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守護者

徐卓君

趕到阿蘇山腳下時，天有些陰沉，開始刮風。向導有些憂心，阿蘇火山群擁有全球最大的活火山口，雖然不是隨時都處于噴發狀態，它釋放出的硫磺濃煙，卻會人體造成致命的威脅。一旦風向不對或是硫磺濃度超標，阿蘇的管理者會發布禁行令，禁止游人靠近。

我們當天的運氣不錯，5分鐘不到，纜車就把我們帶到了海拔1506米的阿蘇中岳山的山頂。

位于日本九州的阿蘇五岳中，高岳、杵島岳、烏帽子岳、岳根子岳四座火山都已經沉寂多年。唯有中岳脾氣始終火爆，公元533年，日本第一次有文字記載的火山噴發就是發生在中岳。此后，中岳爆發了167次，近年來更是活躍非常。1958年和1979年有過兩次致命的噴發，最近一次大規模的噴發發生在1993年，在1793年最慘烈的一次噴發中，有上千人喪命。

全球還有800座活火山，光是日本也有80座——要是只站在遠處看看噴煙，還不如在電影院里看一部災難片來得刺激。

就在今年8月，加拿大的探險家喬治·康羅尼斯為了一探瓦努阿圖安布里姆島的馬魯姆火山口，和他的小伙伴一道，頂著酸雨、酷熱、熔巖的威脅，穿著銀色的熱防護服，吊著繩索，一探火山口深處300米的熔巖，雖然防護服被四濺的熔巖燙了幾個洞，一部相機也被高溫融化了一部分，還是在火山口的深處帶回了幾張自拍。你我畢竟不是專業探險家，阿蘇火山的絕無僅有在于，哪怕是游客，也能零距離站在濃煙滾滾的火山口旁，伸長了脖子就能一睹地底翻滾的暗紅色的熔巖。所以有些被禁令阻止的人會在山腳下的民宿里住下來，等待天氣好轉，再感受地球的呼吸。

多次噴發形成的耳朵形的火山口深達130米，在常年超過1000℃的熔巖高溫炙烤下，目之所及處，寸草不生，山巖變成了棕褐色，焦黑的土壤微微發燙。

在火山熔巖之上，本有一潭碧綠的火山湖，帶來些許的溫柔，就在我們到來的幾天前，碧綠了千年的火山口湖已經干涸，熄滅了這個不毛之地唯一一點生機。中岳最多的時候有7個噴火口，我登上這座火山時，只有西北方向的第一噴火孔還在冒著濃煙。

隨時打算吞噬點什么，從火山口里噴發的滾滾濃煙，隨著風向肆意外吐得到處都是。火山口，可以瞥看到暗紅色熔巖在地底深處扭動翻騰，想要掙脫些什么而無能為力。竹代婆婆帶來幾把雨傘，分給我們。她不輕易上山來，只有在那些危險的天氣里，比如雷雨、大風，才會帶著幾把雨傘上山，并在方圓幾公里之內，尋找那些落單的游客，帶他們下山。68歲的竹代婆婆，在4年前加入當地一家民間組織，叫“阿蘇未來思考會”。政府想要在阿蘇山開辟一條地下觀光隧道，理由是，修建地道可以挽回因為天氣和硫磺濃煙的影響而放棄游覽的游客，每年因此而回的游客占三成之多。于是當地村民提出反對意見，建立阿蘇未來思考會，行使居民監察權利，并指出，“地道不但會破壞阿蘇的環境，也會影響世界地質公園的申報。”在幾千年的相愛相殺中，人們早已不把自己看成是受害者，而是擁有者。

此時，身穿白雨衣的管理人員，眼睛牢牢盯住山頂的警示燈——當指示燈轉紅時，意味著危險，游客必須下山，不到5分鐘的光景，指示燈果然轉紅。

暗沉沉的天空像是要壓向阿蘇山，地底的熔巖也在積蓄力量，大戰一觸看起來即發，雷雨之中，身著白色防護服（其實是雨衣）的管理員像驅魔人一般，驅散著游人，一派末日來臨的即視感。

下山的路倒是極為美麗。

除了僅存的中岳，阿蘇火山群早在5萬年前就結束了大規模的噴發，熔巖覆蓋了整個區域，經過多年的侵蝕、沖刷和塌陷，形成了這個全球最大的火山洼地。

在這巨大的天坑里，山體高低不平。許是受到5萬年前火山灰的滋養，這個曾經被熔巖覆蓋的不毛之地，幾乎都披上了厚厚的綠色植被。北端外輪山上的大觀峰，地處阿蘇火山山系的最高處，往南望去，視野絕佳，萬頃碧波的草原和五座外形完整的火山錐，極為壯麗。一整個下午，我們車子都在這個巨大的蔥翠欲滴的天坑里兜圈子，根據資料顯示，這個全球最大的火山口，周長128公里，南北長24公里，東西寬18公里。我總疑心這個數據是錯的，不然怎么兜了這么長時間的圈子，還沒有看到天坑的出口？

1934年，日本政府將阿蘇五岳及其附近的山脈草原，辟為阿蘇國立公園，陸續修建起山脈公路、登山纜車和火山博物館。大巴在山間公路里，走走停停，窗外一片極為豐美的千里草原，被稱作“草千里”。原來火山在帶來致命威脅的同時，也贈與阿蘇村民豐美的草場：阿蘇的奶制品冠絕全日本，而馬肉刺身，絲滑甜美得不似人間之物，不喜生食的我幾乎一人吃掉了兩盆。

竹代家世代以畜牧為生，最多的時候，有超過100頭牛。在草場之間，有兩個湖泊，秋天變成濕地，竹代自青年世代就再此放牧。冬天成為天然溜冰場，那是女兒每年冬天回來探望父母時，花上最多時間的地方。

年紀漸長之后，竹代減少了養牛群的數量，近年來已經有退休的打算。10年前火山噴發過后，女兒多次邀請父母搬去熊本居住。雖然早已有足夠的積蓄，去一小時車程之外的熊本縣購買一套舒適宜人的一戶建，竹代還是下不了離開的決心。她選擇了生活在這個全球最大活火山口的周邊的村莊里，她說，這里很少有人因為害怕火山而搬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此的有8萬村民。

在無數的旅行攻略里都告訴我，游覽阿蘇的最佳方案是自駕車或租車出行，竹代婆婆偷偷對我說，這樣未免也辜負了這個風光綺麗的地方，等我下一次再來的時候，她會帶我找一條合適的徒步線路，帶上帳篷，暴走50公里，然后睡一宿在這個5萬年前還在噴發的火山上，才是人生不可多得的體驗。

車開始往北行駛，遠離了一派北國風光的草原，回到了山路崎嶇的老林中，天重新放晴，霧氣散去，路卻變得越來越窄。

車被古樹擋住了去路，已不能行。一條山澗小溪橫穿了整個村莊，溪邊民宿鱗次櫛比，偶有穿身著和服的男子或女子，伴著嗒嗒的木屐聲響，徜徉在山路。這個遺世獨立的小村莊，時光仍然停留在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前。

下榻的新明館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這些身著和服的男男女女是在“尋湯”。

阿蘇火山的巖漿為黑川帶來了豐富的地熱資源，自江戶時代起，黑川溫泉被作為著名的住宿地發展起來。因為沒有一條像樣的通往山外的道路，極其閉塞，直至阿蘇國立公園的山脈公路建成，為黑川鄉帶來了人流。

新明館的主人后藤哲也先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拆掉了自家的院墻阻隔， 讓溫泉完全融入深山，開發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露天溫泉旅館。

溫泉鄉內不過民宿28家，多為家庭經營，在后藤先生的帶動下，村民們把溫泉鄉內的建筑和庭院設計統一風格化，將此地裝飾成有著庭院造詣和自然古樸之風的露天溫泉場所。直至今日，黑川溫泉一帶，依然保留著百年前的古意，沒有霓虹燈等現代社會的氣息——和一般的古鎮不一樣，這里連商店都寥寥，晚上7點之后，多數都已經閉門謝客。所以，黑川溫泉多年以來在日本國內最受歡迎的溫泉排名中占據三甲的位置，在《米其林綠色指南》中，也取得兩星的推薦榮耀。

走在其中，呼吸著山間的清新空氣，每個細胞都在貪婪地張嘴呼吸，所以縱然從福岡市中心要開上三個小時的車才能抵達，也擋不住湯客的熱情。

更為難得的是，黑川鄉的28家溫泉，并不會各自為政：來到黑川溫泉的游客，只要花上1200日元，就可以買到一張溫泉鄉的通行證，可以自己任意選擇三家溫泉泡湯。所以在整個溫泉鄉，整日都可以見到那些木屐和服的尋湯客，對湯客而言，一日二十四小時都是泡湯時間，似乎不如此，就是對大自然的辜負。

阿蘇火山口的警示燈轉紅時，一定要聽從指示立刻撤離，硫磺濃煙會致命。

運氣不佳，碰到危險天氣火山纜車關閉時，附近的火山博物館略能補償一二。

阿蘇辟有專門的登山道，除此之外的山道并不適合攀登，不要挑戰這個以嚴謹著稱的國家的規則。

為了保證溫泉的潔凈，湯客們必須把自己洗刷干凈，赤身裸體進湯池。男女混浴的溫泉不在少數，在混浴池里，年長女性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