設國內外分號和代理點,并通過郵資加強控制批信業務。經歷戰亂之后,南洋新成立的僑批局數量激增,一些來不及申請執照或執照未發的僑批局,也開展僑批業務,行業逐步失去規范。1946年后國民黨當局濫發貨幣,導致惡性通貨膨脹。②1947年4月,發行額達16萬億元以上;1948年,發行額竟達660萬億以上,等于抗戰前的47萬倍,物價上漲3492萬倍,法幣徹底崩潰(百度百科:法幣)。為逃避南洋當局對僑匯的限制和國內貨幣的急劇貶值,僑匯業經營轉入黑市,民國政府控制僑批政策最終失敗,成為僑批業最混亂的時期。[8]在時局動蕩的條件下,批局的經營面臨極大的不確定性,批局不再著眼于長期收益而是短期收益,僑批局從原來只收取傭金轉變為掌握僑匯頭寸、炒賣僑匯的投機商。一直支撐僑批業經營的規范性制度支柱和文化-認知性制度支柱轟然坍塌,很多僑批局置百年信譽于不顧,更遑論鄉族情誼,僑批局拖延兌付批款、炒賣外匯、牟取暴利,僑眷利益受到極大損害,僑批業也迅速衰落,僑批局信譽銳減,興旺不再。
本文構建了分析僑批業與制度共同演化的框架,通過對1860-1949年僑批業與制度共同演化的分析得出結論:
(一)平臺
僑批業組織場域是各利益相關者對話、斗爭的平臺。這在這個平臺上,國家通過設置管理機構并參與僑批業的經營,成為僑批業的管治者和競爭者,通過不斷加強對僑批局的限制,逐步壯大其市場勢力,建立起國家的僑匯經營體系。僑批局則通過僑批公會與政府進行對話、抗爭,依靠其獨特的服務、廣泛的地域覆蓋和與南洋僑批局的密切關系以致國家無法替代,得以繼續生存,與郵局、銀行形成共同經營的局面。
(二)服務組織
僑批局不僅是經濟性的營利組織,也是社會性的服務組織,承擔著服務僑胞、僑眷的社會責任。“潮人仰賴批款為生者幾占全人口十之四五,而都市大企業及公益交通各建設多由華僑投資而成,內地鄉村所有新祠夏屋更十之八九系出僑資蓋建。”①僑批局的經營除了獲取商業利潤外,還承擔著溝通僑胞和僑眷、維系僑眷生活和僑鄉建設的重要社會責任。而僑批業履行這一社會責任來自華僑內心對傳統誠信文化、鄉族文化的認同。這對當今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有重要的啟示,只有當履行社會責任成為企業的文化認知時,履行企業社會責任自然會成為企業的自覺行動。
(三)主要制度支撐
在僑批局經營的100多年間,僑批業的經營持久且穩固,主要是這種實踐被人們視若當然地接受,文化-認知和規范性制度要素結合在一起,是支撐僑批業經營的主要制度。Hoffman認為制度三大支柱的出現依次是規制性制度、規范性制度、認知性制度。[14]僑批業的出現首先是得到文化-認知性制度的支持,并在文化-認知性制度的支持下形成了規范性制度,一開始并沒有出現相應的規制性制度。這是與Hoffman(1999)的不同之處。在規制性制度缺位的條件下,文化-認知性制度和規范性制度代替了規制性制度。或者按照諾思的觀點,在缺乏正式規則的條件下,非正式規則代替了正式規則,[25]為僑批業的發展提供了制度支撐。三大制度支柱是相互聯系并相互影響的,當三大制度支柱能夠較好結合時,制度能夠促進僑批業的發展;當三大制度支柱不能得到較好結合時,僑批業行為趨于混亂,以至走向衰敗。在規制性制度尚未出現時,僑批局的經營更多來自規范性制度和文化-認知性制度的支撐,行業規范和共同的文化認知引導著僑批局的經營。進入民國階段,民國當局逐步建立起僑批業的規制性制度,規制性制度在一定程度上與規范性、文化-認知性制度是相沖突的,主要表現為國家逐步加強對僑批局的限制甚至擬取締僑批局,由于規制性制度并不能得到僑批業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制度的支持,民國當局最終也未能取締僑批局。但在國家權威下,隨著規制性制度的實施,行業規范和文化-認知也逐步發生變化,原來支持僑批業經營的人倫信用也逐步向契約信用擴展,西方商業文化也逐步成為僑批業的文化框架內容。在國家的權威下,僑批業制度框架作出相應調整,規制性、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制度互為補充,比較好地結合在一起支撐著僑批業的發展。隨著郵政系統和銀行系統的建立和完善,規制性制度促使僑批局與郵政、銀行形成一種競爭和合作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僑批業的發展。但到國內戰爭時期,由于東南亞國家對外匯的管制、民國當局采用了掠奪性的金融政策和僑匯兌付政策,規制性制度與規范性、文化-認知性制度存在嚴重沖突,三大制度支柱沒能較好地結合,僑批業無法按照原來的規范運作,導致僑匯逃避問題的出現,行業行為混亂,最終導致僑批業的衰敗。
在當前轉型經濟中,信用缺失問題非常突出,行業亂象層出不窮,這與規范性、文化-認知性制度建設嚴重滯后有密切關系。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我們忽視了對傳統誠信文化的教育,缺乏對文化價值觀的正確引導,唯利是圖、金錢至上等價值觀念逐步侵蝕了我們傳統優秀的價值觀,傳統的文化-認知性制度支柱分崩離析,從而導致部分企業倫理道德喪失,企業信用缺失,以至行業亂象層出不窮。[26]因此,我們應該重視傳統文化的教育、訓練和振興,發揚潮汕僑批業誠信經營的價值觀和文化,發揮人倫信用對當今市場經濟信用的補充作用,建立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制度支柱,構建市場經濟信用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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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佟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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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225(2014)06-0020-11
2014-04-01
胡少東(1973-),男,廣東揭陽人,經濟學博士,汕頭大學商學院副教授;
陳斯燕(1981-),女,廣東汕頭人,經濟學博士,汕頭大學商學院副教授。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項目(GD13XGL16);汕頭大學科研啟動經費資助項目(STF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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