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菊

中國清代有許多皇帝的書法水平都很高,雍正便是其中之一。這幅現藏于偽滿皇宮博物院的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所用紙張為金箋紙,拓在一張云龍紋淡黃色絲絹上,整幅扇面洋溢著雍容高華的皇家富貴之氣。扇面用行草書寫:“瑞鴨煙濃,曉來弦管。聲在晴空,卻退寒威,招回春色,滿苑香風。多時人在瑤宮。記千載、今朝慶逢。滿捧瑤觴,芝蘭叢里,錦繡光中。”
扇面半徑29.7厘米,夾角112度,正文共五十字,分別以六字、兩字、一字分行,交錯排列,布局得當。扇面引首章為朱文篆書長方章“為君難”,落款為“右詞柳梢青”,右起一行書“雍正御筆錄”;并鈐蓋兩枚方章,上為白文篆書方章“朝乾夕惕”,下為朱文篆書方章“雍正宸翰”。
此扇面原是羅繼祖先生的家藏,因其特殊的家世背景,這里不免要贅述一二。羅繼祖先生自幼與祖父羅振玉一起生活。對于羅振玉,我們并不陌生,他是中國近代金石學家、甲骨文學家、文物收藏家,曾任清廷學部參事及京師大學堂農科監督。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后,羅振玉攜眷逃亡日本京都,1919年春回國。1924年他應遜帝溥儀所召,入值南書房,同年11月,清室小朝廷被馮玉祥驅逐出紫禁城,他與陳寶琛將溥儀偷送到日本使館。1925年,又陪同溥儀秘密遷至天津日本租界內的張園,為此樹立了他在溥儀身邊功臣的地位。羅振玉對文物收藏極為喜好。受祖父羅振玉的影響和教導,羅繼祖先生也精通文史,在文獻學和東北史研究方面有突出貢獻。因其祖父羅振玉和溥儀在特定的歷史時代那種特殊的關系,1986年,羅繼祖先生將家藏的十余件珍貴書畫捐贈給偽滿皇宮博物院,這幅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便在其中。
雍正,愛新覺羅·胤稹,是清史上極具爭議,也最富傳奇色彩的一位皇帝。在執政的13年里,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治理國家的政務之中,書法作品數量遠不及康熙和乾隆,但也因此更顯珍貴。與康熙的清麗灑脫、乾隆的圓潤甜麗相比,雍正的書法更加剛勁放達,字體舒展,意趣表達更為自然。據《清國史·世宗本紀》記載:胤稹“書法道雄,妙兼眾體”。青年時期的胤稹,還非常擅于模仿其父康熙帝的筆體,為此深得康熙的喜愛。他還經常為康熙代筆書寫扇面,據清光緒間吳振械撰《養吉齋余錄》記載,每年胤稹都要在近百余成扇上題書,但不落款,以備日后康熙帝作為御筆賞賜給近臣之用。
欣賞雍正的這幅行草書扇面,便可見其深厚的書法功底,筆法純熟,用筆圓勁,結體流暢,既有唐代書法的飽滿圓潤,又含宋人書法的俊秀飄逸,用墨濃淡枯潤賦予變幻,行筆徐疾多變。通篇布局氣運貫通,既有大氣磅礴之勢,又不失行云流水的氣質,可以說是綿里藏針、剛柔相濟,正體現了雍正皇帝內斂、縝密的性格特征。
扇面所書內容為宋詞《柳梢青》,是宋代詞人楊無咎所作,雍正帝僅在原詞的基礎上稍做四字改動。楊無咎《柳梢青》原詞是:“瑞鴨煙濃,曉來弦管。聲在霜空,卻退寒威,借回春色,滿苑香風。幾時人下瑤宮。記千載、今朝慶逢。滿捧瑤觴,芝蘭叢里,錦繡光中。”意境十分美好。雍正皇帝在原詞之上做了四字改動,似乎更具深意:“聲在霜空”的“霜”字改為“晴”字;“借回春色”的“借”字改為“招”字;“幾時人下瑤宮”的“幾”字改為“多”字,“下”字改為“在”字。之所以有如此改動,筆者認為有以下兩點原因:一是雍正帝在文字使用上的忌諱。“聲在霜空”的“霜”字,意味著一年之末冬天的寒冷,更有蕭瑟凄涼之感;“幾時人下瑤宮”的“幾”和“下”字意味著少和結束,所以要將“霜”、“幾”和“下”換成“晴”、“多”和“在”。二是皇權思想的根深蒂固和君權至上思想的表露。作為帝王,有著無所不能及的權力,即便是春色也要成為他皇權統治下的附屬物,因此要把“借回春色”的“借”字改為“招”字,以此來體現皇帝的權威。雖然只是四字的改動,卻鮮明地體現了雍正帝的性格。由此看來,雍正皇帝在位期間,加強中央集權的封建統治,采取高壓手段控制思想,打壓政敵,進而大興“文學獄”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這幅扇面上還有兩枚特殊的印章,能令人更加深刻地體會到雍正作為皇帝時的復雜心境。
扇面右上角有一枚引首章,印面為長方形,印文為朱文篆書“為君難”三個字。據史料記載,雍正皇帝共有寶璽160余方,特別是他的閑章,更是清代皇帝之中,除乾隆皇帝之外數量最多、質量最精的一個。這些寶璽反映了他不同歷史時期的思想、志趣與情感。在眾多寶璽之中,雍正帝最為喜愛也最常使用的是一枚“為君難”璽。“為君難”語出《論語·子路》:“‘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雍正繼位之后,面對兄弟宗室間的明爭暗斗,以及作為皇帝如何知人、用人、信人等各種錯綜復雜的政治問題,使他深感作為君王的不易,深刻體會到“為君難”的此中深意。故而在雍正元年(1723),他親筆御書“為君難”三字,并命人制成匾額,懸掛在養心殿西暖閣;同時又雕刻5方“為君難”寶璽,以不斷警醒自己。他還曾對屬下說:“為君難,為臣不易,但知難諸事是矣!為君為臣原是一苦境,不過盡此天地父母所生之身,利益社稷蒼生,造他日之福耳!”在這5方“為君難”當中,雍正帝最為常用的一方為紅色壽山芙蓉石螭龍塊鈕橢圓形璽,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偽滿皇宮博物院收藏的這幅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上的“為君難”印章,并非雍正帝經常使用的那方橢圓形寶璽,而是朱文篆書長方形“為君難”寶璽,左右刻雙龍。它在雍正皇帝存世的作品中極為罕見,或許就是另外四方“為君難”寶璽中的一枚。
另一枚印章是鈐印在落款處的白文篆書方章“朝乾夕惕”。“朝乾夕惕”語出《周易·乾》:“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意為君子整日勤奮謹慎,沒有一點疏忽懈怠。雍正可稱得上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勤勉的皇帝,在他執政的13年里,親手御批奏折四萬多件,日均十件,每天朱批約八千多字。正因為他的勤政治國和承上啟下的推動,才有了后來的“康乾盛世”的形成。雍正命人雕刻這枚“朝乾夕惕”印章,正是要效仿古人日月勤慎,并以此自勵、自詡。
清官皇帝的御筆過去多收藏在清官內苑,并多數被《石渠寶笈》著錄,外間流傳極少,偶爾看到,也是昔日賜與朝臣或戰亂造成的流失宮外,當然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溥儀偷運書畫出宮。溥儀在紫禁城的時候,曾令羅振玉篆刻“宣統御覽”、“無逸齋精鑒璽”的印文,再令清理、鑒賞字畫的大臣們將其鈐在清室書畫藏品原件上。偽滿洲國時期,皇宮內存放的字畫屬清朝歷朝皇帝的字畫最為齊全,很顯然是溥儀有意搜羅的,共有143件,其中約有40佘件是從清官紫禁城中盜出的。在這百余件清帝字畫中,有7件為雍正帝御筆。羅繼祖先生捐贈偽滿皇宮博物院的這幅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或許是其祖父羅振玉作為溥儀的寵臣,由溥儀賞賜所得,亦或是其祖父于民間訪得。不論是哪種方式得來,此幅扇面都十分珍貴,它既見證了雍正皇帝的書法水平,又讓觀賞者感受到了雍正作為封建君王的復雜心境。
目前,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雍正皇帝的《夏日泛舟詩》、《行書七言對》等幾幅珍貴的御筆書,北京藝術博物館也藏有《雍正御筆行書對聯》《行書佛經》《〈白毫光〉帖落》等幾幅傳世佳作。連同這幅偽滿皇宮博物院收藏的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都是存世珍品,極具歷史價值和收藏價值。
(責任編輯: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