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光
我與謝志高相識二十余年了。對他的印象,可用四個字概括:人好畫好。人好在哪里?畫好在哪里?得像品陳年老酒一樣慢慢品。
兩年前,他送了我一本他的大作《墨余論畫》,洋洋灑灑二十余萬字,說自己論畫友,賞名家。對我這個沒進過美術院校的從藝者來說,是一本入門書,讀起來很解渴。我每年從北京到故里山居都帶著它。我先后拜讀過三遍。說真的,對我來說,如今能卒讀的書不多,何況是一本論藝的著述。那些說空道理、拿腔拿調或故弄玄虛之作,我厭煩,一概不看。志高的書,有理論有實踐,讀起來親切。或許是愛屋及烏,但志高那深入淺出而又獨到見地的文字,確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發現,我已成為志高老友的一介“白發學童。”
謝志高是當代中國人物畫的領軍人物。我贊同中國畫壇評論界大腕邵大箴等人對謝志高藝術的評價和藝術地位的界定。作為一個畫壇的門外漢,從門外看志高,只能說些門外之見。
我喜歡志高的為人。他沒有某些名畫家的怪癖和狂傲,沒有大畫家的架子,畫藝超群而不張揚。他不沾煙酒,不善交際,為人隨和低調。面對滾滾名利紅塵,面對同道的天價和種種轟動效應,不羨慕,不追逐,淡然處之。他甘于寂寞,依然踏踏實實地走自己的路,畫自己的畫。他謙誠,愿傾聽他人的意見。1997年,他在深圳美術館舉辦過一次大型個展,從速寫、人物寫生、水墨小品到巨幅創作,估計展出數百件之多。觀者如潮,好評如潮。在一片贊揚聲之中,志高卻問我,有什么意見。我深受感動,說:“你先忙,回北京改天再說。”回京后,他在中國畫研究院附近一家靜雅的飯店,請我便餐,征詢我對深圳畫展的意見。我在那次畫展中,久久駐足觀賞過一幅阿細跳月的畫作。那女孩的婀娜舞姿使我沉醉。但我覺得筆墨可以再放開一些,墨韻還可以再濃重一些。我對志高說:“筆墨是否可以再放開一些。你的基本功那么扎實,再放也放不到哪里去……”志高不介意我的唐突,謙誠地傾聽著。事后我才明白,志高追求的是一種純樸、厚實、清新,貼近百姓的雅俗共賞的風格。而我當時傾心的是大寫意。這個一己之見有些偏執。我為自己的冒失汗顏。但我以為朋友之間就應該知無不言。好在志高虛懷若谷,把這些門外漢的妄言當做朋友間的一片真誠。我幾次辦畫展都請他,他從不推辭,再忙也趕過來捧場。還送字送畫表達祝賀之情。這是一位可交而且可深交的朋友。與志高的交往雖然平平常常,但會久久遠遠。
我喜歡志高的繪畫藝術。畫風有諸多流派,總體可分北派和南派。北派畫風,粗放、厚重、大氣。南派畫風,靈動、秀氣、渾雅。有一年在杭州參加浙派人物畫展座談會,我說了浙派人物畫的諸多特色和長處,又對比北派人物畫,說了厚重大氣不足的遺憾。我企盼有一種南北畫風融合的藝術出現。而謝志高的藝術亦南亦北,亦舊亦新,亦中亦西,又傳統又現代。造型是寫實的,彩墨是浪漫的。我欣喜地感到,志高的人物畫,正是我企盼的那種南北融合的藝術。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自己的路,引領中國人物畫朝著新舊結合的方向前行。
這種畫風的形成,得益于志高的人生經歷。他1942年出生在上海,在故里汕頭和廣州讀書十年。從廣州美院畢業后,分配到石家莊工作,上山下鄉到工廠,當編輯十年。到中央美院讀研究生,當老師十年。他又滿世界寫生、講學,足跡遍及中外。1988年他調到中國畫研究院直至退休。南方——北方,城市——農村,東方——西方……特殊的時代,特殊的經歷,造就了謝志高的人品和畫品。時代磨難他,也成就了他。
謝志高是一位有時代感和責任感的畫家。他畫現實生活中的人物,畫我們時代的人物。他的人物畫,是一種接地氣的藝術,而接地氣的藝術是有強大生命力的。這是我對這位老朋友的藝術摯愛的真諦。
他有思想,有見解。眼下最令人擔憂的是有技法無想法,或有嫻熟技法而無獨到想法的畫家太多。這造成大量平庸之作涌現。人們呼喚文化,呼喚人格,呼喚畫格,為中國畫招魂。文化兮歸來!魂兮歸來!《墨余論藝》印證了志高是一位有理論有實踐的畫家,文筆也了得,對每位名家大師都有一兩句點穴式的評鑒,真正稱得上是一位學者型的人物畫家。他科班出身,對時代對社會皆有深刻的認識,對藝術方向有清醒的把握。在《墨余論藝》中,他寫了三十余篇對現當代名家大師經典之作的品賞。評鑒很到位。對吾師崔子范先生的畫,他的結論是“中國花鳥畫壇又樹起了一塊沉甸甸的豐碑”。對蔣兆和先生,他的結論是“開一代新風的宗師”。稱李可染的山水畫具有“非凡的張力”。對三十多位名家大師一一作了有見地的評點。不在中國美術史研究下過苦功夫,不洞悉現當代中國畫壇名家大師的創作風貌,心中沒有畫壇全局,是絕不敢造次的。
志高已年過七旬,到了“古稀之年”。不過,書畫延年,再活上二三十年都不稀罕。如今衣食無憂,正是奔藝術的好時期,一生低調為人,已成高人。一世老實為藝,已藝超常人。俗話云,繪畫藝術成熟在晚年,志高寄托了我與眾多朋友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