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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象限

2014-09-10 07:22:44葉星曦
科幻世界 2014年2期

葉星曦

恒星的光芒遙遠而黯淡,巨大的氣態行星飄浮在閃爍的繁星間,雄偉的光環仿佛觸手可及。我將機械外骨骼固定在殖民地的外殼上,腳下鈦合金外殼上用已經褪色的油漆勾勒出這座太空殖民地的編號——YG922。

在宇宙的真空中,熔化的金屬像糖稀一樣流動,由于不存在氧化現象,焊接變得非常容易。被微流星損壞的天線支架歪曲地聳立在落滿宇宙塵埃的外殼上,依靠數個螺栓固定。作為一名空間技師,修復損壞的外部設備是我的工作。我的右手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被截肢,現在失去的肢體已經被機械義肢所替代,通過連接在義肢上的數據線,我可以將機械外骨骼的輔助電腦與自己的神經回路連接起來。這種看起來粗暴的方法實則簡單有效,可以進行更加精密的操作。

嗶嗶!嗶嗶!傳感器發出了危險警報。

我轉過臉去,一團白色的能量體倒映在我的頭盔面罩上。它是如此美麗,比恒星更加耀眼……

這團東西直直地向我飛來,躲避已經來不及了。在接下來的零點幾秒中,我的太空服被沖擊撕碎,暴露在宇宙環境中的皮膚遭到高溫溶解,附著在骨骼上的肌肉組織和內臟被碳化,最后連骨骼也灰飛煙滅。

我就這樣死了,尸骨無存。

叮鈴鈴鈴……

新的一天隨著清晨鬧鐘的振鈴而開始。我睜開眼睛,出現在視野中的是古舊的金屬天花板。設置的程序打開窗戶,讓室內渾濁的空氣稍微流通。隨著太陽升起,橫跨天穹的巨大六邊形桁架結構出現在了晨光中。那是殖民地的天頂支架,通過控制居住區的朝向,而模擬出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變化。初升的朝陽并沒有彩霞簇擁,因為殖民地天頂的高度并不足以容納云彩,而空氣中過多的水分在人工重力失效的情況下會演變成一場災難,所以,由空氣凈化系統嚴格控制的大氣中并沒有多余的水分子存在。

這就是我所居住的世界,位于飛馬星座的M9S-1Q星系的太空殖民地YG922,一個主要進行金屬提煉和機械制造的工業基地。這里曾經是帝國禁衛軍宇宙艦隊的前哨基地,但是隨著帝國疆域的擴張,前哨被落在了不斷推進的邊界后面,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逐漸遺忘。不過,幸好這個星系擁有大量富含金屬的小行星,光是大規模小行星帶就有十三條之多,隨著傳教士和星際開拓民的到來,這座廢棄的哨站被改造成了一個初級工業基地。經過數個世紀的發展擴建,如今的YG922已經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就在去年,一個科研基地被安放在原來工業船塢的位置上,為這里增添了少許新潮的氣息。

我的名字叫嵐,女性,今年剛滿20歲,是在YG922出生的第六代開拓民。承蒙神皇的恩典,我和我的祖先才能在這個宇宙中生存下來,享受人類后文明時代的頹廢時光。

電腦管家按照事先設定的程序準備好了早餐,雖然只是人造燕麥粥和合成蛋白香腸這樣簡單而便宜的東西,但是得益于我母親為電腦管家編輯并改良的烹飪程序,它們吃起來還算美味。空蕩蕩的公寓中只有我一個住客,七十平米的空間顯得很大。不過,被扔了一地的各類雜志和書籍把房間的客廳搞得一片狼藉,電腦也沒有關,網頁被打開了幾百個。難道我昨天晚上喝醉了嗎?記得上次房間變成這個樣子是在一次酒會之后。

父親的研究筆記被扔在桌子上,朝上的一頁寫著:2068年1月6日,第一火星殖民艦隊離開地球,人類進入宇宙時代。

我嘆了口氣,把筆記合起來放回書架,父親的研究方向是歷史,但是他的專業并沒能救他的命。

收拾了一下滿地的雜物,我將長發束在腦后,穿上了那件灰色的、帶有帽兜的長袍,然后將我的徽章戴在胸前。這身衣服毫無美感可言,但卻是帝國臣民標準的服飾,據說從神皇時代起,每個人都這樣穿著打扮。

輕軌列車帶著我穿越龐大的城市,陳舊的車廂內到處是時間留下的痕跡,窗邊的座椅已經磨得發白,懸掛于座位上方的黃銅拉環在幾個世紀中被無數人觸摸過,變得又光又亮。車窗的有機玻璃也因為年代久遠而變黃,但是并不影響其卓越的透光度。窗外林立的高樓大廈一閃而過,布滿污漬的鈦合金外墻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好像黃金之塔。帝國的榮光正在逐漸消散,一千年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就連位于居住區中央的神皇塑像,也開始逐漸褪去金黃的顏色,變得黯淡起來。

科技不能代替信仰,任何時代人類都必須有可以寄托的偶像。神皇作為帝國的締造者,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后宇宙時代的基督,接受數百億臣民的信仰和膜拜,而他的靈柩據說被安放在銀河系中央黑洞的表面,在那個無限接近奇點的地方,時間流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朽的神皇沉眠在他的靈柩中,永遠注視著帝國,注視著人類。

技師總部位于工業區和居住區之間,是一座半圓形的奇特建筑,入口的大門兩側聳立著兩尊十米高的持劍守衛雕像。不過雕像那逐漸氧化的盔甲上早已結滿了綠色的銅銹,使它們看起來好像發霉的尸體。

我走進大廳,將胸前的徽章放在感應器上,隨著身份信息被登錄,我的工作計劃也被傳輸到了腕部電腦中。由于人手不足,技師們的工作時間本應是24小時四班倒,邊境地區缺少專業技術人員,像我這樣考過VIII級技師資格的高級技術人員更是鳳毛麟角,所以YG922的技師只能被迫采用三班倒工作制,而且沒有待命的預備人員。通過浮現在手腕上的全息屏幕,我確定了今天的工作內容:巡視F12-F17五個區,檢查外殼的損傷情況。這是非常輕松的工作,我已經很久沒有接到如此悠閑的工作計劃了。

懷著越來越好的心情,我走進了更衣區。由于女性技師非常少,所以并沒有設立專用的女性更衣室,但是女性專用的這排柜子仍被一道簾子小心地隔開。我從不擔心有哪個色狼膽敢偷窺,如果有人這么做了,他的身影一定逃不過保安攝像機的法眼,然后異端審問局會非常樂意將這個色膽包天的技術工人發配到最遙遠的星球上做苦力。那邊比我們這里更需要技術人員,他一定會很受歡迎。

“嗨,嵐。”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轉過臉去,看到一名皮膚黝黑的女性正脫下身上的太空服。她的名字叫貝蒂·赫拉,有著卷曲的頭發和婀娜的身材。不過在她結婚之前,能夠一飽眼福的只有身為同事的我。

“早上好,貝蒂。”我拉開柜子,“夜班辛苦了……咦?我的太空服呢?”

“當然是報廢了。”貝蒂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一臉擔心的表情,“嵐,聽說你出事兒的時候我簡直嚇壞了。據負責救援的陳玉杰隊長說,你在太空里漂流了半個小時才被救上來,太空服完全失去了密封性,就連生命維持系統也完蛋了,當時搶救你的醫生和牧師都認為你死定了。神皇保佑!你在那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活下來,這可真是個奇跡。”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在說什么。突然,那個夢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粉身碎骨的痛苦一下子在我的神經系統中流動起來。我因為疼痛而彎下了腰,但是大腦卻異常清醒,我并未受傷,疼痛只是幻覺……沒錯,是幻覺。

貝蒂在一旁叫著我的名字,她的聲音是那么遙遠,完全傳不到我的耳中。我使勁搖了搖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后扶著貝蒂的肩膀慢慢站起來。

“嵐,我去叫醫生。”貝蒂驚慌失措,“他們一定會治好你的。”

“不,我很好。”我阻止了她,“可能是止痛藥帶來的副作用,別擔心,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你突然跌倒,真是嚇死我了。”貝蒂嘆了口氣,“嵐,你也許應該好好休息幾天。他們說你恢復意識的時候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就像丟了靈魂的木偶一樣。這也難怪,一顆直徑十米的小行星落在距離你不到三米的地方,被嚇壞很正常。”

意外事故?我被小行星砸到了?一切的碎片都拼合了起來,那個夢境也許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沒有之后的記憶,直到今天早上醒來。

“今天是幾號?”我不安地問。

“9月18日。”貝蒂下意識地回答,“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難道你的結婚對象已經被確定了嗎?那可真是恭喜啦!”

“不,”我搖了搖頭,“只是我的腕部電腦日期錯了。”

貝蒂一臉擔心地點了點頭,而我心中卻亂成了一團。我記憶中最后的日期是9月15日,也就是說,過去的三天我沒有任何記憶。這三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去過哪兒?做過什么?所有的內容全是空白。

就在這時,布簾被笨拙地掀開了,一臺金屬外殼的機器人慢慢地開了進來,它幾乎和這個更衣室一樣古老,大概制造于黃金時代末期,鈦合金外殼上滿是歲月侵蝕的痕跡,金屬關節不時發出潤滑不足的咔咔聲。

“女士,您的太空服。”它將一套太空服遞給了我。

我雙手接下那套沉重的裝備,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巨大的重量還是讓我差點失去平衡。貝蒂很熱心地幫我把背包組裝起來,但是一個電話立刻將她召喚去了主管那里。

告別了貝蒂,我開始獨自穿戴裝備,先是最里面的納米纖維密封服,這是太空服的基礎,也是保護穿戴者的最后屏障。在密封服外面套上金屬護甲,然后組裝胸部的控制盒和背部的背包,這層盔甲能為我提供抵擋微流星撞擊的防御力。最后,我將長發盤好,戴上頭盔,隨著頭盔中的投影系統開始工作,相關數據被投射在面罩上。

一切正常,我拉出腕部的數據線,然后用左手去掰右手的中指,只要將這根手指向后彎曲,就能露出機械義肢的數據線接口,我可以利用神經回路直接控制工具包,而不用進行手動調整。可是,這么做的后果卻是一陣痛徹心扉的劇痛。義肢怎么會痛呢?我抬起右手,看著稍微腫起的指關節,那根本就不是覆蓋著仿生橡膠的機械,而是真正的血肉。

神皇在上!我因意外事故失去的右手竟然又長回來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國嚴禁進行克隆人和克隆技術的研究,如果失去了肢體,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機械義肢替代,而不是像古代那樣依靠克隆技術再生失去的肢體。按理說,我的手不可能回來,而現在居然再生得如此完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

耳畔傳來了沙沙的嘈雜噪音,我回過神來,開始進行無線電測試,但是卻發現通訊系統根本沒有打開。噪音并沒有消失,最后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耳鳴,我捂著腦袋痛苦地彎下了腰,幸好耳鳴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聲音:“能聽到我說話嗎?”

“你是誰?”我抬起頭來四處尋覓。

“請你先冷靜下來,耐心地聽我說,我不在任何地方。”那個聲音說,“來,試著做幾個深呼吸,平靜下慢慢聽我解釋。”

我按照聲音的要求做了,心情逐漸平靜。

“很好,那么我們開始吧。”它說,“我的名字叫亞基爾。首先我必須向你鄭重道歉,因為我的一時疏忽,你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的身體完全粉碎,幾乎全部汽化。”亞基爾的聲音充滿歉意,“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構成你身體的物質收集起來,重新還原。不過,好像稍微晚了一點,你還是死了。幸運的是,在接觸你的瞬間,我將你的意識保存了下來。作為一個高次元生命體,你的死亡使我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同時也為了拯救你的生命,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將自己和你融合起來,”

惶恐和不安之中,我注視著自己的右手,關節的腫脹已經消失了。“神皇在上!我現在,究竟是什么東西?”

“嚴格來說,現在的你是我按照你的DNA、用構成你身體的物質重新還原塑造的,大部分都還是原本的物質,但是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為什么要把金屬和無機物構造的機械連接在受損的肢體上,于是我自作主張地將你的右手完全再生,如果這樣做令你不滿意的話,我可以立刻補救,完全按照原來的無機物結構進行重新組合。”

“不,這樣很好。”我握緊了右手,“謝謝。”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沉默了幾分鐘,我關上了儲物柜的門,然后轉身走向氣閘室,只要通過后面的氣密門,我就能到YG922的外部去。門外就是宇宙空間,生命的禁區。隨著壓力平衡結束,氣閘室外側的閘門緩緩開啟,絢爛的繁星出現在我的眼前。離開了人工重力場,一切都要小心謹慎,如果不慎飄到了太空中去,一旦背包內的燃料耗盡,就只能永遠地漂流下去。

技師專用的停泊點就在不遠處,簡陋的鈦合金平臺上,九臺機械外骨骼一字排開,這些工程機械噴涂著黃黑相間的警告色,十分醒目。其實,它們比SCV(空間建筑工程車)簡單得多,可以看做前者的簡化版,不具備在重力區域行走的能力。但是在無重力環境中,它們可以做得像SCV一樣出色,而且成本和價格都要低得多。

將太空服背部的接口與外骨骼相連,面罩上出現了控制面板的歡迎界面,隨著自檢結束,我啟動了它。機械外骨骼立刻像鴕鳥一樣站了起來,周身上下的十六個姿態噴嘴進行了一組全方位噴射測試,系統顯示一切正常。我輕輕推動操縱桿,外骨骼開始移動,沿著殖民地的外殼,向任務區域進發。

“亞基爾,你在嗎?”我輕聲問。

“當然,”它立刻回答,“我們已經融為一體,我哪兒也去不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我問。

“首先必須完成我來這里的使命,”亞基爾說,“然后我將跟你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這個詞讓我的手抖了一下,機械外骨骼搖晃起來,左側機械臂擦過一根天線,險些失控。

“當心!”亞基爾提醒,“如果你受了致命傷,再生起來需要花點時間。”

“要多久?”

“大概幾分鐘。”

好個“花點時間”,我不禁苦笑。

“你身體的自然壽命我已經計算出來了,但我不會告訴你。”亞基爾說,“在此期間,我會作為你的一部分存在下去,直到你壽命耗盡自然死亡。之后我才會離開你的軀體,恢復原本的姿態,繼續我來這里的使命。”

“一生的時間,那會很漫長,”我說,“也許會有幾十年。”

“這段時間對你來說是一生,”亞基爾說,“但對我來說,卻只是眨眼一瞬,因為我們是不同次元的生命形態,時間對我們并不公平。”

“如果你現在離開,”我問,“我會怎么樣?”

“立刻還原成分子狀態,”亞基爾回答,“你的身體非常不穩定,目前的狀態介于物質和非物質之間,物質部分是原本構成你的物質,非物質部分則是我為了將這些物質重新組合而產生的能量,通過我的力量,你才能保持現有的物理狀態。”

看來我果然已經死了……我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聲,心中一片悲涼。

“真的很抱歉,這全是我的疏忽。”亞基爾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情,“雖然我是一個高次元生命體,來自比這個宇宙更加進化的時空,但是我的力量仍然是存在極限的。我不是神,也不是類似神的存在,我跟你一樣都是某個宇宙的居民。請你相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來彌補自己的過失,并且誠心誠意地請求你的原諒。”

“算了,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我搖了搖頭,“不過,我有個問題,你能夠操縱我的身體嗎?”

“在征得你同意的情況下,可以。”亞基爾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是我不會違背你的意志強行控制你的軀體,因為這不符合我的道德理念。”

我感到一陣不安,“你之前三天用我的身體都做了什么?”

“三天?是指你意識復蘇的那段時間嗎?”亞基爾回答,“我運用合理的方法搜集了關于你們人類的社會制度和文化知識方面的大量情報,因為我覺得如果需要與你交流,這些情報是必需的。人類還沒有脫離物質形態的束縛,無法直接觸碰對方的意識,只能通過語言和文字進行交流。說實話,這是非常沒有效率的交流方式。”

“你……”我猶豫了一下,“你沒有用我的身體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奇怪的事情?你指的是哪個方面?”

“算了,就當我沒問。”我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請你把剛才的問題忘掉吧!”

“好吧,如你所愿……”亞基爾似乎有些疑惑,大概不明白我為什么發脾氣吧?但我實在是無法跟一個高次元生命體解釋其中的原委。唉,人類果然是很復雜的生物啊。

預定區域巡視完畢,我射出磁力錨,將機械外骨骼固定在殖民地的外殼上。一支由二十艘采礦駁船組成的艦隊從我上方幾千米的地方駛過,那些飛船滿載從小行星帶開采出來的金屬礦石。接下來,它們將駛入工業區的太空港,這些卸下的礦石將被精煉,然后制造成各種金屬物品。在恒星的光輝之下,遠處新建成的科研基地的銀色外殼閃閃發光,與殖民地其他部分古舊的色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個科研基地占據了原先的船塢,不過現在卻讓人聯想起聳立在貧民窟中的豪華宮殿,反差異常強烈。

“那是什么?”亞基爾問,“那座銀色的建筑。”

“科研基地,”我回答,“去年剛剛建成,好像是帝國科學院為了援助某項科研計劃而建造的,貌似還得到了其他部門的支持。不過為了建造它,工業船塢被拆除了,許多人失去了工作,其中一些人不得不離開這里。”

“難道就沒有人反對嗎?”亞基爾問,“特別是那些失去工作的人。”

“為什么要反對?”我反問,“為帝國效力是每個臣民應盡的義務,勞動本身就是獻給神皇陛下的贊歌,那些人只不過更換了工作而已,稍微改變了一下為帝國服務的方式,他們依然會為帝國效力。”

“這不正常。”亞基爾表示,“在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智慧生命一般都會爭取自己的權益,而不是默默地放棄它。”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好吧,我們換個問題,”亞基爾問,“你為何會從事現在的工作?”

“這是適應性測試的結論,我適合干這個。”我回答,“不管是怎樣的工作,在每個臣民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下來,而且每個人都能做好指定的工作,因為對他們來說,綜合各種因素進行測試后,這份工作肯定最適合他。比如現在的我,就是一名出色的‘太空人’。”

“那么,我來問你。”亞基爾說,“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我頓時語塞,之前我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現在,重新梳理一下我們的幾個疑問。”亞基爾說,“稍微換個角度思考一下,你從事這份工作的時候是否感到快樂呢?”

快樂?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卡住了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追求快樂是生命的本質,”亞基爾解釋,“人類這種尚未脫離物質形態的智慧生命按理說應該自然而然地去追求使自己快樂的事物,即使像我這樣的高次元生命體,依然會去尋找快樂,這樣生命才會擁有意義。”

“那只是欲望罷了!”我咆哮起來,“神皇在上!欲望就是罪惡!”

“合理欲望是生命進化的動力,過度放縱的欲望才是罪惡。”亞基爾不動聲色地反駁,“強制壓抑的欲望會變成更加扭曲的東西,得不到釋放的壓力總有一天會尋找到突破口,然后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這樣的后果是不堪設想的,不但會毀了你,還會毀掉你周圍的人。”

“夠了!”我粗暴地打斷它,“如果你是邪惡的魔鬼,請不要再引誘我了,我只是按照父輩的生活方式活下去而已,請不要再干涉我了!”

“如果這種生活方式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呢?”

亞基爾的話像一把利劍,刺進了我的心。行星被重力波動炮毀滅的一幕浮現在我的面前,當時地下噴出的炙熱熔巖殺死了每一個人,而原因僅僅是那顆星球推行社會改革,不愿意繼續保持帝國的“傳統”,要求新的生存方式……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思想已經偏離了正軌,落入了異端的魔道。

也許我應該去找審判官,懇求他們把我和我身體中的魔鬼一起燒掉。

但是我,還不想死。

我能做的,只是將所有的疑慮埋在心底。

工作比想象中還要簡單,最近微流星預警進入了藍色期,受到附近的那顆巨大氣態行星的影響,這些惱人的小碎片大都被行星強大的引力場捕獲,漏網之魚也很少擊中GY922的外殼,給我們這些空間技師帶來了少有的閑暇。

對一根開裂的外部冷卻管線進行了必要的維修之后,我的工作宣告結束,駕駛機械外骨骼返回停泊區域,我懷著復雜的心情更換了裝備,穿上灰色的長袍返回家中。

我的家位于居住區一角,這里人滿為患,十幾萬人居住在蜂巢一樣的大型宿舍中。每一個房間都按照相同的建造標準建成,而人們的生活方式又驚人地接近,以至于每個房間里的擺設都差不多。如果你覺得走錯了房間,那么最好先去看看冰箱,里面的食物會告訴你正確答案。不過我完全不用擔心這些,大量書籍和雜志是我父親傲人的收藏品,他在那場令我失去右手的意外中逝世之后,這些收藏品就順理成章成為了我的財產。每次看到那滿滿一書架的紙質印刷品,我心中都會升起一種懷念的感覺,懷念我的父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久違的閑暇時光竟讓我感到十分無聊。換了從前,我一定會懶洋洋地躺在那張金屬床上,美美睡上一下午,但是現在,我的身體中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完全沒有一點疲勞的感覺。我猜,這大概是拜我身體內那位不速之客所賜吧。隨著殖民地緩慢旋轉,遙遠的恒星逐漸移動到了穹頂的頂端,巨大的六邊形桁架在陽光中投下巨大的影子。這些建筑結構已經有數個世紀的歷史,但是卻沒人害怕它們會隨時倒下。也許居住在這里的人們早已習慣了頭頂的天空,反而產生了一種奇特的信任感。也許,這就是習慣的力量吧?人類總是把已經習慣的東西當做“正確”的,卻忽視它們“錯誤”的本質……

層出不窮的奇怪想法令我感到一陣不安,我之前從來不會考慮這些。我突然意識到,亞基爾也許正在用某種方式影響著我。

“亞基爾,你在嗎?”我問。

“當然,嵐。”亞基爾回答,“我還能去其他地方嗎?”

“亞基爾,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跟你一樣的內容。”亞基爾回答,“我們已經融為一體,意識層面的接觸是不可避免的,雖然我從未刻意通過某種暗示來左右你的意志,但是我們的意識卻不可避免地互相干涉。我的觀念也許會混雜在你的思考中,而你的思考總是帶著我的想法走。但是,請你相信。我從未試圖扭曲或者改變你的世界觀,每一個智慧生命都有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我的行為準則不允許我對你橫加干涉,因為這違背了我的道德理念。”

“你在這方面已經做得夠多了。”我發出一聲嘆息。

“抱歉……”

短暫的沉默,我望著天花板上的銹跡發呆,這座金屬房子比我的祖先都要古老,它已經在這里聳立了數個世紀,接待過無數房客。

“對了,”我想起了什么,“我們在外面的時候,你提到了‘使命’?”

“是的,我肩負使命而來。”亞基爾說,“但是我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所以暫時沒有行動計劃,如果需要幫忙,我會請求你的協助。”

它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偶爾也會需要一點點小小的激情。

“亞基爾,跟我詳細說說你的使命?”我坐了起來,“也許我可以幫上忙。如果是跟我們人類有關的話,你現在就有一個非常棒的協助者。畢竟,最了解人類的,是我們人類自己。”

短暫的沉默,房間內只有頭頂通風系統發出空氣流動的嗡嗡聲。從意識內側傳來許多復雜的情感,好像突破了相互之間的隔膜。我知道亞基爾在思考,而且我也能猜出亞基爾思考的內容,恐懼、危險還有希望。

“嵐,你的提議從各方面來考慮都是完全正確的。”亞基爾表示肯定,“非常感謝你的協助,但是我有一個前提條件。想要協助我,你必須先答應這個條件。”

“條件?”我一愣,“說說看。”

“條件很簡單,”亞基爾說,“嵐,如果因為我的使命而使你陷入危險,那么我將立即終止一切調查行動。將你的生命卷入我所造成的危機,這完全違背了我的道德理念和行為準則。如果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會以你的生命安全作為最優先事項。”

莫名的信任在我心中涌起,那種感覺好像小時候拉著父親的手。

“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我將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謝謝。”

“應該道謝的是我,”亞基爾似乎并未理解我道謝的含義,“本來我打算在你的自然壽命結束之后再展開行動,現在我不用繼續等待了。”

“現在可以告訴我具體內容了嗎?”我的好奇心涌了起來,“關于你的使命。”

短暫的沉默。

“我在尋找我的孩子。”亞基爾說。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我感到一陣不知所措,也許我從未將這位和我融合在一起的不速之客當成一個“生物”來對待吧?我從一開始就對亞基爾的存在缺乏最基本的概念,我甚至連它真正的樣子都沒有見過。無論何種生命形式,繁殖后代都是必需的,延續自身存在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無論它們已經進化到何種程度。

“嵐,我可以理解你的迷茫,”亞基爾耐心地解釋,“對你來說,我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存在,但是從本質上來說,我符合你們人類對生物的定義。不過我們繁殖后代的方式也許跟你們人類有著一些區別,但是請你相信,每一個父母都會牽掛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它被擄走之后。”

“你說‘擄走’?”我皺起了眉頭。

“是的,我的孩子被擄走了。”亞基爾嘆了口氣,“我所在的宇宙是一個充滿能量的世界,生命形態跟你們人類所生活的這個以物質為主要構成的宇宙完全不同。我們的身體中缺少物質構成,以人類的概念,我們可以說是純粹的能量體。我的孩子被一道人工制造的時空裂隙從我們所生活的宇宙擄走了,經過追查,我發現那道時空裂隙來自你們的宇宙,而制造這道裂隙的正是人類。”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搖了搖頭,“你完全有理由憎恨我們,從一開始你就不必救我,甚至可以將我取而代之。”

“這樣做不符合我的道德理念,”亞基爾的聲音有些無奈,“而且憎恨本身毫無意義,憎恨不會誕生任何東西,它只會帶來毀滅與破壞。不論對你們人類,還是對我,都是如此。”

“那么,”我問,“該如何尋找你的孩子?”

“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亞基爾說,“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羈絆往往能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進入這個宇宙之后,我便感應到了它的存在。”

“它在哪兒?”

“就在這里,在這座太空殖民地的某個角落。”亞基爾十分肯定地說,“但是,有什么屏障阻礙著我尋找它的精確位置,我只能把范圍縮小到現在的程度。”

YG922的長度為192公里,寬度78公里,厚度23公里,質量大約27兆噸,光是想象它龐大的體積我就感到一陣絕望。但是與浩瀚的宇宙比起來,這個范圍的確已經非常精確了。雖然已經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但是我所踏足的區域不過是很小的一個范圍,這座太空都市的大部分區域對我來說還是完全陌生的。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既然亞基爾的同族都是能量體,那么顯然不可能存在于居住區這樣的空間內。那么,能源系統和發電機房就成了重點懷疑對象。我粗略制定了一個行動計劃的框架,然后離開公寓,來到了街上。

太陽逐漸西沉,巨大的氣態行星出現在了天穹一角,多虧了它強大的引力場,今天的工作輕松了很多。身穿灰色長袍的人潮井然有序地在街道上流動,那些古舊的合金大廈已經在街道兩側矗立了數個世紀,外墻的裝飾板大多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有些甚至已經老化剝落,露出下面發黑的金屬。歌頌神皇的經文被掛在空中,這些經文被印刷在巨大的納米纖維織物上,歷經數十年之后顏色變得發黃,好像古老的經卷。在十字路口,教會的牧師們為每一個路人送上祝福,在更遠的地方,一小隊帝國禁衛軍排著整齊的隊伍穿過街道,他們是這座城市的保衛者,同時也是鎮壓者。

教會控制著人們的思想,帝國禁衛軍保衛著帝國的疆域,而鐵一樣的秩序維護者是異端審問局。

異端審問局在帝國是令人畏懼的存在,麾下的審判官集法官、檢察官、劊子手為一身,可以立即處決任何他們認為是“異端”的人,而不需要出示任何證據。在帝國,只有異端審問局有權摧毀一顆行星,帝國政府都對他們沒有任何干涉的權力。正是有這樣三位一體的枷鎖,帝國的臣民們能夠做的,僅僅只有順從。

太空都市的動力區位于居住區的正下方,也就是整個空間建筑群的核心部分,這里有三組大型核聚變反應爐集群,為整座城市和所有的工業設施提供電力。除此之外,在工業區外圍還有數百千米的超大型太陽能陣列,能夠在反應爐停機的情況下為YG922提供20%左右的緊急能源。不過維護太陽能陣列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不但要清理附著在上面的宇宙塵埃,還要定期更換受損的硅晶片,而空間技師又人手不足,結果相當一部分太陽能收集器已經無法使用,剩下的也基本上處于半報廢狀態。

我進入能源區的行動最終以失敗而告終,每位帝國臣民都必須佩戴徽章,在這個巴掌大小的鈦合金飾品中有一塊芯片,記錄著持有人的各種信息。它既是身份證、房門鑰匙,也是工作證和資格證明,購物和乘坐交通工具的時候還可以用來付款。我的徽章在能源區的大門前被掃描器亮起了紅燈,站在大門兩側的帝國禁衛軍士兵對我投來警覺的目光,在被盤問之前我只好裝作走錯了路,匆匆離開。

就在我垂頭喪氣地想辦法時,手機突然響了,我掏出手機,一小塊全息面板自動在聽筒上方開啟,來電顯示是貝蒂的號碼。

“喂?貝蒂。”我按下通話鍵,“你終于想起來請我吃飯了嗎?”

“嵐,你得幫幫我。”貝蒂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今天下午我要面臨人生的最大挑戰了,在上戰場之前,我需要你的支持!”

貝蒂的話把我弄暈了,雖然她一向喜歡小題大做,但是這一次似乎是真的。

“到底怎么回事兒?”我問。

“相親,是相親啊。”貝蒂的聲音很緊張,“今天中午我接到了婚姻管理局的電話通知,我的‘丈夫’已經決定了,他的名字叫魯道夫·貝格曼,是帝國禁衛軍第223‘戰神之子’師的一名少校政委。”

“高級軍官?”我安慰道,“別喪氣,貝蒂,總比嫁給士兵強。”

“問題不在這里。”貝蒂有點兒泄氣,“他是個政委,你明白嗎?嵐。這可不好玩了,據說在戰爭時,政委可以直接處決前線的逃兵以恢復士氣。”

“放心,他不會處決你的。”我安慰她,“你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部下。”

“嵐,拜托你跟我一起去吧。”貝蒂懇求,“就當幫我壯壯膽。”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亞基爾只是苦笑,并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約好了時間和地點,我乘上了一列輕軌列車,前往相親的飯店。也許是時間的關系,車廂里空蕩蕩的,黃銅拉環隨著車身的震動有節奏地擺動著,磨得發白的座位排列在靠車窗的位置,空無一人。我在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望著在遠處投下巨大陰影的天穹桁架,它們是如此雄偉,以至于讓人喪失了距離感。

“嵐,人類就是這樣選擇配偶的嗎?”亞基爾冷不丁問道。

“是的,”我點了點頭,“在帝國,每一位臣民的遺傳信息都會被輸入人口管理局電腦系統,通過篩選和比對,用遺傳學的方法挑選出最合適的婚姻對象。據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保持人類基因組的純潔性,避免遺傳病和先天缺陷,提高人口質量。”

“聽起來的確合情合理,”亞基爾頭一次對帝國的制度表示認同,“不過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沒有愛情作為基礎的婚姻不過是空中樓閣。”

“愛情?”我聽到了一個很古老的詞匯,這個詞在網絡上和官方詞典中是不存在的,只有在父親搜集的古老書籍中偶爾出現過。“我覺得應該沒什么問題,”我說,“因為我的父親和母親過得很融洽,還生下了我和弟弟。”可是他們都在那場奪去我右手的意外事故中去世了。我的心不經意間又被回憶刺痛。

“你錯了,嵐。”亞基爾幽幽地說,“愛并非單方面的順從,那是彼此交換半生的契約,是最神圣的儀式,在我們的道德觀念中,愛情才是婚姻的第一要素。”

“也許吧,”我嘆了口氣,“但是帝國并未給它的臣民這樣的權利。”

一陣強風吹進了車窗,吹散了我的長發,列車駛入了一座隧道,昏黃的燈火在黑暗中匆匆閃過。幾分鐘后,周圍的景色再次變得豁然開朗起來,藍色的湖水代替了頹廢的金屬大廈和高懸的經文,自然保育區秀美的景色代替了都市的喧囂。YG922最初的功能之一便是作為殖民艦隊的前沿補給點,因此設置了自然保育區用于培養改造行星用的各種植物。如今,這個獨立的小型居住模塊被改造成了一處休閑場所。

相親的飯店就在湖的另一邊,那是一座白色的建筑,處處透出巴洛克式的奢華。據說建造這座建筑的是一位腦袋不太正常的天才設計師,他大膽地挑戰了帝國的建筑傳統,結果飯店完工沒多久他就被異端審問局送上了火刑臺。

門口的柱廊下,忐忑不安的貝蒂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了,她依然穿著樸實無華的灰色長袍,不過卻戴上了手鐲和耳環——這是在制度允許范圍內最大限度的打扮了。我跟她一起在約定的桌子前坐下。

在約定時間到來之際,一名半身都被機械化的軍官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你們好,兩位女士。”他說,“我是魯道夫·貝格曼少校,我的未婚妻是哪一位?”

“你好,先生。”貝蒂靦腆地伸出手來。

魯道夫優雅地親吻她的手背,他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

這樣一位優秀的男士作為丈夫,的確沒有什么值得挑剔的。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二十歲了,估計很快也會被系統分配結婚對象。直到今天我才發現自己一直在逃避這個事實,帝國法律規定結婚生子是每個女人的義務,不論是否愿意。一陣寒意從我的脊背升起,這就是“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吧?原來我一直恐懼的,就是這件事。

貝蒂和魯道夫談得十分投機,我完全成了電燈泡,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魯道夫和大多數帝國禁衛軍高級軍官一樣,是從身經百戰的基層士兵中選拔出來的,他的身上到處都是戰爭的創傷。魯道夫的左邊眼睛和顱骨被金屬和電子眼所替代,右臂也換成了鈦合金義肢,脖子一側露出固定金屬的螺栓,在那套軍服之下,他的身體有一半已經被機械替代。

“看起來人類很喜歡把自己機械化。”亞基爾冷不丁發出這么一句評論。

我想反駁,但是卻不好開口,自言自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集中意識,把你想說的內容傳達給我。”亞基爾說,“你可以做到的,因為我們的意識連接在一起,現在是共用一個身體的同伴。”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我想。

“看,這不是做到了嗎?”

“原來這么簡單?”

“有些事情看起來很困難,”亞基爾調侃道,“但是如果你嘗試去做,就會發現原本看起來很難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就在這時,魯道夫換了一個話題,這引起了我的興趣。他提起了一件事,關于在YG922的科研基地進行的某項實驗。

“如果成功的話,帝國就能獲得半永久的能源供應。”他說,“我軍將所向無敵,再沒有什么能阻擋帝國禁衛軍給蠻荒之地帶來文明與秩序。”

“從其他宇宙吸取能源?”貝蒂一臉不可思議,“這聽起來有點兒像天方夜譚。”

“科學家們已經成功地進行了數次實驗,”魯道夫一臉得意,“他們捕捉到了一個能量體,經過測定,它所蘊藏的能量可以供給一個星系使用半年,或者驅動一艘超級無畏艦從銀河系的這一端航行到另一端。”

“這可真驚人。”貝蒂已經完全被她的未婚夫迷住了。

“不過,參與實驗的奴工和科學家中有人聲稱聽到了某種‘聲音’。”魯道夫說,“為了最后確定這種能源的安全性,科學院的大師們已經向異端審問局提交了調查申請,希望審判官能夠進行徹底調查。”

這是一條重要線索,同時還附帶了一個壞消息。我終于理解在外面的時候亞基爾為何會對科研基地產生興趣了,原來它的孩子就被囚禁于此。但是,異端審問局的到來卻是個巨大的麻煩,如果他們發現那團能量體實際上是一種生活在高次元的智慧生命,后果恐怕會很糟糕。

貝蒂和魯道夫愉快地交談著,他們沒有注意到,一艘黑色的星艦緩緩從天穹外駛過,那是一艘戰列巡洋艦,裝飾華美,艦艏鑲嵌著雙頭交叉的雙劍與骷髏組成的徽章。那正是異端審問局“魔女獵師”艦隊的旗艦——“守夜人”號。這艘不祥的星艦總是給所到之處帶來毀滅與災厄,沒有一次例外。因為這艘船的指揮官就是阿克雷提亞審判官,異端審問局的局長。就在三周前,局長大人才剛把一顆行星連同上面的150億人一起用重力波動炮炸得粉碎。

“守夜人”號的到來,在市民中引起了一陣恐慌,一時間教堂里人滿為患,怯懦的臣民們在神皇的圣像面前徹夜祈禱,希望能遠離災禍。帝國禁衛軍加強了警戒,街道上的巡邏隊比平時多了一倍,并且還配備了步行機甲這類重武器。恐懼和不安像毒藥一樣擴散開來,很快感染了這里的每一個人。

空間技師們也被這種恐怖的情緒所傳染,沒人愿意去為“守夜人”號清理甲板,直到被總管命令。作為接到這個命令的倒霉蛋之一,我穿好太空服,加入到了垂頭喪氣的隊伍之中。貝蒂閃電般跟魯道夫結了婚,現在兩人正在二百光年外享受法定假期,因此,整個隊伍之中只有我一個女性。

清潔工大軍開著黑黃色的作業用外骨骼,浩浩蕩蕩地來到了位于科研基地外的臨時停泊點,這里有一座300米長的伸縮式棧橋,不過卻不是給戰列巡洋艦這樣的大型戰艦準備的。為了保持船身能與太空都市同步旋轉,不得不使用磁力錨將飛船固定在科研基地外殼上。看到外殼上被磁力錨洞穿的窟窿和凹痕,所有人臉上都蒙上了陰影,在這艘星艦離開后,修理外殼的工作肯定由我們這些空間技師來干。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戰艦,以前在這里停泊的不過是帝國禁衛軍的驅逐艦和護衛艦,偶爾會來一艘巡洋艦。相比之下,“守夜人”號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巨無霸,它有7200米長,船身上下密布大大小小的炮臺,林立的炮管把它打扮成了一只滿身尖刺的刺猬。可以想象在戰斗中這些艦炮一齊開火是何等壯觀的景象。這艘星艦的歷史幾乎和異端審問局一樣長,它曾經數次被擊毀,但每次都被找到并得到修復,在此期間它進行過無數次改裝,以至于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它最初的模樣。它的艦橋被虔誠的牧師們改造成了一座哥特式教堂,高聳的尖塔之上飄揚著異端審問局的旗幟和“魔女獵師”艦隊的司令旗。

然而在我們接近的時候,一艘帝國禁衛軍的巡邏艇卻前來阻攔。原來已經有一支帝國禁衛軍的后勤部隊開始為這艘巨艦服務了,看來向異端審問局阿諛獻媚的并非只有帝國政府一家,我上司的計劃完全落空了。

技師們高高興興地折返,本來就毫無秩序的隊列變得更加混亂,一想到不用靠近那艘帶來災厄的不詳星艦,所有人的心情都好到了極點,有人甚至在無線電頻道里唱起了走掉的小曲,不過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其他聲音淹沒了。

機會來了。

我給機械外骨骼設定了自動駕駛程序,然后解除了背部與控制系統的連線。隨著固定鎖被松開,我悄悄地降落到了殖民地的外殼上,借助林立的各種設備為掩護,無聲無息地接近遠處的科研基地。一艘帝國禁衛軍的巡邏艇從我上方駛過,探照燈和紅色的掃描激光束不斷巡視殖民地表面,但是躲在鐵架后面的我并沒有被發現。

“嵐,”亞基爾突然開口了,“我建議你放棄現在的行動,太冒險了。”

“不,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我回答,“如果這項技術被認可并且被大規模使用的話,那么你的同胞們就會面臨滅頂之災。”

亞基爾沉默了幾秒鐘,“其實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難道還有比你們的種族生死存亡更加嚴重的危機嗎?”

“是的。”亞基爾嚴肅地回答。

巡邏艇又回來了,我匆忙結束話題,飛身躍過兩根輸送冷卻劑的管道。我輕巧地在各種林立的障礙物之間彈跳,只在必要的時候才啟動背包上的姿態控制噴嘴。這種行動方式幾乎不消耗燃料,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的。無重力環境下,人耳內的液體也會處于失重狀態,使平衡感完全喪失。有些人天生就能克服失重帶來的影響,但更多的人卻一輩子也無法獨自進行太空行走。我很幸運地屬于前面那一小撮精英,經過數年的磨煉,我已經能在無重力條件下行動自如。

“守夜人”號巨大的影子擋住了恒星的光芒,我來到了科研基地外面,仔細尋找檢修艙門。很快,便找到了一條入侵通道,用隨身攜帶的液態金屬工具拆掉外板后,我輕松地鉆進了外殼與氣密墻之間的檢修區。檢修區只有紅色的地腳燈提供最基本的照明,這里位于外殼之后,安裝各種外圍設備,在遭到流星撞擊的時候還能起到緩存區的作用。通過這里,便可以進一步入侵科研基地。我打開了從非法渠道搞來的科研基地設計圖,這張圖紙顯示,我現在的位置剛好就在實驗室的正上方。

事不宜遲,我檢查了一下氧氣存量,還能維持三小時。一條技師專用通道應該就在附近,我很快找到了它,并用我的徽章打開了門鎖。穿過后面的氣閘室,重力冷不丁地壓在了我身上,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能感覺到重力是好事,這說明我入侵成功了。將太空服的金屬外甲和頭盔留在氣閘室內,我輕裝上陣快速前進。首先溜進了更衣室,從一個柜子里借來一套白色的科學院連體制服,然后穿著它大搖大擺地混進了奴工的隊伍中。

這座設施里有很多奴工,他們都是在適應性測試中被認為具有“異端傾向”的孩子,這些人穿著深藍色的連體工作服,目光呆滯缺乏神采,剃光的頭頂上烙印著用于識別的條形碼。雖然他們的自我意識非常淡薄,但是對手中的工作卻極為認真,很少抬頭去看其他人。因此,這群奴工絕對不會發現一個入侵者正堂而皇之地混在他們之中。實驗室內部幾乎完全沒有警備措施,與外面戒備森嚴的條條防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許是對安保措施過于自信,這里甚至連攝像頭也很少安裝。

進入實驗室之前需要穿著防護服,我跟在隊伍末尾,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的前面是兩個奴工,他們對我采取了完全視而不見的態度。我從一臺全身上下亮晶晶的機器人手中領到了防護服,我急忙把它穿在身上。這種防護服有一個獨立的面罩,正好能把臉遮住,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實驗室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它是全新的。

科研基地剛剛建成,投入使用才一年有余,而YG922的其他部分已經使用了數個世紀,到處充滿歲月的滄桑。隨著大門在身后關閉,一臺巨大的機器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它看起來像是某種門,十二個成對安放的重力發生器能夠在圓環的中心聚焦一個強大的重力場,以產生時空扭曲,達到撕開時空裂隙的目的。

而在更遠的地方,一大堆設備之間放著三根巨大的玻璃管,不過兩邊都是空的,而在中間的玻璃管中,一團猶如太陽般耀眼的等離子體飄浮在淡藍色的約束力場之中,無奈地被束縛在狹小的空間里。

“亞基爾,看那邊。”我集中意念,“玻璃管里的是你的孩子嗎?”

“不,但毫無疑問它的確是我的同胞。”亞基爾回答,“看那些機械,你們人類對能量的追求真是令我感到非常驚訝,不但將恒星的能量搜集起來,還能通過改變物質的原子結構來獲得能量。而在我的世界,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我所生活的宇宙中充滿了能量,根本就不需要去刻意搜集。”

“別管那些機械了,”我提醒亞基爾,“我們必須找到你的孩子,越快越好。”

“可是,找到它之后怎么辦?”亞基爾問,“我們的身體結構主要是能量,缺少物質形態。如果直接暴露在這個宇宙中,我們體內的能量就會逐漸流失,最后完全消亡。如你所見,即使處于能量體狀態,我們的體積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搬運的。”

聞聽此言,我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抱歉,”我低下了頭,“我以為你們只有幾英寸大小,可以很輕易地裝進口袋。”

“這個想法真的很天真。”亞基爾似乎在苦笑,“告訴你個壞消息,剛才我解析了你們人類制造的空間傳送門的工作原理,它的確能在我生活的宇宙和人類生活的宇宙之間打開一個時空裂隙,然后使用約束磁場捕捉裂隙附近的能量體。但這一過程人類是無法控制的,因為你們的設備無法在我們那個充滿能量的宇宙中運轉。所以,究竟捕捉到了什么東西,那只能看運氣,有可能是我的同胞,也有可能是我們的天敵。”

“天敵?”我吃了一驚。

“是的,天敵。”亞基爾解釋,“任何宇宙都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我們和你們在本質上沒有區別,都是生物鏈的一環。可惜的是,吾輩并非高居金字塔頂層的掠食者,只不過是那些掠食者的食物罷了,我們的知識與智慧也是為了躲避掠食者而自然選擇進化的結果。”它頓了一下,“我們的天敵,我姑且用你們的詞匯命名為‘吞噬者’,它貪婪無比,而且喜歡破壞與殺戮。相信我,如果你們人類不慎把吞噬者拉進了這個宇宙,那絕對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就在這時,實驗室中響起了廣播:“全體注意!全體注意!‘圣約之門’第十三次啟動試驗即將開始,各單位報告系統狀態,所有操作員就位。”

周圍的奴工迅速行動起來,我急忙找了個看起來不是很顯眼的空位置坐下,隨著能量等級的不斷提高,傳送門周圍的空氣中不時爆出靜電火花。在我面前的控制臺上,全息屏幕紛紛升起,上面的能量數值曲線正在不斷上升。

就在這時,鏗鏘有力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帶著六名隨從進入了實驗室。他們穿著黑色的動力盔甲,盔甲上雕刻著歌頌戰爭的經文。與阿克雷提亞不同,隨從們戴著全封閉式戰斗頭盔,只有冰冷剛毅的目光從頭盔的目鏡中射出。第一次見到審判官本人,我不禁有點害怕,這位面不改色地宣告一顆行星上所有生物死刑的大人在大多數帝國臣民的眼中早已成了毀滅的化身。而他已經為千年帝國服務了五個世紀,不出意外的話他還將繼續給帝國的臣民帶來恐懼。

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在我身后不到十米的位置站定,黑色的護甲和他半機械化的面容給周圍帶來無形的壓迫感,就連那些自我意識淡薄的奴工也變得畏縮起來。我承受著來自背后巨大的壓力,現在想開溜恐怕已經不可能了。就在這時,一名身穿銀灰色高級研究員制服的科學家走了過去,恭恭敬敬地開始講解傳送門的工作原理。看得出,這位科學家應該是這里的主管,至少也是負責計劃執行的總監。

“全體人員注意,‘圣約之門’啟動試驗進入倒計時,現場維護人員請撤離到安全區域。”

第二次廣播宣告試驗正式開始,我偷眼望去,只見兩名工程師和四名奴工急急忙忙地從傳送門旁邊跑開,緊接著,一組約束磁場發生器被移動到了傳送門對面的位置。用于防護的玻璃幕墻緩緩升起,隨著空氣瀉出的聲音逐漸消失,幕墻內變成了真空狀態。

“嵐,也許我們應該去找這里的主管談談。”亞基爾提議,“我很擔心你們人類真的把吞噬者弄到這個宇宙里來,至少應該讓那些人知道他們面臨的危險。”

“來不及了。”我集中意念,“而且審判官也在這里,如果他發現了你跟我融合的事實,我們會被一起送上火刑臺。”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不是個‘純粹’的人類,在異端審問局的眼里我簡直是個活生生的異端。”

一陣嗡嗡聲從身后傳來,我掃了一眼全息面板上的數據,能量曲線幾乎已經爆表了!哪兒來的這么大的能量?如果從YG922的反應爐中強行抽取如此巨大的能量,那么整個太空都市都會面臨停電的危機。與此同時,我注意到,被關在玻璃管中的那團能量體似乎變小了一點,顏色也稍微黯淡。我一下子明白了,現在打開傳送門的能量來自于那位被誘捕來的受害者,它被當成了電源,正在被強行抽取能量。

圓環上的十二臺重力發生器同時被激活,分別向圓環正中的焦點反射器射出一道定向引力波,聚焦在一起的引力波最終以反射器為中心開始共振,極大地扭曲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隨著扭曲不斷增大,帶電粒子開始在磁場中跳動起來,直到一個洞穴生成。時空的界限就這樣被打破了,兩個完全不同的宇宙之間被開啟了一個蟲洞。緊接著,約束力場發生器被激活,這臺好像特大號電容線圈的設備將一個強磁場注入傳送門,像打魚撒網一樣將網到的獵物拉回這邊的世界。

一股不祥的波動從傳送門中傳來,我感到身體中的某一部分劇烈地收縮了一下。恐懼從意識內側傳來,我恨不得現在就立刻逃走。

“它來了,嵐!”亞基爾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吞噬者來了。”

我回過頭注視著傳送門,耀眼的電光之中,黑色的觸角從時空裂隙中伸了出來。也許是察覺到情況出現異常,紅色的警報燈閃爍起來,凄厲的警報聲響徹整個實驗室。按照緊急程序,理應放棄實驗室,可無論是審判官還是實驗室的負責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那名負責實驗的總監向阿克雷提亞審判官拼命解釋,但是換來的卻是輕蔑的笑容,審判官似乎說了什么,剛才還意氣風發的科學家立刻癱軟在地。

然后,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他拔出了腰間的液態金屬劍,一劍刺穿了主管科學家的胸膛。

“這座設施已經被來自別的宇宙的惡魔玷污!必須被徹底凈化!”他向所有人高聲宣布,“以神皇之名!我宣布這座設施內所有的生命死刑!”

剎那間,屠殺開始了。

審判官的隨從們亮出了武器,一時間整個實驗室里子彈亂飛。我跳過控制臺,躲在一臺設備后面,扯下面罩,大口喘息。一名驚慌失措的工程師從我身旁跑過,但是他沒跑幾步,就被擊中了后背,上半身血肉橫飛。

槍聲很快平息下來,只剩下殷紅的鮮血慢慢在地板上擴散。在被染成紅白兩色的房間中,阿克雷提亞審判官站在血海正中央。

我縮緊了身體,用手抱著雙膝,渾身上下不住地顫抖。這就是異端審問局的做法,干凈利落地斬盡殺絕。恐懼的陰影突然爬上了我的后背,我戰戰兢兢地轉過臉去,卻正好撞上沾滿鮮血的劍鋒。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就站在我身后,冰冷的目光越過我藏身的設備注視著我。那一瞬間,我的靈魂被凍結了,神皇在上,請賜予我戰勝恐懼的力量。

“請……放過我。”我祈求道,“大人,我什么都沒有做……”

“抱歉,孩子。”阿克雷提亞審判官用溫柔的口吻說道,“愿神皇寬恕我。”

寒光閃過,鋒利的液態金屬劍鋒刺進了我的胸口,鮮血噴射而出,我親眼看著自己的血在空中飛舞。身體感覺不到疼痛,但是我卻一動也動不了。我躺在地上,漠然地目送審判官和他的隨從們離去。

視野逐漸模糊了,我好像又死了……

在我等待靈魂被神皇召喚的幾秒鐘里,力量卻重新回到了我的體內,重新恢復知覺的身體動了起來,我茫然地看著胸口,只見撕裂的肌肉組織和破碎的骨骼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生。

“真是千鈞一發,”亞基爾抱怨著,“幸好我及時切斷了你心臟的血液供應,并用我的力量維持你的大腦供氧,這才避免了腦細胞因為缺氧而留下永久性損害。不過就結果來看,裝死欺騙審判官的目的達到了。”

“剛才我差一點就真的死了!”我又氣又惱,“至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審判官能區分實話與謊言,而你的演技又很爛。”亞基爾說,“而且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樣的致命傷幾分鐘就能痊愈。”

強化玻璃發出碎裂的咔嚓聲,傳送門中間的時空裂隙正在變大,來自傳送門另一側的黑暗掙扎著擠進了這邊的宇宙。約束磁場根本就沒發揮什么作用,準確地說,是磁場似乎被吞噬者給“吃”掉了,但吞噬者仍渴望更多。

我意識到,必須關閉傳送門,如果任由吞噬者進入這個宇宙,肯定是一場災難!

“撤退命令!撤退命令!所有工作人員請立刻按照‘紅色’路線撤離研究設施!重復,所有工作人員請立刻按照‘紅色’路線撤離研究設施!”

計算機自動發布了撤退命令,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傳送門,它幾乎要被時空裂隙吞沒了。吞噬者已經有相當一部分穿過了那道門,有形無質的黑色觸角虛無地擺動著,摧毀了它所碰到的所有物體。

“嵐!我們必須離開這里!”亞基爾在我的意識中高喊,“吞噬者的構成正好與我們相反,它們是純粹暗物質,通過吞噬能量維持自身形態,就像黑洞一樣!”

“如果吞噬者進入YG922會怎么樣?”我問。

“毫無疑問,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摧毀。”亞基爾回答,“因為那家伙本身就是一團暗物質!一旦耗盡力量,它便無法維持物理形態,肯定會引發物質湮滅。”

我意識到,吞噬者就是一枚反物質炸彈,足以摧毀YG922。作為在YG922出生的第六代開拓民,這里是我的家鄉,我必須做點什么。

一聲呻吟引起了我的警覺,我轉過臉去,只見最先被審判官砍倒的那位主管科學家還一息尚存。

我跑了過去,用手托起他的頭部,好讓他舒服一點。

“你是誰?”他問,“我不認識你……”

“這不重要!”我瞪著他,“告訴我,怎么摧毀那個裝置?”

科學家看著我,眼中既有警惕又有驚訝。幾秒鐘后,他選擇了信任我。“首先,必須把科研基地從YG922的主體上分離。”他把胸前的徽章交給了我,“這是我的身份認證信息,操作可以在實驗室的管理終端上完成。接下來,請啟動自毀程序,科研基地的反應堆本身就具備自爆功能。不管現在正在試圖穿過‘圣約之門’的是什么東西,都絕對不能讓它得逞!”

“明白了,”我接過徽章,“謝謝。”

“嵐!”亞基爾突然開口了,“能讓我和他說幾句話嗎?”

“當然。”我集中意念,“我該怎么做?”

“把身體的控制權暫時交給我。”

“好的。”

念之所致,我感覺自己的意識突然被抽離了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具提線木偶。就在這時,我聽到亞基爾用我的聲音說道:“初次見面,人類的學者。我是來自另外一個宇宙的高次元生命體,你們的實驗擄走了我的孩子,能把它還給我嗎?”

科學家的臉上寫滿了驚訝,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好像回光返照般再次燃燒起來。“我就知道……你們是智慧生命!”他咳出了幾口血,“但是,這項實驗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僅僅是執行命令而已。”說著,他從口袋中掏出一顆小小的玻璃球,在玻璃球內的磁場中,一枚小小的能量體正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感謝神皇賜予我憐憫。”科學家把玻璃球放在了我的掌心,“這是對我最后的救贖……”說完,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死去了。

我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我把玻璃球裝進貼身的口袋中,拿起沾著鮮血的徽章向實驗室大廳一側的管理終端走去。這臺終端機比其他設備要復雜,而且位置十分顯眼,找到它并不困難。

我把徽章放在感應器上,順利地通過了系統認證。一陣玻璃的碎裂聲傳來,透明的碎片在勁風中四散紛飛。我抬起頭來,只見包圍傳送門的玻璃幕墻已經倒塌了一面,黑色的觸角正摸索著伸向旁邊陳列著三根玻璃管的機器,位于中間玻璃管內的能量體因恐懼而顫抖起來,但被磁場束縛的它根本無處可逃。

“系統啟動!”我打開了電源控制面板,“計算機,立即切斷所有電源。”

“遵命,主管先生。”計算機回答。

與此同時,黑色的觸角擊碎了玻璃管,將能量體纏繞起來,幾秒鐘之內,能量體便完全消失在了,只留下一片燃燒的殘渣。我不斷嘗試,能源供應已經成功切斷,但是傳送門并未停止運轉。我突然意識到,吞噬者正在用自身能量維持時空裂隙!它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欲望,而且在飽餐一頓之后,它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能量擴大時空裂隙,讓自己通過。

“可惡!已經太晚了!”亞基爾喊道,“嵐,快點啟動自毀程序!”

“我在試,給我幾秒鐘!”我啟動了緊急程序,“計算機,現在實驗室進入紅色狀態,請立即執行分離程序,自爆并摧毀這座設施!”

“指令確認!”計算機回應,“開始執行自毀程序!”

看來主系統還沒有癱瘓,我松了一口氣。就在這時,腳下突然震動了一下,一陣明顯的加速將我向后推去。科研基地在移動,分離成功!沒等我竊喜,亞基爾突然對我發出警告:“嵐!快趴下!”

我的身體比大腦更先意識到危險,在俯身的一剎那,黑色的觸角將控制終端的上半部分掃成一堆碎片。我踉蹌起身向門口跑去,另一根觸角砸碎了我身后的地板。吞噬者已經有一大半通過了傳送門,它在尋找能量,與亞基爾融合的我顯然成了目標。

實驗室大門外的走廊上到處都是尸體,看起來審判官一行在離開的同時還不忘進行屠殺,大部分人都是在奔跑中被殺死的,鮮血四濺。

“警告!自毀程序啟動,所有人員請立即撤離!重復!自毀程序啟動,所有人員請立即撤離!”

絕望的廣播在堆滿尸體的通道內回蕩,我心急如焚地在死者之間奔跑。我需要一個救生艙,至少要找到一件太空服。地面的晃動再次加劇,透過長廊一側的透明舷窗,我看到一組燃燒殆盡的固體燃料火箭剛剛與設施主體分離。此時,它已經和YG922拉開了相當一段距離,在兩者之間,黑色的“守夜人”號正用漫天的炮火攔截從研究模塊中逃出的救生艙和小艇。帝國禁衛軍的巡邏艇排列在它的兩翼,肆意屠殺那些穿著太空服的幸存者。

看起來逃回去是沒什么希望了,我不禁感到一陣絕望。

“警告!核聚變反應堆出力下降!自毀程序出現錯誤,修正無效,程序終止!”

新的廣播令我大吃一驚,周圍的燈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幾秒鐘后應急電源重啟完畢,紅色的地腳燈不情愿地亮了起來,同時人工重力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兒?”我不禁問道。

“看來吞噬者已經吸干了核聚變反應堆,”亞基爾說,“這座設施的自爆裝置似乎就是讓反應堆超負荷運轉,然后爆炸。可是,如果被強行停堆,就不可能引爆了。恰恰是吞噬者的貪婪救了它自己,這可真是諷刺!”

“不,還不能放棄!”我拼命地思考,“一定還有其他辦法!”

“也許我們可以降落到那顆氣態行星上,”亞基爾建議,“那顆行星強大的重力場足以束縛吞噬者,把它困在行星表面,一旦它耗盡了力量,一切都會結束。而那顆行星的體積和質量足以承受物質湮滅所帶來的破壞,不會對你們的宇宙產生太大影響。”

我望著那顆巨大的行星,它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視野的二分之一。但是,它距離我們實在太遠了,科研基地的助推火箭已經燃盡,我們既不能改變軌道,也無法繼續加速。

就在這時,身后的鈦合金氣密門被粉碎了,黑色的觸角追了上來。我只好繼續逃跑,一路上放下更多的隔離門爭取時間。

“我需要和‘守夜人’號取得聯系,”我決定孤注一擲,“現在只有它有足夠的火力徹底摧毀這座設施!”

“嵐,你指的難道是……”

“重力波動炮。”我深吸了一口氣,“就原理而言,它跟傳送門的重力發生器很接近,只不過波動炮用力場壓縮微型黑洞作為破兵器來使用,威力驚人。如果條件合適的話,它甚至可以摧毀恒星。我們只要想辦法讓它對準這座設施開火就行了。”

亞基爾沉默了幾秒鐘,“計劃可行。但是,嵐,這么做你一定會死的。”

“如果死在這里是我的命運,我會欣然接受。”我掏出了玻璃球,注視著里面的細小光點,“想想你的孩子,亞基爾。重力波動炮產生的定向引力波足以扭曲甚至撕裂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你可以趁機進行次元移動。帶著你的孩子回故鄉吧,人類的錯誤就讓人類自己來彌補。”

“這嚴重違反了我的道德準則……”亞基爾說,“但是……我會陪你到最后。”

我很高興亞基爾接受了我的提議,看來說服這個頑固的家伙并非不可能。

暫時擺脫了觸角的追擊,我展開地圖,重新確定自己的位置。這份工程圖紙雖然只是早期版本,但是詳細的記載卻分毫不差。很快我便找到了小艇甲板的調度室,這里有一套通訊設備。將艙門反鎖,我打開了通訊界面,隨著全息面板的展開,復雜的頻道列表出現在了上面。我選擇了異端審問局的專用頻道,然后點擊進入。

幾秒鐘后,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出現在了屏幕上。

“我很驚訝有人膽敢與‘守夜人’號主動通訊,”他說,“但更令我驚訝的是,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是一個被我殺死的人。”

“很抱歉,大人。”我強迫自己冷笑,“您殺不死我,而我的邪惡計劃已經成功了。”

“邪惡計劃?”阿克雷提亞審判官皺起了眉頭,電子義眼閃爍著憤怒的紅光。

“沒錯,大人。”我盡可能露出笑容,使自己看起來像個壞蛋,“現在您面對的是異次元惡魔的代理人,我的主人通過我向這座設施的主管提供了虛假的數據,目的在于打開入侵這個宇宙的空間傳送門。如您所見,我們成功了,現在傳送門已經完全開啟,我的主人和他的邪惡仆從們即將通過傳送門來到這個宇宙。它們會徹底毀滅和蹂躪帝國的每一顆行星、每一寸土地,將人類全都變成惡魔的仆從!永遠為邪惡力量效力!而您,將有機會見證這一切,見證我主的勝利。”我一口氣把父親留下的書籍中那些神話里關于惡魔的知識全用上了,希望能成功。

“嵐!”亞基爾驚訝地說,“你在瞎扯些什么?還不趕快把現在的情況告訴這位審判官,讓他想辦法釋放重力波動炮,盡快結束這一切!”

“他不會相信我們的,”我集中意念,“人類是多疑的生物,特別是審判官。在他們眼中,所有的人都可能是異端的存在,與其爭取他們的信任,不如從一開始就扮成壞人。我們的目的是讓‘守夜人’號發射主炮,過程并不重要。”

“話雖如此,”亞基爾不安地說,“但你不就變成壞人了嗎?”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嘆了口氣,“亞基爾,接下來換你出場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壞蛋的大頭目,考驗你演技的時候到了。”

轉換在一瞬間完成了,我又變成了提線木偶的狀態,成了一個旁觀者。這一次,我注意到自己的頭發變成了銀白色,黑色的眼瞳也被染成了金色。與此同時,我看到阿克雷提亞審判官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視覺上的巨大沖擊顯然更有說服力。

“初次見面,阿克雷提亞審判官。”亞基爾用略微沙啞的低沉男聲說道,“我的名字叫亞基爾,混沌深淵的惡魔領主,地獄軍團的先鋒官!我的仆人現在已經打開了傳送門,我和我的軍隊即將進入這個宇宙,在我摧毀你之前,我給你一個機會!向我俯首稱臣,我將賜予你更加強大的力量。”

這番話顯然把阿克雷提亞審判官徹底激怒了。“住嘴,你這惡魔!”他抽出了劍,“神皇在上!我絕不會讓你如愿以償!”

“哼哼,我很期待你的表現,審判官。”亞基爾用我的身體發出一陣冷笑,“但這改變不了任何事實,結果從一開始就被注定了。渺小的人類,你無法擊敗我。”

通訊被“守夜人”號切斷了,與此同時我取回了身體的控制權。透過調度室的舷窗,我看到“守夜人”號的艦艏打開了,威力驚人的重力波動炮做好了發射準備。身后的合金大門后面傳來沉重的撞擊,隨著每一下撞擊,金屬開始逐漸扭曲變形。

我明白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嵐,”亞基爾突然問道,“你認為這樣做值得嗎?”

“如果我父親在這里的話,他也一定會這么做的。”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望著失而復得的右手,“十年前,我們全家乘坐一艘穿梭機到帝國首星參加千年盛典。可是,穿梭機在即將進入大氣層的時候遇到了意外事故。當時一片混亂,很多人都受了傷,我的父親把我抱進了逃生艙,我懇求他一起乘上來,但是他卻拒絕了。‘我的體重會把我們都害死,至少你要活下去。’他最后這樣對我說。結果……我的父親用他的性命交換到了我長大成人的權利,其他幾個超載的救生艙都沒能成功降落,最后活下來的只有我。”我頓了一下,望著星空,“現在,是我用自己的生命拯救更多人的時候了,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因為我用他救下來的這條命交換了YG922全體居民生存下去的權利。”

“你錯了,嵐!”亞基爾突然咆哮起來,“你父親絕不會希望你這么做的!他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因為你是他女兒!”

純白的光吞沒了一切,“守夜人”號發射了重力波動炮,而身后的鈦合金艙門也被黑色的觸角撕碎。也許是神皇對我最后的憐憫,時間在最后一剎那靜止了,我這才有機會注意到溫暖的淚水溢出了眼角。

我選擇犧牲生命,但是我仍然渴望活下去。

物質湮滅產生的巨大能量在科研基地被微型黑洞壓垮的剎那爆發開來,在宇宙中展開一道絢麗的光斑,猶如超新星爆發般的光芒持續了數秒才逐漸消散,只留下一片寂靜的虛空。

生活在YG922太空殖民地的人們紛紛抬頭仰望這顆美麗的新星,沒有人會知道,那片光芒之下的真實故事。

下沉,不斷地下沉,就像井中的卵石,沉入永恒的黑暗。

撲通。

黑暗中的悸動打破了永恒的寂靜。

撲通、撲通。

這是什么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我渙散的意識被喚醒了,那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明媚的天空,樹影在風中搖曳,點點陽光從翠綠的枝葉間灑在清脆的草地上。一陣風拂過原野,帶來了泥土清新的氣息。

我嘗試著坐起來,山坳間出現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面,不知名的白色鳥兒在懸崖邊飛翔,發出悅耳的鳴叫。我曾經在父親搜集的一本畫冊中看到過這樣的景象,這是大海,真正的大海。

“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喃喃自語地問。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嵐,你還認得我的聲音嗎?”

“亞基爾?”

“沒錯,就是我。”它似乎很開心,“在被卷入重力波動炮產生的時空扭曲時,我冒險帶著你一起進行了次元轉移,就結果而言完全失敗了。我是純粹的能量體,次元轉移對我來說不過是不同宇宙之間的能量流動。但是你的身體構成卻是物質存在,進行次元移動要困難得多。”它苦笑,“結果,我不知道我們究竟移動到了什么地方。”

“你的孩子呢?”我問,“它在哪兒?”

“那孩子已經被我送回去了,”亞基爾回答,“當父母的肯定會把子女排在第一位,請原諒每個家長的苦衷,自私也是智慧生命的本能之一。不過幸運的是,這顆星球似乎很適合你生存,這里生物的遺傳物質與DNA的排列組合方式也跟人類幾乎完全相同。我建議你最好去山下的建筑物那邊問一下,也許此處的居民會給你一些幫助。”

我站起身來,不協調的感覺險些讓我失去平衡。身體變得很別扭,我望著自己的雙手,好像變得細小了一些。但是這些并不足以阻止我,我邁開步子向山上走去,越過一道低矮的石墻,一座燈塔出現在了海邊。

白色的燈塔屹立在驚濤駭浪之中,巨型導航天線聳立在塔身頂端,向天空發射著電波。守衛燈塔的小屋位于海邊的巖石上。

我試著去敲木制的大門,等了好久才有人把門打開。

門后出現了一個滿臉胡須的老人,看起來五十歲上下。他腰間掛著工具袋,穿著一件有些破舊的藍色外套,制作工藝古老而粗糙。

“喂,小姑娘。”他說,“這里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冷高壓正在從北海上空向這里接近,如果天氣變壞你恐怕就回不到城里了。”

“先生,”我急切地問,“請問這顆行星叫什么?屬于哪個星域?是帝國的領土嗎?”

“行星?星域?”老人有些生氣,“孩子,你是不是腦袋撞到了?這里是英格蘭,你以為是哪兒?法國?丹麥?荷蘭?你若是能游過大西洋,對面就是加拿大和美國。”

聽著那些陌生的地名,我完全糊涂了。

“進來吧,孩子。”老人似乎放棄了,“也許一杯熱咖啡會使你恢復正常。”

我跟著他走進了屋子,經過一面鏡子時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卻被鏡子里面的景象嚇了一跳。站在鏡子前的是一個年齡在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有著藍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和柔順的金色長發。那是誰?我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臉頰,鏡中少女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那一瞬間,我終于確定了一個事實,鏡中的少女就是我。

“亞基爾!”我集中意識,“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嵐,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變成這個樣子,你讓我怎么冷靜?”

“說來話長,”亞基爾說,“剛才我不是提到了物質進行次元移動非常困難嗎?當時的情況實在是過于嚴峻,我不得不做出一個決定,舍棄你的物質存在,僅僅攜帶你的意識進行次元移動。幸運的是,在來到這個星球之后,我發現了一具合適的軀體。她當時倒在海邊,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我便以此為基礎制造出你現在的物質存在。不過我也因此耗盡了能量,暫時無法進行次元移動了。”

“尸體?”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中涌起一股厭惡。

屋里傳來了老人斷斷續續的聲音,他好像在使用某種通訊工具。

“是的,警長先生……一個小女孩,大概十三歲左右。不……她自己來的,看起來沒有受傷……對……沒錯……原來如此,她失蹤三天了嗎?父母一定很擔心吧,幸好她沒有掉進海里……請放心,我會暫時照顧她的,在艦隊起航結束之前。我保證,警長先生,以燈塔管理員的榮譽起誓!好的,再見。”

老人從屋里走了出來,端著兩個金屬杯子。

“你安全了,孩子。”他把一個杯子放在了我的面前,“不過不用擔心,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這里是英國,你還好好地活在地球上。下次不要再亂跑了,你知道過去幾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嗎?”

這里是地球?人類的故鄉?

懷著深深的疑惑,我掃了一眼墻上的電子日歷,全息屏幕上的日期是2068年1月6日。這是一個早已被遺忘的日子,位于非常久遠的過去。

“我無意責備你,但是你要想想那些擔心你的人。”老人用粗糙的手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時間差不多了,跟我來,孩子,給你看看最壯觀的景象,這里可是特等席,就連那群無孔不入的記者們也找不到這么好的位置。”

我跟著他走進了燈塔,沿著螺旋樓梯來到了塔頂。咸咸的海風吹散了我的頭發,白色的海鷗在巨大的天線周圍翱翔。巨大的云彩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飄蕩著,在遠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二十艘白色的大型太空船正靜靜地聳立在海浪中,仿佛指向天空的利劍。

“看那兒!”老人很自豪地說,“這是第一火星殖民艦隊,每艘船上載有1000人,他們將前往火星建立第一個人類殖民地。我的兒子就在其中一艘飛船上,他是學機械工程專業的,本來可以在外空軌道站找個好工作,可是他非要參加這次遠征,用他的話說,‘地球到月球那點兒距離已經滿足不了我了’。不過這樣也好,年輕人要出去鍛煉,雖然火星遠了點,但是對人類來說,這也是里程碑式的第一步,我們將正式離開母星,開拓宇宙。身為父親,我有點為我那笨蛋兒子自豪了。”

看到那支艦隊,我突然想起了今天的含義:2068年1月6日,被載入史冊的日子,宇宙開拓時代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然而,在這支激動人心的艦隊面前,老人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我明白,這個時代的太空航行技術還非常原始,行星間航行充滿了危險。

“他們一定會平安到達的。”我握住了老人的手,“這次行動非常成功,但是參加行動的很多人十年后才能回來。”

“沒關系,”老人撫摸著我的頭,“我會在地球上等著那渾小子從火星滾回來,但愿他不要給我帶回來一個長得像章魚的火星媳婦……”

“可憐天下父母心。”亞基爾說,“不過后面那點他完全不用擔心。”

就在這時,艦隊開始點火,白色的巨型飛船一艘接著一艘點燃了外部的助推火箭,化為蒼穹之劍消失在藍天盡頭,只留下壯觀的白色航跡。

我目送這些飛船離開大氣層,心中激情澎湃,我從未想過自己能夠見證人類開拓宇宙的第一步,如果我的父親也站在這里,想必他一定也會激動異常吧。

最后一艘殖民飛船消失在天際,北方的雨云壓了過來,風力開始增強,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海面上的發射臺沉入水下,躲避即將到來的風暴。

我站在燈塔上,聆聽腳下的波濤,能來到這個朝氣蓬勃、追求進步的時代我感到十分幸運,人類文明現在還十分年輕并充滿了活力。我不由得堅信,明天一定會變得更美好。

【責任編輯:劉維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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