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杰 吳雪陽


提起攝影家鄭云峰,不少人就會聯想到他另外一個名字“三江源拍攝者”,73歲的他在青海省三江源一拍就是30年。
決定去三江源拍攝的那年,鄭云峰45歲,正值壯年,他手中的鏡頭見證了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環境從被瘋狂破壞到政府開始有效保護到生態逐漸好轉,牧民環保意識逐漸增強的過程。30年,15萬余張圖片,行程幾十萬公里。
“與自然友好相處不好嗎”
“30年來,我最大的感觸就是三江源一直在變。”鄭云峰說,初到三江源頭,他看到的是一個水草豐美、牛羊遍地的地方,雪山連綿,藍天白云,仿佛人間仙境。然而,對商業利益的瘋狂追求,讓一些人漸漸盯上了這里。
三江源位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腹地、青海省南部,海拔3500~4800米,是長江、黃河和瀾滄江的源頭匯水區。
上世紀80年代初,這個地區出現了很多來淘金的人。“為了尋找金礦,來自陜西、河南、甘肅等地的淘金者來到這里。我親眼看到,工人開著挖掘機在草地上掘了幾丈深,就是為了淘金。這里沒有,再去別的地方,草地傷痕累累。”淘金工具也在不斷進化,由鐵鍬到推土機。“人們有錢了,一些個人也買得起這些工具,既省時又省力。”有“千湖之縣”之稱的瑪多縣,過去有湖泊4077個,后來只有300多個,其余的全部干枯了。黃河三大主水源也變小變淺,曾一度導致中下游斷流。
看到這些場景,鄭云峰感覺自己無能為力,一些場景有時甚至讓他雙手顫抖,痛苦得無法按下快門。
“對比來看,隨著全球氣候變暖,破壞環境給當地帶來的最大惡果就是雪線上升、冰川融化、水源減少、湖泊萎縮、土質沙化等。”鄭云峰覺得,造成這些變化主要有三個原因:過度砍伐森林,淘金熱,獵殺藏羚羊。“我親眼看到那個美麗的地方一點點被人類的欲望吞噬,那種心痛是無法形容的。”他指著圖片給記者看,“破壞自然,必然會遭到自然的報復。”昔日的草原風光不再,草場退化,沙塵暴肆虐,水源枯竭引發的旱災……上世紀90年代,黃河中下游地區幾乎每年都會發生斷流,給黃河中下游省市的社會經濟發展帶來嚴重的影響。最嚴重的黃河斷流發生在1997年,一年內斷流多達226天。
鄭云峰拍攝的三江源圖片不時在一些攝影雜志和報刊上發表,加之媒體和環保人士的呼吁,三江源地區的嚴峻形勢引起了黨和政府以及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青海省人民政府經過認真調研,于2000年5月批準建立三江源省級自然保護區,并于2001年8月19日掛牌成立了青海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管理局。2005年1月26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批準實施《青海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生態保護和建設總體規劃》,該規劃擬投資75億元,涉及退牧還草、重點濕地保護、黑土灘治理、生態移民、鼠害綜合治理等十大工程。
有媒體報道說,經過治理,七八年間青海湖的水漲了近1米。然而,作為觀察者,鄭云峰說:“三江源的環境開始好轉,除了受益于國家環保政策的推行外,還和全球氣候變暖有關,青海湖西北部的冰川融化也促進了青海湖的水位上漲。”
讓鄭云峰高興的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刊發的公報,“加快建立生態文明制度,健全國土空間開發、資源節約利用、生態環境保護的體制機制,推動形成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現代化建設新格局”。
鄭云峰初到青海三江源時,正是環境遭受人們瘋狂肆掠最嚴重之時,“你很少能見到那些藏羚羊,即使遠遠看見幾只,也根本不可能到跟前拍,用長鏡頭也達不到效果。”鄭云峰說,那個時候連野牦牛這種昔日里很常見的動物也很難碰到。后來,隨著國家政策的倡導和對獵殺野生動物懲罰力度的加大,人們也逐漸認識到保護野生動物的緊迫性,對野牦牛和藏羚羊等獵殺的人群漸漸變少,“如今,這些野生動物看到我的鏡頭不再跑了,眼神里都是善意,藏羚羊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警惕”。
在三江源拍了30年,對于環保,鄭云峰的看法是:“與自然友好相處不好嗎?為什么要把它推到對面呢?國家出臺政策保護不能完全解決問題,讓人們從思想上樹立正確的環保認識才是關鍵。”
“只要我還能跑,就不會停下腳步”
“自然的必是生動的,生動的必是感人的,感人的定是傳世的。”來到三江源頭后,他才明白攝影的題材在哪里,決定用一個個鏡頭來記錄下自己所見和內心的真實感情。鄭云峰常年在青海三江源地區跑,居無定所,走到哪兒,歇到哪兒。
盡管日漸遭到破壞的環境讓他在攝影的過程中揪心,然而在行程中他也不斷感受到溫暖。有一年冬天,天特別冷,手腳冰冷的他遇到一個藏民兄弟。當時,野外刮著沙塵暴,徒步前行的他不知該到何處落腳,這個藏族兄弟把他帶進自己家的帳篷里。“初次見面時,他的一個表兄剛去世,按照當地風俗是不能殺羊的,但因為我的到來,他還是殺了一頭羊,并且把羊尾巴留給我吃,這是只有最珍貴的客人才有資格享用的。后來跟他一起去放羊,我的墨鏡丟了,他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墨鏡塞給我,取下口罩上的一塊紗布蒙在了眼睛上。”至今,那張純樸熱情的面孔依然印在鄭云峰的腦海中。
在鄭云峰的眼中,為了尋找“真實感”,所有的困難都不值一提。
在他看來,那是一種“無我之我”的境界,有雪山、冰川、牛草相伴,一個純凈的、沒有喧囂的天堂。“牧民們絲毫不覺得苦啊,飲著清澈的水、吃著純天然的牛羊肉,這種狀態就是仙境。藏民們生活的地方路不拾遺,自得其樂,在他們眼中,草原就是他們的精神圣地。于鄭云峰而言,經歷了這種原始的純天然的“無樂之樂”,便是最樂。
在這個拍攝過程中,沒有大都市的消遣娛樂,沒有豪車可以坐,沒有豐富多樣的美食可以品嘗,藏民們以馬代步、以帳篷為舍、以炒面為糧,“這種生活最能帶給我心靈上的共鳴和感動,自在且安寧。”他說。
在鄭云峰看來,不被外界污染的三江源牧區文明是真善美的文明。它向世人展示了一種人與萬物和諧的最佳狀態,二者之間的和諧是沒有摻雜一絲物欲和利益的,這里簡單的生活孕育著一代代質樸的人們,讓他們心中沒有俗世中那般狂熱的欲望。
在鄭云峰眼中,人與自然是可以和睦共處的,掌握自然規律并不是妥協,對自然尊重并加以利用這是人類的大智慧,這樣才能共生共存。
“貴州的苗族先祖探索出來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模式是值得我們借鑒的。”在苗族的一個村寨,近千人共用一個泉眼,在泉眼下游挖大小不一的坑,分門別類,飲用水、洗菜淘米水、防火用水、灌溉用水……依次循環使用,這是當地人在與自然相處中摸索出來的大智慧,世代如此,無一不遵守,當地的環境面貌可想而知。“如果世人能夠按照貴州苗族同胞的這種相處之道與萬物相依相存的話,就不會有今日嚴重的霧霾和沙塵暴了。”鄭云峰說。
照片是有力量的,然而,拍攝的過程中,鄭云峰也常常覺得無奈。親眼目睹濕地被人類的野心一點點吞噬,藏區原本就不多見的樹木一棵棵倒下……作為一個攝影家,鄭云峰有時覺得自己很無力,“當時多想自己能有三頭六臂,能一聲呵斥去阻止他們的惡行,可是我卻只能顫抖地舉起相機記錄下那些場景”。
“不同的人看到的青海湖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看景只是看到了目及之物,卻不會有進一步的思考。有的人則是想到了后來就忘記了,而我用相機將這些想到了的東西記錄下來。”鄭云峰希望自己的拍攝和研究能將學術的、文獻的、欣賞的都融為一體。
從一個熱血澎湃的青年攝影師到今天聞名大江南北,鄭云峰與三江源的緣分并沒有停止,“這是我畢生追尋的事業,只要我還能跑,就不會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