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文良



在中外交流史上,“絲綢之路”聞名遐邇,“茶馬古道”也為人們廣泛知曉,而“萬里茶道”近些年才受到人們的關注。先是內蒙古作家鄧九剛先生的紀實之作《茶葉之路》出版,后有中央電視臺《茶葉之路》的熱播,由此引發了社會對于萬里茶道及茶路沿線城市的熱切關注。2013年3月23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演講時,談到17世紀的“萬里茶道”,強調“萬里茶道”的歷史意義,重新喚起了海內外對這條茶道的記憶。
“萬里茶道”萬里長
由于17世紀晉商到武夷山販賣茶葉,“萬里茶道”從福建武夷下梅村起,翻武夷山至江西鉛山河口鎮,裝船順信江穿鄱陽湖至九江轉長江,先經水路運到“茶葉港”湖北漢口,然后自漢口一路北上,再經漢水運至襄樊和河南唐河,在有南船北馬之稱的中原商業重鎮社旗上岸,由騾馬馱運北上,經洛陽,過黃河,越晉城、長治、太原、大同、張家口至歸化城(今呼和浩特),然后改用駝隊穿越1000多公里的荒原,縱貫河南、山西、河北、內蒙古,入蒙古國境內,穿越蒙古沙漠戈壁,經烏爾格(1778年改稱庫倫,1924年改稱烏蘭巴托)到達中俄邊境的通商口岸恰克圖(俄語КяхТа,“有茶的地方”之意)。全程約4760公里,其中水路1480公里,陸路3280公里。茶路在俄羅斯境內繼續延伸,從恰克圖向西北方向經伊爾庫茨克、貝加爾湖、新西伯利亞、莫斯科到達圣彼得堡,至此共1.3萬千米,成為名符其實的“萬里茶道”。俄羅斯商人又將茶葉轉售于歐洲其他國家,繼續延伸這條國際商路,直抵歐洲腹地,成為貫通亞歐大陸的動脈。
其時《山西歷史地圖集·清代晉商商路》記述:“大致在乾隆三十年(1765)起,在山西商人的推動下,逐漸形成了一條以山西、河北為樞紐,北越長城,貫穿蒙古,經西伯利亞,通往歐洲腹地的陸上國際茶葉商路。在南方,又開辟了由福建崇安過分水關,入江西鉛山縣河口鎮,順信江下鄱陽湖,穿湖而出九江口入長江,溯江抵武昌,轉漢水至襄樊,貫河南人澤州,經潞安抵平遙、祁縣、太谷、忻州、大同、天鎮到張家口,貫穿蒙古草原到庫倫至恰克圖,這是一條重要的茶葉商路。”
“萬里茶道”的興衰
中國歷史上有三條著名的茶葉之路,一是“茶馬古道”,該通道是唐宋以來云南、四川與西藏之間的貿易通道,通過馬幫的運輸,云南、四川的茶葉得以與西藏的馬匹、藥材交易;另一條路是“茶馬互市”,起源于唐、宋時期,封建王朝用與西北少數民族以茶馬交易為中心的貿易往來,維護了民族的和睦和國家的統一;再就是我們所說的“萬里茶道”。
說到“萬里茶道”的起源,不得不說到俄羅斯人喝茶的愛好。俄羅斯人喝茶的習俗要追溯三百多年前,從中國的武夷茶說起。1567年,俄國就報道茶乃神奇的飲料,茶系哥薩克人傳人。明朝萬歷四十六年(1618),中國公使攜數箱茶葉穿越西伯利亞,歷經18個月的旅程,贈送給俄國沙皇,沙皇品嘗之后如獲至寶,于是,武夷茶的大名在俄國上流社會中迅速傳播開來。以致在俄羅斯民族,有這樣一句諺語:“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1638年,在蒙古的俄國公使買到茶葉,帝俄使臣墨索維也從中國帶4普特(約64千克)茶葉至莫斯科,至1687年,中國茶葉經滿蒙商隊運往俄國,由此有了“萬里茶道”的雛形。
另外,“萬里茶道”的起源也受當時政策的影響。自明代始,朝廷把茶列為“五利”之一而加以發展,武夷山脈南北兩坡茶葉的生產與貿易在這一時期得到空前壯大。又因明初倭寇肆虐,嚴重威脅海上航行安全,明太祖朱元璋立下“寸板不得人海”的禁令,完全關閉了由東南海上出口的貿易通道。地處武夷山脈北麓信江河畔的河口,此刻便來到了茶葉生產與貿易歷史的重大拐點。據《鉛山鄉土志》載:“清代鉛山茶葉出口的路線分南北兩路。北路是一條國際商路,乾隆二十三年(1758)
后形成,從鉛山河口至九江、武昌、樊城、張家口、越內蒙古過蒙古直達蒙俄邊境恰克圖;南路從河口運至鄱陽湖溯贛江而上到贛南,然后越南嶺至廣州,由廣州十三行辦理出口。”
鴉片戰爭后五口通商,旋即因太平天國起義阻斷了長江運輸線路,晉商被迫停止了福建采買茶葉,轉移到湘鄂一帶,武夷茶商只能轉向五口通商處的三大通商口岸福州、廈門、廣州等拓展貿易。同治元年(1862)《中俄陸路通商章程》在京簽訂,俄國終于打通了海參崴經天津至中國茶葉最大集散地漢口的水上通道,并得到直接到中國茶葉產區采辦茶葉和興建茶葉加工廠的權利,還得到比其他國家低三分之一的稅率政策,俄商的輪船開始在漢口裝運茶葉。至此,“萬里茶道”開通以來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平衡被擊破,中國商人在茶葉貿易的利潤完全被俄國人奪走,短期內,恰克圖買賣城數百家中國茶行字號銳減至十余家。加之中俄貿易中,清政府對中國商人收取的稅收將近俄國商人納稅額的十倍,又隨著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蒙古人民共和國的獨立,恰克圖貿易口岸徹底關閉,輝煌了兩個多世紀的“萬里茶道”從此失去了作用,這條歷史著名的商業大道漸漸被人們淡忘。
“萬里茶道”第一鎮——河口鎮
“萬里茶道”起點是福建省武夷山市的下梅村,據《崇安縣志》載,“康熙十九年間,其時武夷茶市集崇安下梅,盛時每日行筏300艘,轉運不絕。”先乘竹筏出下梅“當溪”,再順梅溪至赤石,人崇陽溪后逆流北上至崇安城,又被小心翼翼地請上“雞公車”(獨輪車)或腳夫的挑擔,沿200余里的閩贛古驛道,穿越武夷山的分水關,便達江西鉛山縣河口鎮。
鉛山河口鎮處在信江中上游,從懷玉山發脈的信江流至河口,由于注入了武夷山北坡的大量水源,具有水深、河寬、水流平緩特點,適合航運。正如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江右游日記》中記述:“河口有水自東南分水關發源,經鉛山縣(永平鎮)至此人大溪(信江),市肆甚眾,在大溪之左,蓋兩溪合而始勝重舟也。”
由于具有十分優越的水上交通之便利,河口鎮迅速地發達起來。至清乾隆時,河口鎮已是閩、浙、贛、皖、湘、鄂、蘇、粵等地百貨集散地,沿江十多處碼頭泊船達千艘,極盛時有店鋪2000多家,大小紙店100多家,茶行近50家,晉、陜茶商每家資產均在30萬銀元以上,各地商人在河口建會館十多家。清乾隆八年《鉛山縣志》記載:(河口)“貨聚八閩川廣,語雜兩浙淮揚;舟輯夜泊,繞岸燈輝;市井晨炊,沿江霧布;斯鎮勝事,實鉛山巨觀。”民間有“買不盡的漢口,裝不完的河口”之說。
鉛山制茶歷史悠久,宋代鉛山茶即為貢品。據明《鉛書》載“鉛邑凡石山帶土者、兩山夾岸者、陽岸者、陰峽者皆種以木(茶樹)……宋即有周山茶,有白水團茶,小龍鳳團茶,皆以佐建安而上貢。”明萬歷《信州府志》載:“河紅茶乃國內紅茶最著,為華夏首問世界之紅茶。”衷斡《茶市雜詠》記:“清初茶葉均系西客經營,由江西轉河南運銷關外,西客者,山西商人也。每家資本約二三十萬至百萬,貨物往返絡繹不絕,首春客至,由行東河口歡迎。到地將款及所購茶單,點交行東,茶事畢,始結算別去。”《中國茶鄉行》的作者R FORTUNE寫道“河口是一個繁榮的大市鎮,茶行林立,全國各地茶商云集于此。英國商人也來此采購河紅茶。”
明清時期,“小種河紅茶”即是我國最早的紅茶,也是最早出口西方的中國茶,被西人譽為“茶中皇后。”河紅茶制作師傅成立有河口幫茶師會,足跡遍布全國的紅茶產區,有語云“河紅茶市通四海,河幫茶師走天下”。河口鎮也因此而成為茶葉等商品貿易的主要市場。可謂“舟車馳百貨,茶楮走群商”。如今被譽為“萬里茶道”第一鎮。
“萬里茶道”的意義
晉商主導的“萬里茶道”,是活躍了兩個多世紀的國際商業大道,也是繼絲綢之路之后,中國通向歐洲的重要國際商道,它貫穿南北、連接起中國廣大的茶區,是一條多網絡的茶葉行銷商路。通過這條商路,中國外銷茶葉譽滿歐亞大陸,是一條堪與絲綢之路相媲美的國際貿易黃金商道,是一段曾經輝煌的國際商業傳奇,在世界貿易史上譜寫了宏偉的篇章。
“萬里茶道”也是一條文化交流、民族融匯的和諧之路,更是一條充滿了艱辛和智慧,富有開拓進取精神的傳奇之路,中國的茶文化就是通過此路傳遍世界各地的。
如今,隨著“萬里茶道”各種活動的開展,重新喚起海內外對這條茶道的記憶,作為時代的符號,“萬里茶道”因具有地域的連貫性、人文的包容性、商道的傳承性等,蘊含著不容忽視的文化軟實力。被喚醒的不僅是沉寂的古商道,更是其厚重的人文內涵。
(責任編輯:馬怡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