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向日葵的花盤總是旋向太陽的方向,夜晚的柳林在風中緩緩搖擺,像是充滿密語……少時在農場生活時,植物就是這樣讓我覺得靈氣逼人。此后多年,那些介紹植物感知能力的文章,都在延續我的這種感受:給番茄聽音樂,會令番茄增產;給花卉聽音樂,花卉會更加艷麗;在一株植物旁邊砍削另一株植物,會讓它們憤怒及驚恐。但《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卻告訴我們,這些很可能是誤會。
比如植物的“聽覺”傳說。丹尼爾·查莫維茨指出,對植物聽覺能力的研究,很多是達不到標準的,不足以給出“植物能‘聽’的真實證據”,比如一位名叫多羅西·雷塔拉克的研究者所做的研究。類似的實驗猛一看很嚴謹,但事實上,它們就像丹尼爾·查莫維茨所說的那樣,“總能夠向我們透露科學家自己的音樂品位”。多羅西·雷塔拉克選了一些植物,給它們播放音樂,然后觀測植物的生長狀況。最后,她得出結論,當植物暴露在古典音樂中時,往往生長得很茁壯,一旦給它們播放搖滾樂,比如《齊柏林飛艇》和《吉米·亨德里克斯》,植物的生長就變慢了。她借此提出了一種可能,搖滾樂對植物生長有害,對人類可能也是這樣。她把她的研究結果寫成了《音樂之聲和植物》這本書,在20世紀60年代風行一時。
丹尼爾·查莫維茨卻認為,這位熱愛古典音樂的女士所做的實驗有很多漏洞。比如,她所使用的植物數量、重復次數都很少,實驗的條件堪稱簡陋,檢測土壤濕度時,基本靠摸。她所引述的文獻,多半來自音樂家和神學家,從沒有生物學家。但在那個年代,在整個世界的宗教需求和保守主義的聯動下,在感傷主義、神秘主義情緒的催化下,這類論調很有市場,得到了媒體的大力支持。1973年出版的《植物的秘密生活》也在這種氣氛下成了經典,書商在推介這本書時,稱它是“對植物與人類之間的肉體、情緒和靈魂關系的迷人論述”,它不只影響了人們對植物的看法,也進一步推動了宗教情緒和神秘主義的蔓延。
而后來的許多實驗卻證明了植物很可能是“聾子”。聲音對植物沒有什么影響,這也是植物本身演化進程的選擇:它們不能移動,聲音帶來的警示作用,對它們并無意義,打草不會驚到草。那些聲音對植物產生的影響,很可能都是純物理性的,比如,實驗用的音箱發出的熱量,影響了植物生長,搖滾樂的鼓點形成的聲波,使它們仿佛置身于風暴之中,對它們產生了直接的刺激。
顯然,丹尼爾·查莫維茨的《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是沖著給植物去魅而寫的,他告訴我們,植物的感光能力建立在什么樣的生物基礎上,植物的“嗅覺”“觸覺”“記憶能力”都是怎樣形成的,人們又是怎樣利用這些能力的。比如,菊花通常是在秋天開花,但花農為了讓菊花的花期落到春天,落在母親節前夕,就會動用光照手段,每天晚上給溫室里的菊花幾分鐘光照,就會讓它們不開花,春天來臨之前,停止這種光照,讓它們睡安穩覺,菊花就開了。
一直以來,哪怕是在科研領域,人們也熱衷于對植物進行擬人化的描述,丹尼爾·查莫維茨不同意這種方式,他認為,人之所以能處理外界的刺激,能形成快樂或痛苦的主觀感受,是因為人有大腦,而植物沒有大腦。所以,他雖然使用了“聽”和“看”來描述植物的感知能力,卻都給它們加上引號,并且和人類的聽看能力進行對照,他只是為了給讀者一個參照的坐標。
顯然,“萬物有靈”是人類在剛開始認識世界時的判斷,“靈”是人類的自我投射,是對整個世界的共鳴期待。在這種期待映照下,山水有情,星辰的組合自有意味,松濤的轟鳴像是合唱,讓人在這個世界上不感到孤獨,讓生命生發出故事,附著上意義。而在一個科學家眼里,這些都要有科學的解釋。
但他也不否認,人類和植物有相近的生理特征,有相同的基因,只是演化之路上的某些因緣際會,讓我們絕塵而去,沒有成為玫瑰、蒲公英、菟絲草或者攀爬在墻上的常青藤。在這種差別里,隱藏著生命的秘密,這種秘密,是靈氣,也是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