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舞蹈家金星：最享受母親這個角色

莞爾

金星是著名現代舞蹈家，近年來又涉足影視、話劇、綜藝節目等，除了在舞臺上光芒四射，她特立獨行的個人生活也頗受人們關注。1995年，她的變性手術轟動全國，她為自己的生活討得一份自由的同時，也把評說的自由交給社會。一晃19年過去了，如今她已經實現了16歲時的全部愿望：當女人、會說多門外語、周游世界，有自己的舞蹈團，有一個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說，踏實是她現在最大的感受，這種踏實是職業生活不能給的。下面讓我們走進金星的情感世界……

“重生”19年淡然面對一切

記者（以下簡稱記）：做完變性手術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別人看你的眼光了吧？

金星（以下簡稱金）：父母生我是1967年8月，在1995年4月，我又重生了一次，算下來今年我正好19歲。19歲已經是成年人了，所以我可以淡然地面對一切。當初我選擇做女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面對的是無形的戰場。當我走出去的時候，挑戰才剛剛開始。人們帶著不理解的眼光看我，我只能用我的態度慢慢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如果我不堅強的話，我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我經常對朋友們說，當年上帝跟我開了個玩笑，把一個女人的靈魂放進了一個男子的軀體。而現在我實現了身心的統一，這是讓生命獲得自由的選擇。面對外界異樣的目光，我早已安之若素。

記：成為女人這么多年，你最想對父母說些什么？

金：真的要感謝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太偉大了。當年我決定做變性手術的時候，我爸爸正好來北京出差，我打電話給他，說我住院了，讓他來醫院一趟。見到我，他問我：“你是被燒傷了嗎？怎么到整形醫院來了？”我說：“我要做變性手術，我要做女人了。”爸爸抽著煙看著我，愣了2分鐘，說：“總算對上號了，你知道嗎，你小時候，我怎么看你都像個女孩子。如今你找到了你自己，對上號了，祝賀你！”爸爸的話讓我熱淚盈眶，我原以為他的反應要超過媽媽，因為我爸爸是一個傳統軍人，而且在他的三兄弟里，唯獨他生了個兒子，金姓家族后嗣還要靠我來延續，現在我要改變性別，對我爸爸可能是個不小的打擊。沒想到他如此開明，令我驚喜萬分。做回女人這么多年，父母對我的愛沒有任何改變，我為成為他們的女兒感到自豪。

記：你的舞蹈團已經成立15年了，一路走來很艱難吧？

金：怎一個難字了得！我的舞蹈團是中國第一家私人運作的民營舞蹈團，不拿政府一分錢，幾乎每年出一臺作品。舞蹈團創辦之初，全憑我到韓國、意大利、比利時等國教課、上電視做節目、當評委，參加商業活動掙錢才得以維持。為了舞蹈團能維持下去，只要能掙錢的事兒我都干。在我最困難、最缺資金的時候，我把上海的老房子都賣掉了，我們一家五口只能租房子生活。近幾年，我的舞蹈團每年在歐洲巡演50場以上，但在國內的演出，每年連10場都不到。中國現代舞發展了20多年，教學方面至今依然舉步維艱。我每年都要招人，現在的舞蹈演員太浮躁，人才流動太快，很多人急功近利。無論現代舞怎樣低迷，我的舞蹈之路會永不停歇，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建一座金星劇院，等我老了跳不動的時候，請那些真正熱愛藝術的藝術家來這里演出。

記：當初你為什么把舞蹈團從北京遷到上海？北京的文化氛圍不是更好嗎？

金：北京的氣候不太好，風太大，干燥。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看不慣北京演出市場靠關系、以拿贈票看演出為榮的毛病。我在法國巴黎演出的時候，巴黎市市長會親自買票帶著太太來看演出，但是在中國就很難做到這一點。現在看來，把舞蹈團遷到上海是對的，上海的國際化程度更高，現代舞的演出市場比北京要大得多。有朋友問我：“國外的現代舞演出市場這么好，你為什么不去國外發展？”我說：“我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到國外去當一個少數民族的藝術家，沒有必要！我是中國的現代舞藝術家，無論如何我也要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把中國的現代舞搞起來。”

記：近年來你在多檔綜藝節目中出任評委，點評犀利，著裝新潮，在服裝、造型方面你有什么體會？

金：我除了外形改變外，并沒有刻意改變自己的狀態。我膚色偏黑，喜歡長發，喜歡穿艷麗的衣服，高跟鞋也是我的最愛。雖然我外形上是一個標準的女性，但我不愿改變我的性格，說話依然干脆利落，走起路來也按自己的步調，我要保留我的本色，不想變了性別就忸怩作態。一次，我受邀進行一場演講，演講當天，我特意穿了一件灰色的緊身旗袍，我覺得旗袍能體現東方女性的神韻和獨特之美。在演講中，我還建議上海的姐妹、阿姨們有時間把旗袍再穿回來，旗袍是屬于中國女人特有的服飾，具有獨特的美。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是超短裙、黑絲襪，大家都以這樣的形象為美，恰恰顯露了一些女孩在審美方面的缺失。我覺得女人都應該了解中國傳統服飾文化，著裝應該有自己的特點。

結婚10年夫妻更默契

記：以前你結交的男朋友和現在的老公都是外國人，為什么不找中國男人做老公呢？

金：我不找中國男人是因為中國男人心理負擔太重，很難接受我這樣的變性女人。就算他自己不在意，周圍的人也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我不想讓別人累，所以我給自己定的一條原則就是：我老公必須是外國人。我經歷過3個真心愛人，每次戀愛，我都會開門見山地告訴對方，以前我是個男人，后來變性成了女人。事先說清楚，免得自己累。只有能坦然接受這一事實的男人，才可能與我真正往婚姻方向發展。

記：你和現在的老公是怎樣認識的呢？

金：我現在的老公名叫漢斯，是德國人，在上海一家外企做工程師，我們是在飛機上認識的。漢斯沉默內斂，通常他只坐經濟艙，恰巧那次經濟艙的票售完了，他才破例買了頭等艙的票，恰好就坐在我旁邊。漢斯說，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被我獨特的氣質吸引住了，并主動和我搭訕。在飛機上，我們談得十分投緣，臨別時就互留了電話號碼。下飛機時，漢斯看到一群舞蹈演員來接我，才明白我就是在歐洲小有名氣的現代舞蹈家金星，便對我多了幾分傾慕。幾天后，他打電話給我，要求和我交往。我告訴他：“我原來是個男人，你可得想好了。”漢斯說他考慮一下。沒想到，第二天他就打電話對我說他愛我，并能承受所有的壓力。一年后，我和漢斯結了婚。

記：婚后，你們在生活習慣等方面適應嗎？

金：剛結婚的時候的確不太適應。比如，我每次有飯局、演出、采訪的時候，都會直接走人，跟漢斯連個招呼都不打。當時我覺得那是我工作上的事，跟他沒關系，干嗎還得事先向他匯報呀！漢斯最初很不習慣我這樣的態度，他覺得作為妻子，無論是工作還是私人邀請，都得跟丈夫打個招呼，告訴對方自己要去哪兒，去干嗎。因為這樣既不會讓他擔心，也是對他的尊重。我倆為此碰撞了一段時間，我慢慢感覺到，以往單身時獨來獨往的習慣不能再在婚姻中出現了，因為我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我的生活不僅僅屬于我一個人。現在每次外出辦事，我都會跟漢斯說一下，如果見不到他，也會打個電話告訴他。

記：中國和德國文化有差異，這方面在你們的生活中有沒有障礙？

金：有一定的障礙，為此還發生過不少沖突。有一次，我跟我的幾個中國朋友久別重逢，大家非常開心，有說不完的話，漢斯很禮貌地提出請我的朋友們吃飯。由于聽不懂中國話，他很快就吃完了飯，然后看我們邊吃飯邊聊天。后來，他耐不住性子了，就用英文說：“你們吃完了嗎？吃完我去結賬。”這句話弄得大家都沒了食欲，也沒了聊天的興致。漢斯并不了解中國人的文化和習慣，所以他不知道這樣是非常不禮貌的。等朋友走后，我跟他發了一通火。后來漢斯改變了自己，每逢和我的朋友語言溝通不暢時，他就先結賬，然后一聲不吭地離開。這樣既做到了大方請客，也做到了不打擾我和朋友的交往，給朋友們留下了好印象。

記：你和漢斯結婚近10年，感觸不少吧？能說說你們生活中的趣事嗎？

金：現在看來，我選擇和漢斯結婚是對的。為了我的事業，漢斯辭掉工作成了“全職主夫”，白天學漢語，晚上回家做飯帶孩子。長期生活在外界的非議中，不順心的時候，我就會發很大的脾氣，漢斯總是默默地承受。當我溫柔體貼的時候，漢斯才會告訴我，作為女人，我那樣發脾氣很不文明。這時，我也會向他示弱并道歉。我們生活中的趣事也不少。一次，節假日漢斯開車帶我和孩子去公園，我穿著牛仔褲坐在汽車后座，車子前有個穿超短裙的女孩走過，漢斯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不自覺地把頭扭了個180度。我看在眼里沒有吭聲。第二天，我穿著超短裙下樓，漢斯眼睛都直了：“老婆，你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漂亮？”我得意地說：“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昨天看的那個腿，你老婆也有。”漢斯說：“好啊，那你以后多穿超短裙好了。”我說：“昨天我們去公園帶著孩子爬上爬下的，我能那么穿嗎？”還有一次，我開著車跟漢斯出去，幾次有人湊過來搭話：“太太你好福氣呀！嫁了個老外，開好車，住好房子。”我說：“這車是我自己買的，我老公是外國人怎么啦？他就是一個普通工人，我們家我掙錢。”我最看不慣的就是別人用那樣的眼光看我。

最享受當母親的過程

記：你如愿做了妻子，還是3個孩子的媽媽，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吧？

金：我在部隊當兵時就曾有過諸多幻想：會多門外語、周游世界、有自己的舞蹈團、做妻子、當媽媽……如今我的愿望都實現了，踏實是我現在最大的感受，而且這種踏實是職業生活不可能給的。當媽媽是我現在最享受的過程，我沒結婚就成了3個孩子的媽媽，大兒子嘟嘟、二女兒妮妮、三兒子小三兒都是收養的。結婚前我一個人帶3個孩子和一個舞蹈團，練功的時候就把孩子放在排練廳，東抱西抱，換尿布，孩子嘰嘰喳喳，我不但不煩，而且很享受。名義上是我收養孩子，其實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我現在的家很國際化，德國爸爸，中國媽媽、法國狗、上海小烏龜，3個孩子分別來自北京、重慶、東北。在我們家，孩子永遠是第一位的。我覺得自己有做母親的天分，換尿布無師自通，在家不僅要擦地板、養狗、收拾花園，還輔導孩子功課。我現在的工作是兩點一線，家和工作室。每天早晨6點30分起床，先陪孩子和老公吃早餐，然后去公司處理日常事務，接著就練功，看演員排練；下午5點下班回家，再跟孩子一起吃晚餐，陪他們寫作業。

記：3個孩子知道你以前的故事嗎？他們什么時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金：我家里擺著一張我當兵時的照片，大兒子4歲時指著照片問我：“媽媽以前是小帥哥？”我說：“對啊，媽媽做男人不合適，如果做男人就做不了你的媽媽了。”大兒子接著說：“世界真奇妙，媽媽小時候是小帥哥，長大就變成女人了，但我現在是小帥哥，將來可能還是小帥哥。”有一天，我開車帶3個孩子出去玩，大兒子問我：“媽媽，我們是從哪兒來的？”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早。我笑著問他們：“先說誰呢？”大兒子指著妹妹說：“先說她吧！”我說：“一個阿姨在醫院生了妮妮，但阿姨家里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根本管不了妮妮，就把妮妮托付給我養了。”接著，我指了指小三兒說：“有個阿姨在醫院生了小三兒，但阿姨要去很遠的地方，沒時間管他，就交給我了。”大兒子指著自己說：“媽媽，我不是你生的嗎？”我說：“兒子，媽媽原來是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大兒子自作聰明地說：“我知道了，媽媽其實特想生我，但你生不出來，就找了個阿姨幫忙，把我生出來了，你謝謝她了嗎？”我說：“那當然了！”

記：現在的家長都很重視孩子的教育，你也不例外吧？

金：做我的孩子應該是最幸福的，我認為孩子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沒什么值得拿孩子快樂的童年去交換。我的3個孩子分別顯露出不同的藝術天賦，但我不會刻意讓他們一定要學些什么。現在的孩子要上那么多的補習班，負擔太重了。我覺得孩子們生活得開心最重要，我對孩子們說得最多的是，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做完后要自己承擔后果。平時，我根據孩子的性格因材施教：大兒子懂事、自信而且講道理，只要點撥到就可以了；小三兒比較聰明，將來肯定是個做生意的料兒；女兒妮妮從小缺乏安全感，有點貪心，還有點小自私，需要嚴格管教。大兒子嘟嘟上小學有段時間學習不好，在班上是倒數第二，倒數第一是個智力發育遲緩的女孩子，她的父母還是堅持把她放在普通小學。嘟嘟每天幫她整理書包，放學的時候牽著她的手送她回家，所有同學都笑話嘟嘟。我對嘟嘟說：“兒子，挺好的，媽媽不要100分，就要65分，但你還要照顧那個女同學。”

記：漢斯的教育理念和你肯定有不一致的地方，這方面你們發生過沖突嗎？

金：漢斯很民主，能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我覺得對孩子要恩威并施，既要讓他們把你當成朋友，也要讓他們感受到你的威嚴。我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句古訓，小時候我也挨過父母的打，但父母每次懲罰我，都讓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和漢斯分歧最大的地方就是該不該打孩子。漢斯認為打孩子是一種錯誤的教育方式。我卻認為，孩子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他們會吸收各種各樣的東西，打孩子是為了讓他們記住，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最終，在我們家還是中國式傳統教育占了上風。雖然我對孩子有時比較嚴厲，但孩子們對我還是比較親近。我覺得，能成為母親是老天送給我的禮物，上天把這3個生命交到我手里，即便委屈一下我的事業，我也要對這3個生命負責。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