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韓國沉船負責

萬宇□ 毛予菲

4月17日，韓國木浦海警署辦公室里，一名穿著黑色夾克衫的男子被記者們團團圍住。在記者們的追問下，男子只是低著頭，不停地道歉，“我實在對不起乘客和失蹤者的家人，無顏面對他們，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就是韓國“歲月”號沉船事件的代理船長李俊錫，這是事故發生后他首次公開露面。

李俊錫今年69歲，因“歲月”號船長申某休假，成為此次航行的代理船長。當地時間4月15日晚上8點，李俊錫掌舵“歲月”號，由仁川港出發前往濟州。客輪上有476名乘客，他們多是來自京畿道安山市檀園高中的學生，準備去濟州島修學旅行。可誰都沒想到，遭難正向他們襲來。

當地時間4月16日上午8時左右，客輪在韓國西南海域突然遭遇浸水事故，之后下沉。據逃生的學生回憶，“船體受到嚴重撞擊，發出轟轟的響聲并且劇烈地搖晃著。很快，船開始傾斜，船上的集裝箱等物體倒向一邊，船體就傾斜得更厲害了。我們當時特別害怕，甲板上的部分乘客和船員跳上了救生艇，有的跳入水中，所以我們獲救了。但大部分乘客仍然被困在船艙中，隨著船沉了下去”。

在“歲月”號發出求救信號后，韓國海洋警察廳和海軍艦艇第一時間出動，到達現場，支援直升機也在30分鐘后趕到，展開救援行動。但由于天氣惡劣，搜救并不順利。隨后，救援隊員向媒體公布情況說：“船沉得特別快，不到兩個小時，整艘客輪就在我們眼前徹底沉沒，但可能還有人待在沒進水的密封空間內，還有生還希望。”

得知客輪遇難的消息后，不少家屬披著毛毯，在碼頭站了一夜，盼著親人平安歸來。有位母親公布了兒子在客輪沉沒前發給自己的短信：“媽媽，我怕我沒機會說了，我愛你。”有位父親在安置點遇到政府官員就沖上前喊道：“不管是死是活，快把我的孩子從船里帶出來。”

截至4月21日記者發稿時，已有174人獲救，64人遇難，還有238人失蹤。韓國《朝鮮日報》公布了此次海難的生還率，為37.8%，比100多年前泰坦尼克號沉船，僅高出5.8個百分點。很多韓國人憤怒地說：“2014年的韓國發生這種事情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甚至有人自嘲生活在“泡菜斯坦”。

事故為什么會發生？這是一直困擾人們的問題。最初，由于事發海域環境復雜，島嶼眾多，獲救者在事發前又聽到巨響，韓國海洋警察廳也稱該船脫離了建議的航道，“觸礁說”占據了主流。隨著調查的推進，韓國海洋部門確認事發地點并沒有暗礁，客輪行駛的是之前通行的航線。客輪的船舶自動識別系統數據顯示，“歲月”號在沉沒前突然改變了航向，大幅右轉，航行速度也從約18節的正常航速銳減到約6節。韓國海洋警察廳通過對船長和船員的調查初步認為，客輪在航行途中以較快的速度突然改變航向，造成船舶重心偏移，船內裝載的車輛和貨物脫離束縛后移向左側，隨后船體開始向左傾斜，浸水，最終船體翻覆后沉沒。而乘客們聽到的聲響，可能是船內沒有固定好的大型貨物撞向船壁的聲音。

事故發生時，船長在干什么？代理船長李俊錫立刻成了媒體和遇難家屬炮轟的焦點。有媒體盤點了李俊錫的“四宗罪”。首先，李俊錫是否夠資格駕駛“歲月”號這類大型客輪，遭到質疑。因為原船長是一級海航師，而李俊錫僅持有二級執照，“由一級航海師擔任船長更為妥當”。

其次，“歲月”號遇險地點是韓國海水流速第二高的危險地帶，當時掌舵的卻是年僅26歲的女航海師樸某，她剛入職僅5個月，是一個缺乏經驗的三級航海師。李俊錫把船舵交到“菜鳥”手里，自己卻在駕駛艙外休息，極不負責任的態度導致了這場悲劇。

再者，李俊錫的錯誤指令耽誤了救援。舵手吳永錫逃生后回憶，客輪遇險后，李俊錫誤判形勢，并沒有立即下令疏散。他只是要求乘客穿上救生衣，待在原地，大約30分鐘后才下令疏散。這期間，船長設法使船身恢復平衡，但沒能奏效，所以白白浪費了寶貴的半小時，可能使很多乘客失去逃生機會。

更令人氣憤的是，李俊錫不顧眾多乘客被困船艙，在危急關頭先逃離了現場。營救海警方面的視頻顯示，當客輪還未完全傾斜至一側時，船長和駕駛人員已經率先登上了救生艇，和其他落水后被救的乘客不同，李俊錫僅受了點擦傷，還披著毛毯。在醫院接受治療過程中，他說自己只是船員什么也不知道。更有目擊者稱，李俊錫在逃生后第一時間在岸邊忙著晾曬打濕的紙鈔，大喊：“錢是我的！”

在一片罵聲中，韓國木浦海警署展開了對李俊錫的調查。4月17日，李俊錫接受刑事詢問。19日，韓國當地法院簽發逮捕令，正式逮捕了李俊錫、樸姓航海師和舵手趙某。

在被批捕前，船長李俊錫對媒體辯稱，自己下達了撤離的命令，也否認自己單獨下船。問及是否要求廣播通知乘客不要移動時，他說，當地水流很快，水溫很低，當時救援船還未到達，貿然跳船會被沖散，所以會那樣要求。19日又有消息稱，在船只遇險后，船長舍近求遠沒有連線較近的珍島海警，而是聯系80多千米外的濟州救援，求救頻率也并非船只通常使用的求救頻率，附近船只難以知曉參與救援，造成救援力量到達延遲。

比起船長等人的不作為和辯解，檀園高中的老師們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一位成功獲救的老師，卻在上岸后疑似自殺身亡。警方在他的錢包中發現了遺書，上面寫道：“200多人生死不明，我沒有信心一個人活下去。所有責任都在于我，是我籌劃了此次修學旅行。請把我的骨灰灑在事發海域，讓我和那些尸骨無存的學生們在一起，在陰間繼續做他們的老師”。檀園高中的副校長也因無顏面對家長，在家屬等候的珍島體育館后山上吊自殺。在檀園高中的校園內，校長金鎮明和10多名老師跪在地上，向等候消息的家長謝罪。

“比起船長，教師們的反應讓我們看到什么是責任。”一位中國留學生對環球人物雜志記者說，“聽到老師們的事，我們非常惋惜，也被他們的責任心所感動。這兩天天氣有所好轉，希望救援可以順利進行”。居住在首爾的樸先生語氣沉重地對記者說：“我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得知這件事后，感到非常悲痛。如果不是離得遠，我也想去參與救援。政府對突發事件的搜救工作，以及對遇難家屬的安撫工作應該再完善一些，成功搜救不應該只期待奇跡。”

隨著對沉船事件調查的深入，李俊錫10年前一段采訪也被媒體翻了出來。2004年1月《今日濟州報》刊登的題為《在西海霞光之上寫詩》一文中，李俊錫稱自己20歲時在日本遭遇過一次翻船事故，幸運被救，此后決定再不坐船，但最終從事了30多年航海。他在采訪中說，乘客們可以與家人共度幸福時光，這讓他覺得十分安慰，不管現在還是將來，自己都會和船共存亡。現在再看這篇采訪，真是充滿了諷刺。

根據韓國相關法律，此次事故造成的危害特別巨大，嫌疑人李俊錫適用于從重處罰的法律，最高可能面臨5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或是無期徒刑。航海師樸某和舵手趙某則涉嫌遺棄致死、因工作過失導致客輪沉沒、違反《海難救助法》，未來處罰也會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