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鐘家的祖先是有些浪漫主義情結的。
在南宋紹興年間那些南遷的隊伍之中,鐘家祖先鐘世昌的路數有些不一樣。他堅持認為自己和家人不能隨波逐流,他一心一意要“擇良木而棲”。也許他覺得既然已經上路,就該尋個好地方,寧缺毋濫。
他一路挑挑揀揀,始終不能滿意。他的固執和浪漫之處在于,他心目中“良木”的標準實在很難把握——因為他也不知道他該找一個什么樣的地方落腳,他只是在冥冥之中覺得他還沒有找到。他完全沒有標準,他聽憑感覺。
那時天下還是趙家的,總體而言,不是很太平。北方游牧民族的馬蹄聲不時就驚擾到宋朝皇帝們的夢境??赡苁瞧焚|不高的睡眠讓宋朝的皇帝們多數都顯得敏感而神經質,最終他們再也無法在北方維系一個王朝的統治。他們帶著一個王朝上路了。
南宋王朝將都城建在濕熱的江南之地,盡管初來時水土多有不適,但王朝的天子們卻終于可以在煙霧繚繞的水岸邊的宮殿里祈求一段安穩而短暫的睡眠。
王朝的南下也牽連著它的子民。子民們多數是世代農耕、養殖的農夫,信奉所謂故土難離的古訓。只是他們遇上的是一個戰事頻仍的歲月,這讓故土難離也成為一件很難堅持的事情。
多數百姓們其實也不太知曉天下大勢,他們眼里的天下只關乎他們的家族或村莊。但戰爭傷民,王朝之間爭奪天下的政治,其實全靠百姓供養。如若再遇三五個荒年,再擅長耕種的農夫也只能望天嘆氣,埋怨老天不公,沒給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他們就這樣直接承受著生活的脅迫,選擇離鄉背井亦非他們所愿。他們不過和天子一樣,必須換個地方祈求上天再給個活路。
他們畢竟是農夫,畢生所求亦不過是一塊可以世代耕種的肥沃土地,于是他們自欺欺人地想,也許水土豐美處,他們也可以認作故鄉吧。
天子的睡眠與農夫的性命,我相信它們對當事人帶來的痛苦程度其實不相上下。后來天子們“只把杭州作汴州”,一晌貪歡,在歷史上備受詬病。但天子的逃避與隱忍卻讓農夫得以片刻喘息。農夫們對南遷一事仿佛要更豁達一些,客居的生活從抵達的那一刻便迅速開始——不然還能怎么樣呢?他們的喟嘆從來也不會進入歷史、進入我們的視野。
但我們還是可以透過數百年的時光,窺見一些蜘絲馬跡,從中感知到他們那復雜的客居心情。是的,我覺得那更多其實是無奈,從自我命名上就可以看出他們該是多么無奈:他們以“客家”自居,把對中原土地的思念都寄托在微小的生活細節里。
他們終于以一種無奈的方式,堅守了故土難離的古訓。
那一年鐘家祖先鐘世昌四十二歲。年齡讓他更愿意替后代考慮而不是自己。其他的農夫看著腳下,他的目光落在后代,他不是在給自己找家園,他是在給后代找故鄉。
他是帶著老婆孩子及二百多只鴨子上路的——這支龐大的隊伍行進緩慢,沒多久就人困鴨乏。他們一路向南,所經之處皆是山水相依。江西贛州這塊多山多水之地,四時皆是綠意蔥翠,景色并不單調。山水之間,趕鴨人指揮著自己的隊伍,從贛州興國縣竹壩出發,六十里路竟走了若干天。
他也許偶爾也會想起他的祖先——據家譜上寫,他是唐朝玄宗時期中書令(宰相)、越國公鐘紹京的第十六代孫。一個遙遠年代的宰相,在遷徙的路途上并沒帶給他的十六代孫什么優越感,但鐘世昌或許比早年從北方南下贛州的祖先還要幸運一些。因為他遷徙的終點很快就要到了。
贛州被稱作客家南遷的第一站,鐘世昌從贛州興國出發,走到興國相鄰的贛縣時,他找到了那個讓他“有感覺”的地方。
后人傳說,是一個夢讓他選擇留在了白鷺。做夢選址的方式和此地白鷺的名字都極為符合他身上的浪漫主義傾向。不過對一個趕鴨人來說,浪漫主義傾向其實并不實惠。所以他也許還看中了流經白鷺的那條天賜的水路——鷺江,也許還看中了離江不遠的那條山脈。他在冥冥之中的選擇其實正是所謂“獅蹲、虎躍”的絕佳風水。
其實,鐘世昌選擇在白鷺駐扎的具體緣由我們盡可隨便揣摩,反正鐘世昌當年一廂情愿之下選定的安家之地,已經被此后八百余年的歲月所證明。
二
趕鴨人身后八百余年,鷺江邊一座名為白鷺的村莊還活著,是的,它依然存活。
如今很多村莊都已經死去了。它們死去的方式各異,無名的小村莊被城鎮吞噬,連屋瓦都不再剩下;也有的村莊人煙已去,僅留空洞的柴門;稍有歷史的古村鎮被粉刷封存,真空包裝,隔絕了人間煙火;發展太快的村莊已是城市面貌,失去昔日村莊的容顏……它們與漢字里的“村莊”二字已相去甚遠,徒有村莊之名,卻無一例外僅余一具具蟬蛻后的村莊軀殼。
白鷺村還活著?;钪拇迩f是現在進行時的,它不屬于過去,也不在乎未來。它就在當下活著,隨隨便便卻又堂堂正正。
它的狀態似乎有些隨便,任憑千呼萬喚,它才終于于不起眼處現身。它背靠滿坡果林的青山,像一塊月牙靜臥。遠遠的,只能看見一片飛檐青磚墻。也是需經人指點才能看見,村莊前那一條綠水,原來是鷺江。鷺江與村莊之間隨便躺著一條普通的柏油路。路邊堆積著磚頭石塊,還沒修好的樣子,細看卻又是修了很多年的樣子。這是一座不太著急的村莊。它都活了八百多年了,急什么呢?
但我仍然急于進入它深幽的內里。我毫無準備地扎進了村口第一扇敞開的門里,以為白鷺大名在外,門里自然會曲徑通幽,別有洞天。卻沒想仍是磚瓦散亂。
修葺房屋的工匠看見有人來參觀他的工作,也并不在意,他依然專注在手上的活計,只有碩大的電風扇吹起他沾染石灰的工裝。他的工具們占據了半間堂屋。在客家人“四水歸一”的天井里,也架著他的“人”字形木梯。他踩在木梯上,高于眾人,目光卻仍然向上,像個君王。他在打理老屋的墻壁屋頂,像打理一個心愛的姑娘。這姑娘久經歲月風霜,但人去屋不空,反倒是留下諸多昔日印跡:木墻壁上寫著五顏六色的粉筆字,細看竟是小學生作文的語氣“星期天天氣很好,我們去放風箏……”之類,想必是曾經的小主人興起時的題字;半架自行車,缺了一個輪子;暖水瓶、電飯鍋、半舊的一只鞋子、不明功用的木桶……物什痕跡堆積在一起,仿佛主人昨天才剛剛離開,明天就會回來一樣。
也許是見慣了江南古村梳妝打扮妥當的光鮮樣子了,突然看見這般散亂的古村,猶如看見未經粉黛的姑娘,初感意外,卻終是驚喜。我想起這時代的人們,他們總是口口聲聲要去看未經雕琢的自然、古意或生活本身,而未經雕琢的生活不就本應如此散亂隨意嗎?
我終是帶著貿然闖入者的心虛退了出來,安慰自己這只是處例外——不小心剛好闖入了正在整飭的房屋而已,其他的院落房屋應該已梳妝妥當了。然而沿院落之間的狹窄弄堂進入村莊,看見的仍然是這樣的散亂隨意。它真是太隨意了?!敖瞎糯濉薄皻v史文化遺產”這類高帽也沒讓它想起來可以擺擺架子。它低調地保持著一種日常而親切的面貌,仿佛幾百年來都未改變過。
這是炎熱的夏日中午,村莊的弄堂里沒有行人。陣陣蟬鳴反而讓四周更顯安靜。也許村民們都藏身在古老房屋的一隅蔭涼處,暫時將他們的村莊承讓給興沖沖的外來者。然而生活的痕跡卻是藏不住的,那些藏不住的痕跡都在坦誠的告訴我們,他們仍然擁有著這個村莊,他們仍然擁有這個祖先為他們挑選的青山下的家園。
曲折弄堂的兩邊,不時出現虛掩的院門。門內,頗具雕塑感的骨感老太,用表演性的動作捶打著手里的木樁。木樁落入地上一截一尺高的圓形竹筒內,聲音渾厚。她沒有在表演,她已經這樣動作了許多年,那動作已經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身體的一部分怎么會是表演呢?老人像一名鐵匠鍛打兵器一般,鍛打著木樁下的擂茶。其實那專屬于客家人的擂茶,又何嘗不是老太用來抵抗歲月的兵器呢?或許老太一生對它古怪香味的迷戀,近似后人們鐘愛摩卡咖啡的味道。
祠堂前的空地上,老頭們坐成一排,聽憑幽涼的穿堂風拂過他們藏藍色的衣襟。他們在白鷺村已經住了一輩子,閉著眼睛也能在盤根錯節的村莊內部找到最好的納涼地點。暑天漫長的午后,他們就這樣相互陪伴,打發緩慢的時光。他們看我的眼神竟然如此相似,安穩、篤定。這神色仿佛代代相承,從趕鴨人那里就已是如此了。白鷺村民同為鐘姓后裔,家族血脈竟都這樣坦然地寫在臉上。
祠堂前的空地上,半大的孩子騎著自行車追逐而過。鐘家的子孫,就騎在那些彩色的車輪上進入我們當下的時代。只有老人的村莊是暮年的村莊,白鷺卻仍是孩子們的村莊。不知誰家門前的石板上晾曬著兩雙小小的藍色塑料涼鞋。這家的房子或許有了年頭——又或許白鷺所有的房子都有年頭了——才會掛著某某祠堂某某文化遺產的門牌。這門牌讓孩子的涼鞋更顯可愛親切,頗似正裝西服上落上的一朵野梅花,令人會心一笑。反倒是那畫蛇添足的門牌——是不屬于這里的外來品——對比之下,便顯出生分了。
但那藍色塑料涼鞋的小主人終會長大,他們也會像幾百年來的鐘姓子弟們一樣,離開村莊,成為茫茫人海中普通的一分子。有一天他們也許還會回到白鷺村,也許不會??赡茏叱鋈ゾ筒辉倩貋淼哪贻p人會更多一些。世界仿佛越來越廣闊,卻又仿佛越來越狹小,年輕人走得越來越遠,卻又仿佛越來越無處可走。無論如何,在白鷺村度過童年歲月的孩子們,走到多遠的地方,心中都會裝著一個藍天青山之下的家園,那是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希望是。
這座常住人口不到兩千人的小村莊,到了夜晚應是更加寧靜。偶爾有狗吠,在曲折的“豐”字形小弄堂里久久回響。沒有路燈,寧靜也許會加重黑暗的程度。只有每當月亮出來,夜晚才會稍微明亮一些。在那些蒼老而黑沉的房屋里入睡的孩子們,他們會做什么樣的夢呢?
三
在鐘世昌的祖先還在朝為相的唐代,詩人王灣就已經在離鄉的征途上惆悵萬千了,鄉愁讓他吟詠出的詩句深沉平靜:“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離鄉背井與思念深深,其實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它們裹挾交纏,產生復雜的情愫。行程上的青山綠水,在異鄉人看來都是觸動情感閥門的鑰匙——他們不敢輕易為之動心,唯恐心潮泛濫就不可收拾。
總是要離開家園的,就算不為求生、也不躲亂世,也要走出家園才能施展才華,施展抱負。歷朝歷代的讀書人們,待在家里最多只能修身齊家,只有走出去才能治國平天下。千百年來的中國歷史,這樣看來竟猶如一部不斷離鄉的異鄉人的歷史。條條客路,就是穿起中國歷史的經緯脈絡——它們印刻在大地之上,比紙上的歷史更堅實。
鐘世昌的后代們也是要離開白鷺村的。
在鐘世昌身后六百多年,清朝,鐘氏家族在白鷺村已開枝散葉、繁衍數代。他們利用鷺江直通贛江的水路便利,經營竹木生意而富甲一方。富裕起來的鐘家后人除了買田置地、修建講究的住宅,也開始追求精神文明。他們尊學、重教,眾多子弟成為讀書人,讀書幫助他們明理,也讓家族因之而愈發興旺。學而優則仕,鐘氏家族門前的功名石隨即也一根接著一根的立起來。這些榮耀的石柱在清朝乾隆道光年間最為密集。那高高聳立的細長的石頭,在鐘家人眼里,是那一片片青磚黑瓦的祠宇門前最好的裝飾物。
只是功名終究是過眼云煙,那些曾密密麻麻的功名石,如今已所余不多,留存至今的,也是歷經風霜難免殘破,如今人們只能憑借青石上斑駁難以辨認的刻印,模糊地想象鐘氏家族曾經的榮耀。
其實建筑比功名石更能佐證鐘氏家族及白鷺村的盛極一時。
我覺得鐘愈昌修建恢烈公祠時,心里一定想的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他把蓋房子當作了歸隱生活的高潮,人生的自我實現,傾注熱情、財富與智慧,蓋得風生水起。
鐘愈昌是乾隆盛世年間的清太學生,告老還鄉之后便開始修建一座后來被稱為“山溝里的大觀園”的建筑。建筑按計劃修了三棟,分給了三個兒子。如今僅存兩座,另一座毀于石達開之手。
傳說辭官的鐘愈昌在離開皇宮之前,獲皇帝親贈的金鑾殿里的金磚一塊。有了皇帝來添磚加瓦,他的建筑更加有了底氣。
皇帝的金磚如今仍然安放在恢烈公祠建筑的中棟——友益堂正廳的兩把太師椅之間。只是金磚當初的光華盡已褪去,如今只顯出一種黯沉的色澤——那比黑更黑的顏色,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鉛華”。
撫摸金磚那一刻,對于金磚的那些傳說,我開始相信了。它告訴我,它也是從故宮金鑾殿上一路輾轉至此的客人,它也歷經了青山下長長的路途,歷經了物是人非的歲月。
金磚所在的友益堂,正廳前的大天井內,一雄一雌兩株羅漢松的枝干伸展出奇崛的造型,并在天井與屋內投下斑駁的樹影。當年樹下的園林盆景現今已無蹤跡,只有樹與巨大的水缸仍然在提醒著世人昔日的繁華。
那的確是繁華:整座建筑的大小天井十六個,窗戶格心鑲嵌著的都是云母做的薄片,每一塊外墻磚都是名牌——都有“日升記”的標記,瓦檐均置“云頭瓦罩”……精美的建筑在當年象征的是鐘愈昌的雄厚財力,在眼下則成為白鷺古村的榮耀。
其實白鷺村民更津津樂道的好像并不是那位鐘家老爺如何財大氣粗,也不是鐘家老爺一門四代都在朝為官的顯赫仕途,而是他的一位小妾。
四
我很想知道那位后來被尊稱為王太夫人的女子,在作為小妾被鐘愈昌娶進門時,有沒有坐過“落性”?當地客家人的婚嫁習俗中,新娘在拜堂成親前,都要在腳不能點地的椅子上坐上半天兒,把懸空的雙腳坐麻了,也就把姑娘的心坐踏實了。落性一坐,便是沉淀后的水,從此收心,生活中便只剩下了安穩的日子。但沒有人告訴我,沒有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妾,是否也需要和正室一樣坐坐“落性”?
我總覺得,鐘愈昌的這位小妾要么是落性坐得過于好,要么是過于不好,因為她太不同尋常。說她落性坐得過于好,是因為她太踏實,以妾的身份掌管鐘氏大家族的家業,不踏實一點兒怎么行?說她落性坐得過于不好,也是因為她太不踏實,她不僅做著鐘家老爺才能做的經營家業的事情,而且想法太多,要開辦義學、救濟災民、建立義倉……就連白鷺傳統的東河戲,傳說也是她根據故鄉蘇州的昆曲而創。
她一生未被扶正,生兒子之前也從未被允許踏入鐘家祠堂,自然也進不了家譜,但死后,對她的贊譽卻始終在鐘家后代中口口相傳。
當年那個進不了祠堂的小妾,后來有了自己的祠堂——王太夫人祠。祠堂是兒子為她修的,不排除母以子貴的緣故——兒子鐘崇儼官至嘉興知府,在鐘愈昌的三個兒子中出息最大。
二進天井式、上下兩層的王太夫人祠比白鷺村的其他六十八座祠堂更顯端莊簡潔。白鷺村民認為,王太夫人祠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女性祠堂。在我看來,其實都不必說女性祠堂天下是否僅此一座,僅僅是為女性修祠堂的舉動就值得一說。勤勞務實的客家百姓,在多年客居生活的重負之下,不得不信任那些能帶領他們走向共同富裕的、善良又有能力的人?,F實的生存需要超越了性別的固有觀念,如同當年他們真心誠意地接受王太夫人對鐘家家業的管理,只是因為她具備這個能力。
開義學、辦義倉、救濟災民……她一生都在偏安一隅的村莊做著不為天下人知曉的慈善事業。在傳媒業未發展的年代,慈善還僅僅是慈善本身。她的事業在她死后也未中斷,兒子、孫子延續了她的義倉、義學傳統。連她的祠堂也貢獻出來成為辦義倉和義學的最好場所。
王太夫人祠堂與鐘愈昌所建恢烈公祠相聯通。不知王太夫人在當年那些伏低做小的日子里是否心有惆悵,但我覺得那些善事也一定讓她獲得了內心的平靜。
五
向晚時分的白鷺村竟然頃刻陰沉下來。不知何處刮來的狂風,吹亂頭發也刮來浮沙。在古老的村莊里回蕩著的這當下時節的風帶來了雨,雨滴仿佛在一瞬間就砸落了下來。那和歷史一般瞬息萬變的風云,如此難以捉摸。
不變的仍是村外連綿青山浮現出的崢嶸輪廓,這和趕鴨人鐘世昌當年看到的景致,其實也無太多不同吧。
周李立: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4年生于四川。2006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發表小說和散文作品多篇。中短篇小說集《歡喜騰》入選2013年“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