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的箱宇宙

梶尾真治

這箱子是個邊長大約四十厘米的立方體，包裝紙上飾有各種形狀的星云，并用緞帶漂亮地捆扎著。

“這是誰送的??？”

箱子混在慶祝結婚的禮物里，感覺有些不合時宜。

“真奇怪，連送禮人的名字都沒寫。是不是送錯了啊？”玲子衣服都沒換，就拿起箱子來看。和看上去不同，箱子出乎意料的輕，輕到讓人懷疑它是不是一個空箱子。

“明天再檢查結婚禮品吧。真沒想到新婚旅行這么累人?！闭煞蛴籼勺诜鲆卫?，疲倦地說道。

“但是……就這個，我想打開來看看，好嗎？”

丈夫露出了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點點頭。玲子對丈夫回以微笑，解開了緞帶。

“先把外套脫了吧。”丈夫說著，進了廚房。

包裝紙下面是白色的箱子。

即使里面放著花飾蛋糕，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箱子表面用金箔做的藝術字寫著：

宇宙·箱/飛升登社謹制

“好奇怪啊，里面也沒有寫送禮人的名字。”

丈夫遞給玲子一杯咖啡。剛才去廚房燒水，就是為了這個吧。

“好了，鎮靜下來喝上一杯吧。那個送箱子的人，大概是個相當粗心的家伙?！?/p>

說著，丈夫拿起了一封賀電。

心急的玲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打開了白色的箱子。除去外面包裹的發泡塑料，里面是一個透明的立方體箱子。

從透明的表面往里看去，是延伸開來的無限黑暗。仔細凝視的話，在黑暗中能看到一些光點。

“吶，看啊。箱子里有個宇宙！”

玲子把箱子拿到丈夫面前。

“嗯，室內用的裝飾品啊。大概是新產品。有些飾品就是用玻璃纖維、比重不同的泡沫蠟之類的材料做成的，這東西也差不多吧。但是，咱們這種兩居室，沒放的地方啊。在搬到更大的地方前，先收拾起來比較好。”

郁太郎看起來不怎么感興趣，把目光從箱宇宙移到了手里的賀電上。

若是在結婚前，他應該會更認真地聽我說話。玲子腦海里飄過這樣的念頭。

白色的箱子里，還留著一張紙。

宇宙·箱說明書

這個箱子里，有著真正的宇宙。請作為室內裝飾品使用。另外，該宇宙箱是利用超越人類認知的動力運作的，因此沒有必要補充能量。

警告：請不要碰箱子表面下部的刻度盤。該刻度盤是用來調整箱內宇宙時間流逝的。

倘若發現缺陷，煩請送回弊社技術開發部進行更換。

飛升登社

即使發現缺陷，也沒辦法送回去啊。玲子自言自語道。因為飛升登社連自己的地址都沒有寫。

“給我瞧瞧?！?/p>

丈夫郁太郎說完，把箱宇宙拿到手里，用白色油性筆在箱子的表面潦草地寫上：

——紀念我們結婚

郁太郎·玲子

“這樣一來，一看到這個箱宇宙，就能想起今天的事了。”

丈夫把自己寫的字展示給玲子看，滿意地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玲子你也已經看過箱子里面了，現在心里舒服了吧。可以把它收拾起來了，明天還得早早地去拜訪周圍照顧過我們的人呢?？禳c休息吧。”

玲子仍然沒有脫下外套。她凝視著手上的箱宇宙，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丈夫郁太郎在商業公司的營業部工作。因為公司有業務來往，郁太郎在玲子的公司里時有露面。

主動提出邀請的是郁太郎。

他具有營業能手特有的強勢。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幽默感，不知多少次逗笑了工作中的玲子。

郁太郎有溫柔的眼睛和褐色的皮膚。因為學生時代踢過足球，所以胸膛寬厚。

這個人也許是個好人……玲子想。

所以她答應了郁太郎的邀請。

在那之前，玲子從沒回應過其他男人的邀請。并不是她特別小心謹慎，也不是她對男人的選擇標準很嚴格，只是單純地因為沒有遇到感興趣的男人罷了。

玲子不屬于那種主動的女性，她總是等待的一方。

所以，受到郁太郎邀請的時候，玲子接受了。因為，他也是玲子遇到的第一個“白馬王子”。

第一次約會兩人去看了電影。如玲子所愿，郁太郎請她去看了場愛情電影。對玲子來說，那是部無聊的電影。一開始，男孩遇到女孩，然后兩人一起跨越平凡又陳腐的考驗，最終結合在一起。愛情電影無非就是這種東西。玲子偷看了郁太郎的反應好多次。郁太郎沒在打瞌睡，但也沒有感到有趣的樣子，只是呆呆地看著畫面。

電影結束后，郁太郎請她去吃飯。在那里兩人進行了一個小時不合拍的對話。在最后的五分鐘里，兩人奇跡般地找到了共同話題——他們偶然都在小時候看過一部叫《小飛象》的迪士尼電影。圍繞《小飛象》，兩個人又談了一個半小時。

約好了下次的約會，兩人互相告別了。

第五次約會是兩個月之后。郁太郎在第五次約會的時候求婚了。

那真是非常直接的表達。在求婚的臺詞中，也是最白濫的那一類。

“請和我結婚吧！”

郁太郎這么說道。真是既突然又笨拙。

玲子對于自己是否愛郁太郎，并不確定。但是，這個男人這么愛自己的話，也許，自己也是愛著郁太郎的吧？即使現在自己并不愛郁太郎，但是被郁太郎這樣愛著的話，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愛上他吧。玲子這樣設想著。但是，一切都是不確定的。玲子為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心意而感到急躁。

兩天后，玲子在郁太郎打來的電話里答應了結婚。

至少，玲子對郁太郎的感覺還不壞。

玲子是個隨波逐流的女人。

“因為是在跑業務，所以我回家的時間并不固定。關于這點，還請你做好心理準備。這都是為了守護玲子啊。”

丈夫這樣說。早在結婚之前，他就是這樣說的。為了讓玲子變得哪怕更幸福一點點，為了讓生活更加寬裕，他就要比別人加倍努力地工作。他是這個意思。

婚后前三個月，丈夫每天用電話告訴玲子準確的回家時間。

而那個電話，從一天兩次，漸漸變成了一天三次。

即使這樣，玲子仍每天做完晚飯等丈夫回來。

丈夫想要個孩子。

深夜，回家的丈夫總是向玲子尋求這個。

但是，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懷孕的征兆。

“我回來得太晚的話，你就先睡吧。”丈夫這么說了。

但是，玲子并沒有那種念頭。

在等丈夫回家的時候，玲子沒看過電視，也沒有看書的念頭。

某天夜里，玲子決定去陽臺看看。也不知怎么的，她想這樣做。

玲子和丈夫的房間在公寓的三樓。從陽臺往下看，能看到從公交站臺到他們公寓的那條路。

時間剛過午夜零點。玲子倚著被夜露打濕的欄桿，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等著郁太郎。

“他身體大概很疲勞了，畢竟每天都回來得這么晚，應該很累?！?/p>

眼下路過的行人很少，不時會有車通過。

有一輛出租車在玲子的公寓旁停了下來。下車的男人的身影，玲子立刻就認出來了。

郁太郎全身飄著酒臭味。

“你還醒著??？”

只說了這話，丈夫有點不好意思地鉆進了被子里。

五分鐘不到，丈夫就睡熟了。

丈夫的精神疲勞，是不是快要到極限了呢？玲子一邊擔心丈夫，一邊收拾了飯桌。

從那之后大概一周，丈夫每天持續晚歸。對此，玲子沒有發任何牢騷。因為，玲子反而對郁太郎感到有些愧疚。

“今天要陪重要的新客戶。那個資料科長是個非常喜歡打麻將的家伙。”

上班前，丈夫如此解釋道。

那天晚上，玲子也在陽臺上等著丈夫回來。不知為何，那晚她淚流滿面。玲子左思右想流淚的原因，仍沒有想到準確的理由。但是，有一個絕對沒錯的理由在心里浮現出來。

她好寂寞。

忍著淚水，玲子望向天空。

“沒有星星呢。”

離上一次仰望夜空，已經過了好久了。玲子并不知道，由于煙霧的關系，現在的夜空，已經看不見星星了。

玲子為沒有看到星星感到驚訝。她擦去眼淚，進了房間。

她想起了箱宇宙。“它”還在那里，在壁櫥的一角，落滿了灰塵。毫不猶豫地，玲子從箱子里取出了“它”。

玲子發現，剛開始看到它時，她有許多東西沒注意到。立方體的透明面板里……確實存在一個宇宙。那個箱子里漫延著漆黑的黑暗，與玲子所處的房間的亮度毫不相干。

玲子試著將臉挨近。

因為四十厘米長的箱子是透明的，按理說，應該能透過箱宇宙看到箱子后面的房間。但是，箱子后面也只有與寂靜同在的無限黑暗。

“是不是某種全息影像呢？”

在箱子的中央，有一顆與眾不同的巨大星星孤零零地飄浮著。它直徑七厘米左右，閃耀著白色的光輝。在這顆星星的周圍，還圍繞著十來顆星星，它們以緩慢的速度移動著。

“好漂亮啊。”

玲子忍不住發出贊嘆。她久久凝視著箱子，覺得心情也放松了下來。

那天晚上，直到丈夫回來，玲子都一直凝視著箱宇宙。

第二天，玲子少見地上了街。一般來說，附近的超市對于備齊日用品來說足夠了。去書店看看吧，玲子想。附近沒有書店，不上街的話買不到想要的書。

玲子去了商品比較豐富的中央街書店，買了本《你也有必要知道的不可思議的宇宙》。玲子第一次對宇宙產生了興趣。她想選一本適合入門者的最容易看懂的書。箱宇宙里發生的事，她想了解得更加詳細。

回家后，玲子如饑似渴地看起了書。然后，她像開闊了視野一般，對過去不知道的有關星星的知識更加感興趣了。

那天晚上，在等待丈夫的時間里，玲子一直看著箱宇宙。

玲子把“箱宇宙”放在矮腳飯桌上，毫不厭煩地注視著。

“中央那個巨大的星星，是像太陽那樣的恒星吧。因為散發著白光，估計是白矮星吧。搞不懂啊。至少是像太陽那樣上了年紀的恒星吧。這樣看來，周圍圍繞的星星是行星吧，像地球那樣的?！?/p>

玲子看到箱中的宇宙一點一點起著變化。以肉眼可見、又幾乎不可見的速度，米粒般的行星群在恒星的周圍移動著。

“那些行星，是不是都有像月亮那樣的衛星環繞著呢？”

玲子瞪大眼睛觀察著。她仿佛看到了衛星，又好像沒有看到。

“能不能看到流星呢？”

這個時候，玲子還不知道，流星是在地上看到的隕石與大氣摩擦燃燒產生的現象。對玲子來說，流星單純只是她在等待郁太郎時的許愿對象而已。

丈夫回來后，在飯桌上跟玲子說話。但玲子看“箱宇宙”入了迷，不知不覺就忘了回應郁太郎。郁太郎露出了苦笑。晚歸的他，方才感到自責了吧。

玲子被箱宇宙的魅力迷住了。

某天晚上，玲子偶然想到一件事。

那是在她把箱宇宙放到矮腳飯桌上，托著腮注視時想到的。她立刻行動了起來。

她嘗試關掉燈，拉上了窗簾。這下，屋里只剩箱宇宙散發著神秘的光。

在黑暗里，玲子坐到了箱宇宙前。

什么聲音都沒有，只有恒星的光安靜地浮動著。

凝視著箱宇宙，玲子不禁產生了自己也是這個迷你宇宙的一部分的錯覺。

但是，玲子想，這與其說是箱宇宙，不如說是為我而存在的宇宙。

就在這時……

拖著白尾巴的氣態物從玲子的眼前一飛而過。

“是掃把星??！”

箱宇宙里，彗星慢慢拖著長長的尾巴，漸漸被恒星吸入、消失了。

這是玲子第一次在箱宇宙中看到戲劇性的一幕。

玲子終于找到了實感。

“這個宇宙，是活的！”

凝視著星星，玲子想，自己為什么會變得這樣喜歡宇宙呢？

她已經不再寂寞了。

玲子忽地想，要不要給這些星星都取一下名字呢？

中央那個最亮的恒星，就取丈夫名字的一個“郁”字，叫做“郁之助①”。然后，“郁之助”周圍的行星叫“太郎”“二郎”“三郎”……這樣按順序來。在行星之中，唯有“太郎”的個頭大得驚人，大概有“郁之助”的三分之一那么大。所有行星處于白天的一面都明亮地閃耀著，而夜晚的部分則隱藏在暗影里。

玲子都沒有注意到丈夫已經回來了。

“喂，在做什么呢？燈都關上了。”

玲子不由得瞇起了眼，因為丈夫把房間的燈打開了。她感到自己被拉回了現實。

“又在看宇宙箱？你可不可以適可而止??？”

丈夫的聲音里好像帶著怒火。玲子對此不想做任何回應。

“肚子餓了，有什么吃的嗎？”

丈夫把頭伸進了冰箱。那天，玲子并沒有做晚飯。

“沒有。”

凌晨一點的時鐘敲響了。干癟的余音久久地回響著。

“是嗎？那么，就睡覺吧?！?/p>

郁太郎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

“快點，睡吧，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呢?！?/p>

聽到丈夫睡熟的聲音，玲子又凝視了箱宇宙三十多分鐘。

玲子啃掉的天文學方面的書已經超過了十本。從這些書中，玲子吸收了各種各樣的知識。

宇宙的誕生。星體的進化。各種各樣的星云。各種各樣的星體。中子星。黑洞。類星體?？托洽?。雙星。以前聞所未聞的宇宙學詞匯不斷印入玲子的腦海。

“這個箱子里的宇宙也是大爆炸產生的嗎？”

看著書，玲子嘟噥道。

電話響了。

五回，六回……鈴聲執拗地響著。

玲子慢吞吞地拿起了聽筒。

是陌生女人的聲音。

“郁太郎，在嗎？”

女人說出了丈夫的名字。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玲子告訴她，丈夫還沒回來。

“你是，夫人嗎？是玲子吧。”

陌生女人用銳利的語調說道。

“是的?！?/p>

玲子答道。

“嗯哼……”

女人突然粗暴地掛斷了電話。

玲子放好聽筒，繼續看起了天文學相關的書。

那天晚上，丈夫也晚歸了。

那天晚上，對在黑暗中凝視著箱宇宙的玲子，丈夫什么也沒說。

玲子在潛意識里想，明明離丈夫這么近，但心就像箱中無限黑暗的盡頭那樣，也許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丈夫連西服也沒脫，連續吸了三根煙。也許是有話想說吧。

但是，丈夫最終什么都沒說就上了床。

那晚，兩人一句話都沒交談。

玲子沒有發怒。來電話的女人的事也是，隨便怎樣都無所謂。最終，玲子只是確認了自己誰都不能依賴而已。

玲子沒有找到跟丈夫交談的話題，也沒有這個興趣了。

那天晚上，箱宇宙里，只有寂靜支配著一切。

星期天早上，丈夫大叫道：

“你平時都吃的什么？”

他打開冰箱。

“這不是什么都沒有嗎？！”

這么說來，她已經好久沒做過飯了。玲子想。最近都是從便利店買點心面包，然后稍微吃一點。

“要洗的衣服堆了這么多，天花板的角落都有蜘蛛網了。你究竟是怎么了？”

玲子什么都沒回答，也沒把臉轉向丈夫，只是凝視著箱宇宙。

丈夫的聲音開始聽起來很縹緲，就像遠方的犬吠。

不知什么時候，丈夫換上了出門的衣服，站到玲子身后。

“我出去一下。”

說完，丈夫出了門。

箱宇宙里，十幾個行星排成了一列。

以“郁之助”為中心，在它的右邊，“太郎”“二郎”“三郎”“四郎”串聯在一起。

“呀，這是行星的‘連珠’呢?！?/p>

玲子禁不住贊嘆道。這是小小的宇宙里，色彩斑斕的寶石般的行星們只為玲子一人展示的秀。

“真是不可思議的景象啊?！?/p>

玲子站起來拉上周圍的窗簾，創造出完全黑暗的環境。這樣一來，她也產生了自己正浮游在那個宇宙里的感覺。

凝視著整齊排列的行星群，玲子發現自己正在想一件可笑的事。

“‘郁之助’周圍的行星里，會不會也有像地球一樣存在生物的行星呢？”

這是個簡單的疑問。

“可能有呢。那顆行星上是不是也和地球一樣住著人類呢？”

肯定住著人……玲子下了這樣的結論。

“在那些人里，是不是也有像我這樣凝視著箱宇宙的人呢？那個箱宇宙里，也有像地球一樣的行星，也有像我一樣凝視著箱宇宙的人；那個箱宇宙里，也有像地球一樣的行星，也有像我一樣凝視著箱宇宙的人；那個箱宇宙里，也有像地球一樣的行星，也有像我一樣凝視著箱宇宙的人……”

玲子一直不停嘟噥著。

丈夫很晚才回來?？吹侥曄溆钪娴牧嶙?，他內心的焦躁似乎更厲害了。

他走到玲子眼前，把一盒火柴拋給了她。那是可疑的賓館的火柴。

“我啊，至今為止，每天都在賓館?！?/p>

玲子仍沉默地繼續凝視著箱宇宙。

“你什么話都沒有嗎？！什么想法都沒有嗎？！”

玲子什么感情都沒表現出來?？偢杏X，一切都像是遙遠的世界里發生的事一樣。

“你總是這樣。比起我，你更重視那個‘宇宙’。為什么不責備我？我見異思遷對你來說也沒什么嗎？那種東西，要是早點扔掉就好了?！?/p>

玲子什么反應都沒有。丈夫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踐踏。

“我說話的時候，看著我??！”

“……”

“什么啊。這種玩意兒！”

丈夫終于發作，一把將箱宇宙打飛。箱宇宙從矮腳飯桌上滾落，碰到墻壁才停下了。這是郁太郎第一次使用暴力。

玲子像是要把箱宇宙抱住一般，慢吞吞地把它拾了起來。但她沒注意到，在落下的一瞬間，箱宇宙下面的刻度盤轉動了。

箱宇宙里的時間流逝飛快地加速了。

玲子像抱著嬰兒一樣抱著箱宇宙，朝里面看去。

“郁之助”……那顆白色的恒星停止發光了。不，是恒星從視野里消失了。

“箱宇宙壞掉了?！?/p>

玲子說道。那是什么感情都沒有，音調也沒有起伏的聲音。

——已經，什么都結束了。

那時，玲子產生了這樣的直覺。

箱子壞掉后，丈夫什么話也沒說出口。兩人就那么相對沉默著。

郁太郎不知連續吸了第幾根煙了。

玲子一直凝視著箱宇宙里的黑暗。“郁之助”周圍的行星如今也淹沒在了黑暗里。

這個時候，宇宙起了變化。

玲子發現，原先恒星周圍的行星之一好像要被黑暗吸進去了一樣。就仿佛那顆恒星還飄浮在那里。

周圍的星星不斷要被吸進去了。

“箱宇宙還活著?！糁兂珊诙戳四亍Ｏ溆钪娴暮阈强隙ㄊ鞘湛s到史瓦西半徑①了吧。”

玲子這時想起了在天文學書籍上讀到的知識。

箱宇宙的黑洞吸收著周圍的行星，質量不斷增加。它在成長。在真實的宇宙中，是沒法看到這種現象的，因為那需要漫長得無法想象的時間。但是，在時間流逝加快的箱宇宙里，數個彗星，流浪星，乃至巨大的恒星，都以非?？斓乃俣?，朝著曾是“郁之助”的黑洞飛去。

放在桌上的賓館火柴也嗖的一聲，通過透明的面板被吸了進去。

“什么！發生什么了？”

丈夫嚇了一跳，大叫起來。

他吸過的香煙也被箱宇宙吸了進去。

矮腳飯桌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開始微微震動起來。報紙、茶杯、鐘表，不斷被箱宇宙吸了進去。

散發著白色光輝的恒星“郁之助”，經由時間加速，變成了黑洞。并且，由于它的超強引力，箱宇宙里的星星都被它吞噬，于是它的質量進一步增加了。即使這樣，它仍不滿足，很快把影響范圍擴展到了玲子夫婦的房間。

丈夫緊緊抱著柱子，大聲哭喊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做什么。電視機、收音機、冰箱，就像被放到了魔法包里，一個接一個，被箱宇宙吸收了。

玲子完全沒有感到恐懼。這是箱宇宙對丈夫的審判。

她完全是這么想的。

看到丈夫被吸進去，連些微的慘叫都沒留下，玲子也投身飛進了箱宇宙。

被箱宇宙吸進去的時候，玲子想，這會不會是在很早以前就決定好了的呢？

太陽系。

在地球曾經存在的地方，飄浮著一個小小的箱子。

那個箱子是邊長約四十厘米的立方體，表面用白色的文字這樣寫著：

——紀念我們的結婚

郁太郎·玲子

那個箱子里，當然也存在著宇宙。

【責任編輯：敬雁飛】

①原文里，一開始寫作“郁之助”，但后面寫成“郁之介”。兩者日語讀音一樣，翻譯時統一成“郁之助”。

①中國古代對彗星、新星或超新星的統稱。

①是任何具有質量的物質都存在的一個臨界半徑特征值。這個半徑是一個球狀對稱、不自轉又不帶電荷的物體的引力場的精確解，與物體的質量有關。物體的實際半徑小于其史瓦西半徑，則成為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