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幸福

劉麗

我讀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位女同學，瘦小，發育不好，衣服穿到很臟的時候都不知道換一件，而且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缺少扣子的。稀黃的頭發，雖然也效仿別的女生那樣扎著兩只小辮，可一看就是出自她自己的手，編得難看極了。

有時她會拿出一只圓潤飽滿的橘子，在課間休息時坐在那里慢慢地剝皮吃。有人問她橘子是誰給的，她就會很驕傲幸福地說，是她母親從石河子帶回來的。她母親在那里工作，好幾個月才能回來一次。我們都相信了她的話，認為她平時穿著那么邋遢糟糕，都是因為她母親在外地工作的緣故。一旦她帶來什么好吃的，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緩緩咀嚼幸福的時候，我們都深信，她母親回來看她了。

后來，有一天和同學去她家里玩，剛進院門，就被一間屋子窗口傳來的怒吼聲給驚嚇住了。她連忙跑出來，為我們的不請自到變得雙頰通紅，她揮手讓我們趕緊離開，然后又跑回屋子里。那個披散著頭發、扒窗怒吼的女人就是她的母親，在她出生后沒多久就精神失常，一出門就會傷人，所以只好整天關在一間屋子里，只有見到她時，她的母親才能夠安靜下來，平息憤怒。

我們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為她保守這個秘密，她的瘦小，她的邋遢，她缺失扣子的臟衣服，原來都是有原因的。后來她成為我們幾個人的好朋友，我曾經送她一副套袖，多少能夠讓她保持一點整潔。

長大后嫁給有錢人的H在我們這一撥朋友里最愛曬幸福，她在網上曬愛情、曬物質、曬旅游，她在別墅落地窗前的進口餐桌前喝咖啡，她那明星一樣耀眼的衣物間，她的越野，她的青藏自駕行，車壞在半路，她瀟灑地將車丟下先行回來，只要錢到位，拖車公司自然會幫她把車拖回來。對于東南亞旅行，她仿佛只是去一趟自家的后陽臺……可后來，我們才知道，她不開心的時候，從不會在網上曬她的沮喪，那時她坐在衣物間里，和滿屋錦繡同坐一處，這才能感覺到世界對她還有一點彌補。她老公有別的女人，而且也不避諱她。她不介意的話，可以好好享受繁華物質，如果她介意，他也不會挽留她。在他眼里，她和一只寄生動物沒啥兩樣，離開了他這個宿主，沒有一技之長的她連生存都是問題。不是她能容忍，而是她不容忍沒有辦法，適應了這種日子，她根本沒有獨立的能力。她唯一的快樂，就是在她的網絡空間里曬著她的幸福，用最實在的物質，來證明她不存在的幸福。

H與我那兒時的同學一樣，用不存在的幸福，來假裝自己是幸福的，只不過前者是命運的安排，己力甚微，無法改變，后者據我看來，貪圖安逸的她選擇忍受，實在是咎由自取。

（曹紹明摘自《每日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