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非理性時代

2014-09-10 07:22:44星河
科幻世界 2014年1期

星河

露水很重。劉逸整夜都把臉埋在膝間,頭發還是濕了。她沒睡袋也沒帳篷,完全無備而來。夜間她幾次醒來,在極度困倦中強烈懊悔。本可以舒服地躺在宿舍床上,現在卻在荒郊野外噩夢連連,漫漫長夜被糾纏不清的如絲夢線切成碎片。

刺耳的喇叭聲強行侵入夢中,召集人在催人集結。劉逸不想睜眼。扛了一宿卻沒參加行動,說來覺得滑稽,但她就想這樣迷糊到中午。喇叭的催促越發焦急,語氣里已略帶責備,劉逸不能再睡,旁邊的許悅也在推她。

她們遠離中心,其他人早就起來了,不乏女性身影。劉逸羨慕她們的長袖和仔褲,更羨慕她們不會在盛夏揮汗如雨。她們有著豐富的野戰經驗,而昨晚劉逸被許悅拉來時卻身著一襲長裙。此刻,裸露在外的皮膚清冷滑膩,衣服內里卻燥熱難忍。

有人在路邊洗漱,劉逸沒這個打算。這些人能把任何環境當家,但劉逸做不到。大家小心地不把污水潑在草地上,高速路緣積起一攤水澤。劉逸不免羞愧地回頭張望,剛鋪過塑料布的草地上,東倒西歪的小草正在痛苦呻吟。

六點前整隊完畢,儼然一支勁旅。眼下它只占據了一條車道,但隨時都能擴展,形成密不透風的厚墻,擋住一切傷天害理的東西。想到這里,劉逸心底再次擦出一星火花。

旌旗招展,橫幅林立,紅布白字:“關愛光榮,殘害可恥”;“善待生靈,和諧共處”“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觀賞≠食用”“每一朵紅花都是人類至親,每一片綠葉都是人類摯友”。在所有成文的主張中,最惹眼的還是那道如雪白絹,上面用綠色書寫著一行大字——

“為植物的權利挺身辯護”。

丁童一直盯著大屏幕,觀看高速路旁上演的鬧劇。

半夜監控室就送來報告,告知有人聚集。及至清晨,已能看出這伙人的意圖。丁童查詢記錄,發現今天有時鮮水果運輸車途經此處,這些人顯然要實施攔截。

個別好事的記者聞風而動,但大部分新聞工作者對這種嘩眾之舉已失了興趣。第一波消息散出來后,又有一些更好事者驅車經過,從車窗扔出所謂觀賞植物的成品或幼苗,故意毀壞碾壓得十分猙獰。從實時圖像上看,隊伍被一次次激怒,如同被擊打后的長蛇一般痛苦扭動,但他們對疾馳的車輛毫無辦法。

丁童撇撇嘴角。這些車號車型都會被監控記錄在案,但植保們無權查尋。人家無可指摘,折騰——用植保的話說是“殘害”——幾株植物不觸犯任何法律。

一輛轎車行經此處,不慎軋到散落在地的觀賞植物。植保們不依不饒,硬要索賠。畫面無聲,但雙方的交涉不難猜測。雖說不是你扔的但至少你軋了,就犯罪而言他們是故意你也算過失,從罪犯角度看他們是主你怎么也算從。司機與之激烈爭吵,但終歸寡不敵眾,處境不妙。下屬請示丁童,是否前往救急,但他卻吩咐按兵不動,切勿因小失大。最后多少有些歡喜:司機同意賠償,而植保則掏出刷卡器。關鍵是最后的最后,當賠償者罵了幾句揚長而去后,又有人悄悄從路邊撿來幾株被丟棄的觀賞植物放到路中。

這次丁童很有耐心,非常有耐心。他沒像以往一樣,組織警力驅散這群烏合之眾。過去他一直這樣做,可對這些人非但難以治罪,還要遭受他們的嘲諷謾罵。這次,我等著,你們也等著。

丁童甚至想派人去做些“殘害”植物之舉,在泄憤的同時狠治這幫家伙,假如他們敢對“殘害”者動粗的話。但他最終還是冷靜下來,一來“殘害”者的身份萬一暴露無法對公眾交代,二來真要發生流血事件很難收場。丁童畢竟不如當年一般年輕氣盛。

一輛轎車減速駛過,估計又是來拋撒植物的。植保們敏感地警覺起來,兩團物件剛被扔出車窗,幾個人便飛躥上去——這回你可跑不了了!

但那幾個人旋即退了回來,好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了似的。

那是兩具血肉模糊、被拆解得支離破碎的動物尸體—— 一只貓,一只狗。

“啪”的一聲,丁童的手掌猛拍在桌上,右手小拇指被震斷。

時鮮水果運輸車恰逢其時地高高興興地出現了。

2

丁童立刻派人封鎖現場。植保組織的攔截行動慘遭流產,召集人象征性地抗議了幾句便鳴金收兵草草收場。劉逸和許悅距離事發現場最近,是以分別被詢問。

“介紹一下前因后果。”負責記錄的胡乙例行公事,“你們是去——”

“阻攔時鮮水果運輸車。”劉逸身體緊張地一繃,“有什么問題嗎?”

“我們不關心你的生態觀點,但需要了解一些背景材料。”丁童解釋。

“我們是為了拯救觀賞植物,是為了告訴大家有些東西最好用眼睛觀賞而不是用舌尖品嘗。”劉逸振振有詞,應對流利。平日組織的灌輸還是有用的,這番套話她居然記住了。“觀賞植物與人類感情深厚,怎么會有人忍心去吃它們?”

荒誕不經。丁童在心里痛斥。“然后呢?”

“然后你們就來了,運輸車就被你們扣了。”劉逸輕描淡寫。

“我們沒扣車,車是當地警察帶走的。”丁童覺得有必要解釋,“而且不是扣留,只是護送它離開。”

其實那個場面劉逸和丁童同樣印象深刻。丁童是在車載監控上目睹的,劉逸則是在現場親歷的……

時鮮水果運輸車恰逢其時地高高興興地出現了。

自然被當即擋停。攔車人沒注意有人虐殺動物,或者來不及注意這點小事。

司機聯系車主;車主趕來出示各種證明;經檢查車廂清潔干凈檢疫合格……可這些全都沒用,植保群情激憤,反反復復就一句話:“觀賞植物就不該被食用!”

時間漸近正午,暑氣籠罩著高速上擁堵的長龍,人們紛紛下車圍觀。濃重的汗味已讓劉逸備受折磨,同時她感覺有人正不壞好意地向她貼近摩挲。召集人嗓音沙啞,聲嘶力竭地振臂高呼:“美麗的水果正在腐爛,呼吁大家捐款救助!”

觀眾的反應并不熱烈,甚至夾雜著抱怨與反感,很多人急著趕路,也有人質疑水果腐爛源自攔截,但召集人不為所動。

“我們把它們買下來。”幾個中年人圍過來,一名微胖的男人友善地說道,“請車主報一個價格。”

“不行,這樣起不到喚醒公眾的作用。”召集人斷然拒絕。

“那你要怎么辦?”為首的警察問。

“請在場所有人認領,捐款,資助植物保護組織,絕不允許傷害再次發生!”

召集人可能是中暑了,有些語無倫次。警察為難地看看車主,表示無能為力。

只能怨丁童晚到了一步,最后車主怒而將一車水果傾倒路邊,“我不要了!我認賠!你們別想拿它騙取同情和憐憫!”面對如此劇變,召集人當即發飆,或者為這種空前的殘害,或者為自己的目的沒能達到,總之流血事件一觸即發……

“談談你對這事的看法,就此結束?”胡乙建議道,“你覺得是什么人干的?”

“極端分子吧。”劉逸略顯躊躇,“不是極端的人,誰會做出這么極端的事?”

“會不會是……植保主義者?”胡乙小心地提示。

“完全沒可能!”劉逸正色道,“我們連植物都不肯傷害,怎么會傷害動物?”

“認真想想,就知道完全有可能。”丁童玩著手里的筆,“我知道,你們內部也有兩種聲音:一種認為,植保是動保的自然延續,只是把動物權利擴展到了植物權利;還有一種質疑,為什么動物能像人類一樣殘害植物?在限制人類行為的同時同樣應該限制動物行為。”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當然懂。”丁童沒打算認真追究,“你目前所在的組織,就是反對動保那支。”

自那天之后,劉逸就再沒參加過行動。后來有幾次活動安排在室內,但劉逸覺得氣氛詭異,便禮貌告退。再后來她逐漸疏遠組織,只在心里默默支持。

詢問許悅的難度則大得多。此女口齒伶俐,邏輯清晰,永立不敗之地。丁童花了很大工夫,才勉強從她話里提取出現場情況的一小部分——最多占談話總量的三分之一。

——直到后來,當丁童遇到那個名叫李萍的女人時,才發現許悅與之相比,真可謂“小植”見“大植”。

3

假如讓丁童拿年輕時的自己與劉許二人比較一下,他會覺得自己更像劉逸一些:有獨立見解,不輕易受人左右,性情相對溫和,不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其時《寵物保護法》尚未制定,動保的主張僅限于時尚還沒升格為社會主流認識,崇尚自然的色彩主義組織也沒真正上位。但是有一點,能隨時隨地點燃丁童心中的怒火,讓他義憤填膺,絕不手軟——那就是對貓狗的殘害與殺戮,或者把它們視作盤中美餐。

抗議行動此起彼伏,丁童作為主力從不缺席。每當他口若懸河地宣講道理時,都感覺宛若布道一般神圣光榮——“愛不愛貓,吃不吃狗肉,早已不再是你個人的事情,而關乎一個群體的文明程度,絕不再是某些人的自由與權利。假如你堅決捍衛這所謂的自由與權利,那么——我們就是要干涉你的自由,就是要剝奪你的權利!怎么啦?”

正是由于丁童及諸同志的不懈努力,始有今日之曲調和諧:促成了《寵物保護法》的立法實施,促成了色彩主義組織的顯赫地位,也促成了他與本就志同道合、至今并肩如初的妻子的婚姻。現在,“老植”們彈奏幾個不和諧音也就罷了,屠殺寵物就是公然砸琴啊!

丁童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紀還會如此激動,也許這回觸碰了他的底線。他注視著桌上的兩個傳統鏡框:一張是一家三口,他與妻子,中間是孱弱的兒子;另一張是兩位昔日的家庭成員,“積木”與“公主”,都是被收養的前流浪者——真正的流浪者,而非來自收容所;現在它們都已離去——小狗“積木”是被偷走的,很可能是報復;而貓“公主”卻得享天年,幾年前無疾而終。自此之后,丁童便失了養寵物的興趣,開始侍弄花花草草。

植物也是生靈——在養殖觀賞植物的過程中,丁童深有感觸。他與它們也有感情,甚至偶爾向它們傾訴衷腸。當它們作古后,他也會在花園角落埋葬枯萎的枝葉,但他心里清楚,這不是超度亡靈,而是漚化綠肥,是以他對所謂“植物安樂死”極不理解。總之不管怎樣,這屬于他的個人感情,植保們有什么權力禁食瓜果蔬菜?以常規方式烹飪也好,操刀一通亂砍也好,都不觸及道德底線,盡管后者讓人不舒服甚至討厭。丁童尤其不能接受攔車的舉動,自己病入膏肓走火入魔是一回事,沒理由非要傳染給別人,或者逼著別人一起練功廢了軀干四肢。還有一份內部資料也讓他大為不滿:植保組織募集到的大多數錢款都用于宣傳和資助新生的植保組織,如同傳銷一樣,真正用于保護植物的資金屈指可數,僅供作秀。

丁童與一名激進的“老觀”有過一次“是否有權摘吃自家水果”的討論,結果不歡而散——

“假如他摘了別人家的水果吃,可以以盜竊私人財物的名義處理他。”

“財物?觀賞植物在你們眼里不過是財物。”對方頗為不屑,“那要是無主的呢?野生的呢?是不是就能用盜竊公共財物來治罪?”

“這個……”丁童感覺有問題,但還是息事寧人,“這個可以再探討。現在說的是摘吃自家養殖的水果。”

“自家養的水果就能隨便吃嗎?”對方理由充分地反問,“你自家養的孩子能隨便殺掉嗎?別說殺掉,虐待都要治你罪!”

“可水果能和孩子一樣嗎?”丁童想不通這些人的邏輯。

“那我換個說法——”對方說道,“你自家養的狗能隨便殺掉嗎?”

“當然不能!”丁童沒做絲毫猶豫,“可水果能和狗一樣嗎?”

對方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嗤了一聲不再理丁童。

——很多年后,當丁童反復回憶和思考這一場景時,感覺自己確實還漏了一條“可什么和什么能一樣嗎”。

丟棄的車輛在某溫泉車庫被找到,車主信息隨即浮出水面。于是,這名有案可查的極端植保主義者進入了丁童的視線。

李萍,女,以極端植保主義為職業的極端植保主義者。

——這里的“植保主義者”只是歸類,稱她“生保主義者”更為準確,所有生命的庇護女神。

4

“我太太屬于徹底的生命主義者,是個‘老生’,拒食一切有生命的食品,拒使一切有生命的制品,一切飲食日用都來自化學合成。”張東的介紹簡明扼要,“但她性情溫和,不要求別人與她一樣。”

客廳里果然全是金屬和塑料,但丁童很難相信“性情溫和”一說。張東說李萍臨時外出馬上回來,并說他們的車三天前就已丟失,后續情況他不清楚,丁童和胡乙只能陪他閑聊。

“那你呢?”胡乙在笑里摻進友好,“不是‘老生’?”

“我沒那么極端,我只算半個‘老植’。”張東回報的微笑充滿自信,“我不吃草本植物,絕不吃觀賞植物,但不反感用木本植物制造家具,雖說我也不贊成用植物做科學實驗。”

“那您靠什么維生?”胡乙冒失地問道。

“我的食物來源是原核生物域,也有部分來自真核生物域中的真菌界,就是你們俗稱的微生物。”

“可這微生物……不是生命嗎?”

“你這種說法已經接近我太太了。”張東笑呵呵地解釋,“在她看來,所有生命都是自然之靈,但我只是‘老植’,寬容的植保主義者,我不拒絕微生物食品。”

“那你們夫妻可怎么過啊?”胡乙搖搖頭。

“每次她都要把我用過的鍋仔細刷上很多遍。后來炊具干脆分開了,反正她也很少用。”

“那她穿什么?”胡乙愈發好奇,“棉花也是生命。”

“化纖制品。”張東回答,“高科技讓化纖的舒適程度不亞于純棉。”

“我想起來了——”胡乙從記憶中挖出一句話,狡黠地誦讀起來,“‘寧可裸露,不穿棉布’,對吧?”

“請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張東正色道。

“尊夫人的飲水怎么解決?”丁童攔住胡乙的揶揄,“水里也有微生物……”

“她只喝蒸餾水,工廠封裝好的。”

“可工廠在制取蒸餾水時,也會殺滅其中的生命啊。”胡乙質疑道。

“我太太說,是會的,但她看不到,而且不是因她而殺。”

“還不是因她而殺?”胡乙大笑,“人家就是賣水給她這種人啊!”

“我不懂這些,但請你尊重他人感情。”不知張東是回避還是不悅,避而不談這個話題,“你們到底要問什么?”

胡乙自知失態,怏怏不快地閉嘴。

“丟車的事我想起來了。”張東主動開口,“我主張報案,但停車的地方留了字條,說偷車是為了拯救植物,我太太就決定放棄報案,不在乎了。”

“丟車必須報案登記,這不是在乎不在乎的問題。”丁童說道,“字條呢?”

“誰留它?”

“完整的原話是什么?”

“誰記得住?”

“那你能記住什么?”胡乙沒好氣地問道。

“我就記得,字條是被一根小木棍扎在旁邊樹上的,我太太見了,先慢慢拔下木棍,再輕輕把小樹的嫩皮撫平,最后小心地在傷處貼上創可貼——別那么看我,她是為了固定住樹皮讓它快點長好。”

丁童示意胡乙住口,他猜到張東是故意惹他們生氣,胡乙只得把嘴邊的“有病”咽了回去。

“所以你看,她愛一切生靈,怎么會去傷害貓和狗呢?”

這是一句看似相當有力的反詰。

5

與李萍對話,如同與來自另一星球的生命交流。

“你們是不是就關心你們心中的貓狗,絲毫不關心別人心中的植物?”李萍遣詞造句的方式很符合她的身份角色:語速急促,喜用問句,著重號基本都落在動詞上。

“我們只負責你所謂的貓狗部分。”丁童耐心解釋,“你們與運輸車的糾紛,已由現場警察給了處理。”

“可我認為它們是一體的。”李萍態度堅決,“不說清這個,其他怎么說清?”

“那你說說看。”

對這種人,只能按她的思路往下走。丁童與他們交手多年,深諳此道。不過別急,他們思維跳躍,每當你跟著某條思路往前走時,就會發現對方已換了思路。

“你是否承認,沒有時鮮水果運輸車,就不會有這起殘害貓狗的事件?”

“是吧。”

“真勉強。”李萍有些不滿,“也就是說,沒有運送就不會發生惡性事件,包括殘害植物和動物——你們為什么只調查殘害動物,卻對殘害植物漠然視之?”

“那事由當地警方管。”

“我指的不是攔車,而是殘害植物!”

“他們沒違反法律。”丁童脾氣很好地解釋。

“沒違反法律?那他們是否踐踏了人類的良知?”李萍怒從心生,“除了殘害,還有幾個故意吃剩的果核。我倒想問問,誰給了你們吃植物的權利?”

“大自然。”胡乙搶著回答。

“大自然?那大自然就沒教會你稍存一點悲憫之心嗎?”李萍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我尊重別人的生活方式,不要求所有人都與我觀念相同,但就算吃植物,是否也該有個邊界?你們有什么權力吃觀賞植物?”

“邊界是法律定的。”丁童告訴她。

“但法律是人定的!”李萍又補充道,“我們所有的人。”

丁童本想質問,既然是“所有的人”為什么卻要按她的原則制定云云,但最終還是放棄。讓這些人平靜的唯一辦法,就是給他們機會陳述觀點——或者謬論。

“那你說邊界該如何制定?”

“至少應該做到不吃觀賞植物!”

“我記得你們的主張是不吃野生植物……”

“當然,野生植物自由生長,與人類完全平等,我們如何有權吃平等者?我們有很多主張,這是之一。”李萍語速極快,但她的思想比語言更快,導致話語猶如子彈連發,“而且野生植物在野外生存能力很強,體內積聚了很多對人不利的毒素,拒吃它們也是為你好。”

“可最初的培植植物都來自野生植物啊。”胡乙插話。

“這是一個客觀現實,對祖先的無知我們也沒辦法。”李萍戰旗重升,“只能痛苦地面對某些既成事實。”

“好,繼續。”丁童心想:沒有祖先的“無知”,今天就沒有你在這里大放厥詞,“只能吃培植的。”

“培植的也不能隨便亂吃。”李萍突然明白了丁童的伎倆,“當然了,我這只是基于你們的層次說話,對我來說任何植物都不能吃。”

“請繼續針對我們的層次說話。”

“培植植物分兩種:食用型和觀賞型。食用型可適當食用——對你們來說;觀賞型絕對不能食用!你想想,那么可愛的植物,與人類感情那么深……”

“稍等,感情等會兒再說。”丁童打斷李萍,“這食用型和觀賞型如何區分?”

“這就需要立法。只有立法才能讓所有人了解邊界,杜絕同類慘劇發生。”

“可在立法之前,我還有個問題……”丁童好像在思索,或者說假裝在思索,“有些植物不好區分,比如番茄,本來是食用的,現在有人把它當觀賞的……”

“既然有人要觀賞,那就不能食用。”

“現在您不‘痛苦地面對’這一‘既成事實’了?”丁童提醒道,“有人,而且很大一部分人,還是習慣把番茄當食品。”

“那就區分,不是不能區分。”李萍大手一揮,表示不成問題,“從養殖時就嚴格區分。比如在養殖場就打上印記,哪些供食用,哪些供觀賞,一目了然。”

“萬一,我是說萬一,從一根藤上摘下兩只番茄,一個被打上食用標記,一個被打上觀賞標記,它們的命運,就這樣定了?”

“就這樣定了。”

丁童徹底無語。

“您就不怕有人篡改標記?”胡乙忍不住插話,“把觀賞的戳兒一抹給吃了。”

“首先要嚴格管理,嚴懲擅改標記者!”李萍堅決地說,“再說標記問題科學完全可以解決,比如寫入基因什么的。”

——她還懂基因。

“好了,我們現在可以討論案件本身了嗎?”

盡管進展如此費勁,最終丁童和胡乙還是了解到,李萍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貓狗的死亡時間已經確定,而那幾天她都泡在某著名溫泉,車也是這里丟的。當然與發現被盜車輛的不是一處溫泉:這是A溫泉,那是B溫泉。植保分子都喜歡溫泉。據說他們的最終目的——假如不能進化出葉綠素進行光合作用,就直接攝取礦物質維生。

“你相信那些人證?”出來后胡乙問道。

“不相信也沒用,那里有監控。”丁童說,“無數的監控。”

6

丁童和胡乙回到警局已是午夜。一個人蜷縮著蹲在看守室的角落。丁童詢問值班警察,被告知這是在現場抓到的傷害貓狗犯。他是一名慣犯,警局資料里有他暴力襲貓的數次記錄。

“你做個筆錄吧。”這種人太多,丁童管不過來。

“事發當天他到過現場。”值班警察解釋,“他隨身攜帶的刀具,也與法醫鑒定的刀口相合。”

丁童明白了。“那我來問。”

姓名年齡職業,譚優三十無業。說說今夜的行為,就是把貓捆起來揍唄。譚優的平鋪直敘已讓丁童怒氣沖天,最后他偏偏加上一句:“一般來說,我只要見到流浪貓,上去就給一腳。”

丁童放下筆,湊近譚優,用眼睛盯著他的眼睛。“我要是見到你,也隨便踢你一腳怎么樣?”

譚優一點也不退縮,挑釁地與丁童對視,一字一板地重復:“一般來說,我只要見到流浪貓,上去就給一腳。”

丁童的血猛地涌到臉上,眼看手就揮出去了,幸好小指的疼痛提醒了他,讓他克制住這種于己不利的沖動。

“你這種沒感情的垃圾,我才不和你一般見識。”丁童默念一些自我告誡的信條,“你們殘害貓狗,不過是心底的暴力欲無處發泄罷了,全都有病。”

丁童轉過身去平息怒氣,避免看到譚優嘴角掛著的嘲弄。

植保分很多種,即使觀點無分歧仍舊分很多種。“獨善派”(這也是丁童唯一能接受的派別)、“街頭演說派”“公開集會派”“秘密集會派”——有一次丁童破獲一起秘密集會案,問題不在于他們非法集會,而在于他們借集會之名行邪教之惡,丁童對那首領說:有本事到陽光底下去,別總躲在地下室偷摸茍且。首領卻反駁:公眾不理解,當局屢打壓,我們的訴求總得有地方釋放。此外就是“直接行動派”,尤其是針對動物的“保植反動派”。而這個譚優,倒不像是植保分子。

“這是您家已故的親人吧?”

丁童知道譚優在說什么,厭惡地轉回身來。他不許這種人嘲笑他的寵愛。可惜為時已晚,盡管戴著手銬,譚優仍然手腳麻利地撕碎照片,吐口唾沫扔在地上。

丁童撲上去,一時竟不知該做什么,居然貌似熱情地拉住對方的雙手。他看著地上的彩色碎片,使勁地掰譚優的手指,譚優痛得大叫。接著丁童攥起右拳,狠狠砸在譚優臉上。從小指傳來一陣鉆心疼痛,丁童握起左拳再次打出。

第一拳打出去時,丁童還稍有猶豫,但接下來,他便把憤怒的拳頭全都灑在譚優的臉上。眼看著他的臉像吹氣一般腫脹起來,丁童依舊毫不手軟。為攔車現場的貓和狗,為自家的貓和狗,為所有不幸死難的貓和狗。

丁童完全喪失了理性,這讓譚優鉆了空子。他抄起一把椅子,朝丁童狠命砸下來。丁童當即躺倒,鮮血從額頭流進眼里。

譚優用力過猛,同樣倒在地上,他一邊笑一邊擦去嘴邊的血跡,“現在,你喜歡暴力了嗎?”

“就算暴力也是對你們。”丁童艱難地爬起來,“我們心中有愛。”

“你們愛貓愛狗,可你們真正愛過一個人嗎?”

丁童一巴掌把剛撐起來的譚優扇倒在地。

調查結論,不是譚優。

譚優被釋放了。譚優暴力襲警,丁童未予追究,譚優同樣沒追究被警襲擊。

“下次我見到流浪貓,還是會給一腳的。”譚優笑嘻嘻地告別。

丁童吐出一句有生以來最臟的臟話。

7

轟走譚優,丁童在桌上趴了一會兒。他本想把照片粘好,可實在困得不行。他決定徒步回家,在半路隨便吃點什么。局里食堂為做出表率,只有清淡菜蔬,甚至不提供難吃的豆制人造肉,因為“懷念肉食本身就是可恥的”。丁童不是“老素”,但他在家也不吃肉,只吃豆制人造肉。有時妻子偷偷給兒子補充點真肉食,他也佯裝不知,彼此心照不宣。但今天他需要高能補充,至少吃點人造肉。

丁童想起兒子,總有些愧疚。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忙沒照顧好孕妻,也許是因為別的原因,孩子一出生就查出膽固醇過低,可能影響以后的智力。所以對妻子的欺瞞,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進飯館里坐下,丁童索要菜單。老板親自過來,說今日無需菜單,不炒菜,只有水煮青菜。丁童有些驚愕:為什么?老板用下巴指指門外:我惹不起他們。

幾名學生正在店外散發傳單,見人就遞上一份。丁童剛才注意到他們了,宣傳詞是“吃微生物更健康”之類,過往行人較多,他們就沒來得及把傳單塞給他。

丁童驀然想起,今天是植保主義者宣布的“無植日”。雖說這是他們擅自設立的節日,但多年來屢禁不止。允許水煮青菜存在,已是他們法外開恩。

“我在這兒,你怕什么?”丁童小心地亮亮警徽,他不想多惹是非。

“別,我不敢。”老板搖頭,不信丁童的承諾,“您一走他們該砸還得砸。”

丁童嘆了口氣,起身換地方。清水煮菜不難下咽,但今天他沒胃口。再說就算只吃這道菜,也要在植保小將的注視下艱難進食,照樣吃不痛快。

丁童走了一段,拐了幾個彎,鉆進一條小巷。這里有家不錯的“百草園”,那個薛姓老板也算有幾分相熟,受過丁童網開一面的恩惠。這一片有不少黑菜館,有的甚至供應非法肉類。丁童今天不想管閑事,就想吃上一份烹飪可口的假肉。

薛老板熱情地招呼丁童,但聽罷他的膳食請求卻頗為犯難。

“最近很難進到人造肉,查得比較嚴。”薛老板悄聲告訴丁童。

“這又不違法。”

“是不違法,可有些檢查人員發現了,就會在別處找你麻煩,衛生啊價格啊。”薛老板無奈道,“檢查人員里有不少‘老植’,據說他們是專門來做這項工作的。”

丁童無語。

“人造肉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不如我親自給你炒幾個好菜。”

也罷,這里的素燒茄子、干煸豆角都不錯,一樣解饞。

菜上來了,居然是青菜爆香菇!丁童不顧手指疼痛,興奮地抄起筷子。

一名手持傳單的姑娘仿佛從天而降,倏忽間站到丁童桌前,想裝看不見都難。是許悅!丁童不知道自己被刻意尾隨了還是今天就該著倒霉。

“炒菜……爆炒……油汪汪的。”許悅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

“香菇屬于真菌……”丁童自我辯解得如此虛弱。

“有這個認識很好。”許悅笑起來很好看,“可您知道菜油是怎么來的?”

“這有什么關系?”丁童滿腹疑竇。

“花生、大豆、芝麻、菜籽,這些植物的孩子,先被蒸炒,再被扔進榨油機,被強力壓扁壓碎,流出一滴滴黃燦燦的食用油。這不是在吃油,是在喝植物的血!”

“血是紅的。”丁童懶得廢話,“而且你說的是傳統壓榨法,現在早就采用浸出法了,變粗暴的物理手段為溫柔的化學技巧了。”

“紅的?您可真人本主義。”許悅冷笑,“還是抓緊學一點平等的概念吧。再說用油炒菜并不健康,滿足口腹之欲與活得更健康長久,您選擇哪個?為了您的身體,更為了您的心靈,請拒絕使用食用油,請吃水煮青菜。”

“你們是不是都有病啊?”丁童早已怒不可遏,但他忍了半天,到底還是平靜下來,憋出一句相對平緩的傷人話來。

“有問題嗎?”許悅無視侮辱,依舊咄咄逼人,“豆類與你,難道不是一樣的生靈?看著它們受難,你就毫無愧意?”

“你不想讓我連青菜都不吃嗎?”丁童把筷子摔到桌上,“植物不都是生命嗎?”

“我們不反對進食植物,但堅決反對虐食。”許悅自說自話,“開水煮菜屬于植物的瞬間死亡,但榨油卻是漫長的施虐行為。”

丁童很想把菜全扣到那張稚嫩的臉上。這些人閑得有病!真是閑得有病!但他忍了又忍,只把幾個盤子推到地上摔碎,甩下足夠的賠償金,哀嗥一聲離去。

8

“不妨去看看,但千萬別帶槍。”一到警局,丁童就被叫去局長辦公室。

“為什么?”丁童問的是槍。

“主要是考慮你個人的安全。”

每天都從下面匯總來諸多消息,今天這條引起局長的格外重視。這是一場植保主義者的模擬公審大會,遞交申請時號稱只是行為藝術,沒理由取締。局長只是讓丁童“去看看”,卻沒說該采取什么行動。

一進場就是滿眼綠色,從前丁童熟悉而喜歡的顏色。這一明快色彩總讓他想起自己的青春,不過它后來被植保竊取了,丁童他們自然棄如敝屣。

臺上的“藝術”已經“行為”了一陣,聲討者聲淚俱下地為草地早熟禾爭取權益,一只被拴住的羊旁若無人地咀嚼嫩葉。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人群,那只羊不知大難臨頭,繼續舒適就餐。

“這些草,為我們的城市增添綠色,為我們的空氣輸送清新,為我們的心靈帶來寧靜,但是,卻有那么多懵懂無知的動物,以及那些不自覺的動物養護者,肆意踐踏、破壞甚至進食它們!我們怎么能忍受對植物的這般殘害?我們的愛心何在?我們的善良何在?我們的正義感又何在?”

丁童皺眉看著那片草皮,與街邊草坪無異,他第一次聽說“草地早熟禾”的名字,再說城市哪來的牛羊?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們要還草地早熟禾一個公道!”

隨著慷慨激昂的遞進說辭,人們的憤怒被推向高潮,會場響起狂野的嘶吼——

“打死它!”

“剝它的皮!”

“活活燒死它!”

當語言的憤怒達到極點后,就需要行動來補充了。有人沖上去打下第一棍子。接著場面便混亂地失控了,亂棍齊上,煙塵飛揚。丁童看不見暴虐的場面,耳邊除了怒吼就是微弱的咩咩慘叫。很多棍子落到自己人身上,但誰都沒有在意,在快意的屠戮中摻雜點小痛楚又算什么。那只羊被活活打死了。

丁童驚呆了。他知道有些植保極端,卻沒想到會如此極端。他搖搖頭,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羊吃草就和人吃飯一樣,天經地義,無可指摘,這些暴民究竟有什么權力這么做?

丁童激動早了。沒等他思考下去,下一幕就開場了。丁童瞪大了眼睛,接下來被提審的動物是一只——貓!

“這……太過分了吧?”一時間丁童忘記身份,脫口而出。

“你是什么人?”好幾個人回頭盯著他。

“我是說這有點誤會。狗是雜食動物,可以用剩飯喂。貓其實是肉食動物,吃葷腥的,要不干嗎專備貓糧啊。”丁童從沒想到,自己能把諂媚如此明白地堆在臉上,還是面對厭惡的人。

“你倒清楚得很。”那些人暫時解除了懷疑,卻沒原諒那只可憐的動物,“貓成天在草地上折騰,同樣在殘害植物。”

丁童覺得這些人簡直瘋了——瘋了!完全不可理喻!貓在草地上嬉戲又有什么錯?連這都招惹到你們嗎?

貓比羊機警得多,時刻盯視著人們。它被關在籠子里,籠子角落堆著幾束盛開的鮮花。那些人在等貓來撕扯花瓣,但貓卻只關注自己的安危,無暇旁顧。

“這些花,沒被人類吃掉,卻被貓毀了!”為了讓進程繼續,主持人開始睜著眼胡說八道,那只貓只是在退縮中踩了花幾腳。

聲討開始了。聲討在持續。聲討直沖高潮。丁童知道,任其發展下去,這只寵物將遭到什么樣的噩運。他直奔牢籠沖去,就像剛才瘋狂殺羊的人一樣。他準備用身軀護住這只生靈——就讓有病的瘋子們把拳腳棍棒砸到自己背上吧。

“攔住他。”一個絡腮胡子洞悉了丁童的意圖,他是這場藝術的真正導演。

“你們不能用自己的理想左右別人的生活,更不用說其他物種的生活!”丁童聲嘶力竭地喊叫,“你們無權干涉別人的生活方式!”

“早看出你不對了。”絡腮胡子笑起來,“原來是個‘老動’。”

“我不是‘老動’,真的不是。”自從“老動”上位以來,丁童幾乎忘記這個詞曾存在過了,“我不支持動保,我不素食,我支持你們,我就是覺得,像貓狗這樣的寵物動物,真的不該遭到傷害。”

“那么觀賞植物就該遭到傷害嗎?”

“植物沒有痛感神經啊……”丁童在幾條胳膊的束縛中奮力掙扎,卻顯得毫無力量。

“給花跪下!”沒人和他廢話。

有人按住丁童的頭,粗糙的地面直撲眼簾。丁童使勁抬頭,眼前是冷眼旁觀的貓,以及被它慌亂中踩爛的花瓣。他的腿被狠踢了一腳,丁童順勢栽倒在地。

“你們故意拿花來讓貓抓,用來造勢。”丁童不再爭辯,直擊極端分子的陰謀,“還說自己愛植物呢!”

“殺貓。”絡腮胡子冷靜地下令,“當著他的面。”

這次的暴行一點也不瘋狂,專業級屠貓人士登場,手持專用工具。看客們的興奮達到極點,每一抹笑容里都洋溢著無比歡欣。

丁童瘋了,真的瘋了,他想保護那只貓,卻掙不開別人的胳膊。他開始亂抓亂咬,活像一只真正的貓。最后他居然沖到絡腮胡子面前,在他臉上抓出一道道血印,然后撲上去就是一口……

丁童頭上遭到重重的一擊,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9

印象模糊而遙遠……

年輕的丁童和同伴于可一起在超市門口宣傳拒絕牛奶……

“請盡量少喝或不喝牛奶!人類為了攝取一點營養,要給母牛帶來多大痛苦?為了產奶,奶牛忍受了極大的痛楚——產奶是因為懷孕了,懷孕是因為被人工授精了。奶牛場里的母牛一輩子連公牛的面都見不到,卻不斷地被授精,被懷孕,被產奶……”

手挽手拉起人墻阻攔顧客。丁童心中升起一股自豪,對斥責詈罵無動于衷——你們的口腹之欲怎能與生靈的健康相比,動物與你們一樣渴望平等與幸福。

一名男子和于可激烈爭吵,懷抱嬰兒的母親守在他身后。丁童心生惻隱,年輕母親也看出了他的惻隱,于是向他央求。丁童聽了個大概:母乳不足,亟需奶粉。丁童建議她喂些米湯,這比來自動物的奶水更健康,或者試試豆漿,植物蛋白比動物蛋白要好。那母親無奈地笑了,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丁童知道她想說什么,無外乎你一定沒有孩子。其實在這個時代,知識不一定非要來自直接經驗。

——當丁童有了孩子,他確實喂過米湯。孩子哭鬧著不肯進食,丁童不知怎么心就動了一下,還是找機會把一勺米湯硬灌下去,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豆漿倒是沒引起孩子反感,但當晚孩子就腸胃不適,一直哭到天明。沒人問丁童為什么如此狠心,他卻在心里回答說孩子你在替父還債。

年輕的丁童與同伴于可一起,在街頭宣傳拒絕狗肉……

鬧市夜半,煙霧繚繞,一群人圍在烤肉攤前狂啖豪飲,大快朵頤。然而,然而然而然而——烤架上倒掛著的,竟是一只完整的肉狗!

丁童與于可聲色俱厲地質問攤主。開始攤主還很囂張,聲稱是自養的肉狗。

“自家養殖的狗就能隨便吃嗎?你自家養的孩子能隨便殺掉嗎?”丁童質問。

“可狗能和孩子一樣嗎?”攤主居然如此反駁。

在場的食客都為攤主幫腔。但丁童毫無畏懼,當即放映那些殺狗害狗的影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些人羞愧地默默離去,有的甚至流下眼淚。

他們要求攤販當街懺悔,同時責令一名滿不在乎地繼續大吃狗肉的女孩下跪。攤主是根老油條,說跪就跪,沒什么廉恥;女孩卻強詞奪理,堅稱這是自己的權利,丁童知道和這種人說理沒用,強按肩膀迫她跪下,于可還對她的膝彎踢了一腳,女孩大哭著跪到地上。必須給以懲戒,他們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動物。

任何觀念讓人接受起來都相當不易,每一步變革都伴隨著流血。一名過客目睹女孩下跪的一幕,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非要丁童放開她。于可向他講清原委,那人非但不理解,還公然挑釁,從烤狗身上撕下肉塞進嘴里。于可被激怒了,一個大嘴巴抽上去,把狗肉從那人嘴里扇了出來,對方揚手回擊,一拳把于可打倒在地。面對如此粗魯無恥的家伙,丁童抄起椅子就把他的頭開了瓢兒,夜幕下暗黑色的濃稠液體汩汩流淌。

年輕的丁童與同伴于可以及很多人,做過很多事情……回想起來,有些事確實有些過分,丁童的思緒逐漸抽象起來了,具體情節迅速退潮,概念紛呈涌入腦海。年輕時他真像劉逸嗎?他一點都不像,是他告訴別人自己很像,是他告訴自己自己很像,是他假裝自己很像。丁童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雪白,護士正在檢查點滴。

醫院是最安靜的場所,但外面真的傳來紛雜的吵鬧,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正是這聲音把丁童吵醒的,他恍惚記起救貓的壯舉。他問護士外面在鬧什么。

“‘老植’在抗議,要制定《植物保護法》,禁止再吃水果和蔬菜。”護士面無表情,語氣中卻流露出鄙夷。

“他們有病嗎?”丁童的質疑有氣無力,“有什么權力干涉別人的飲食?”

“他們是有病。”護士莞爾一笑,“您不是警察嗎?我還以為您會支持他們。”

“誰支持他們誰有病。”丁童答道,“我一出去就去教訓他們。”

“您可別,您可能已經不了解現在的局勢了。”護士馬上勸道,“他們說再不答應他們的合理請求就要使用暴力手段了,設街壘打巷戰,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他們瘋了?”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

“瘋了。”護士點點頭,“所以我只敢背地里說他們有病,只能抓緊時間品嘗水果蔬菜——外面已經在搶購了,據說這法不定哪天就出臺了。您也快好起來吧,抓緊時間再享兩天口福。”

護士走了,丁童陷入回憶。

于可始終是丁童的摯友加同志,可惜英年早逝,不足天命之年即告離去。于可彌留之際,曾把丁童叫到床前——

“還記得‘貓狗懸市’嗎?”

“怎么會忘呢。”丁童開口的同時眼淚差點掉下來:于可已經神志不清了,否則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

假如排列本世紀十大社會事件,“貓狗懸市”絕對榮列其中:一只貓和一只狗被人開膛破肚,尸體高懸鬧市。事件激怒了所有的動保主義者。但他們沒有失去理性,砸搶傷人,而是組織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示威,整個社會為之撼動。

“那事是我干的。”于可告訴丁童,“不要憐憫地看著我,我沒糊涂。我有文字記錄和視像資料,我走了之后你可以去看。”

但丁童記得,當時于可跟大家一起,聲淚俱下地上街示威。在隊伍中,丁童同于可并肩行進,振臂高呼。

“是為了寵保大業嗎?”盡管丁童不齒這種行為,但至少情有可原可以理解。

“好像還真不是。”于可想了想,平靜地陳述,“我就是沖動地殺了它們,可能是壓抑太久了,也可能是為了顯示自己的重要性,總之就這么下手了。后來我被你們上街的氣場所影響,抗議流淚也是真情實感。”

“完全不可理解。”丁童重重地搖頭。

“其實是完全正常的情緒和情感。”于可動動嘴唇,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我是將死之人了,沒理由騙你。”

于可死后,丁童沒去看資料,把存儲介質扔進了火里。

不管怎么說,正是那場運動,催生了后來的《寵物保護法》。

10

回顧破案過程時,丁童不認為想起于可當年的懺悔對他有什么提醒作用,但他也不敢否認肯定沒有啟發。總之案破得十分倉促,兇犯就是李萍。

出院之后,丁童重新設計了監控分析程序,李萍再次浮出水面——

19點李萍進入A溫泉。21點監控監視到李萍的車輛被盜全過程。22點張東進入A溫泉。23點兩人出來后發現車輛被盜。

反向追蹤21:點的盜車者,發現他來自B溫泉。巧合是吧?顯然不是。反向追蹤一小時內進入B溫泉所有的人,發現有人來自A溫泉!這就有些意思了,一般沒人會從一個溫泉前往另一個溫泉。這時就可以放大所有人的細部特寫了,結果發現這個來自A溫泉者的體貌特征與李萍高度吻合。

把倒推正放,就一目了然了——

李萍進入A溫泉,在無監控的更衣室換了衣服并離開A溫泉,對外卻謊稱這段時間自己在同樣無監控的浴室中。她通過公共交通前往B溫泉,在無監控的更衣室換了第三套衣服并離開B溫泉,再通過公共交通返回A溫泉車庫,開走自己的車,把它開到B溫泉車庫,自己進入B溫泉,在無監控的更衣室換了第四套衣服并離開B溫泉,再通過公共交通返回A溫泉,自更衣室經浴室來到露天溫泉,回歸李萍身份。由于進出溫泉的人一般都會更換衣服,所以監控很難確切追蹤。

三天后李萍故技重施,首先來到A溫泉,更衣后前往B溫泉,再更衣后開車前往黑市購買已被麻醉的貓和狗,在車中將兩只動物殘害肢解,拋于植保攔車現場。然后原路返回:先把車停回B溫泉車庫,再更衣返回A溫泉,回歸李萍身份。

搞清這點相當簡單,但就是沒人往這方面想。

丁童去抓李萍,發現夫婦倆一起潛逃了。根據目前掌握的證據,張東并未參與行動(否則李萍也不必那么折騰),但他還是與李萍一起逃亡了。也許他害怕連坐,也許他們夫妻情深。

丁童住院一周,外界變化已相當巨大。街上旌旗招展,混亂不堪,各派組織用示威對抗昭顯力量,促使人們以腳投票。不管怎么說,這給追蹤帶來很大困難。

在醫院里丁童一直關注新聞,他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首先是植保陣營宣告分裂:一派堅持植保是動保的延續,一派堅持動保是植保的敵人。分歧還是原來的分歧,只是在非常時期裂痕被放大了。周一開始談判,周三拍了桌子,周末就徹底翻臉,從此勢不兩立,形同水火,就差上街火并了。

這不算戲劇性,真正的戲劇性還在后頭。本來“老植”內訌“老動”暗喜,借機切掉這顆毒瘤實在大快人心,誰承想幾天后風云突變,一幫隱藏了很久的“反動”分子跳了出來。也許是失序狀態讓守秩序者感到厭倦,也許是失序狀態讓反秩序者以為機會來了,總之公眾的矛頭居然直指實際掌握著話語權的動保。反素食主義者沉渣泛起,肉食主義者再度抬頭,甚至公然動議廢除“寵保法”。

最后這點丁童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但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抓獲李萍。只有先結了這個案子,才能穩定人心,穩定局勢,繼而穩定來之不易的既得成果。反正按邏輯說應該是這樣。

丁童繼續追蹤,到底在網上找到了這對夫妻的蛛絲馬跡。也許是李萍主動暴露的,因為在電話里她表示愿意自首。

李萍要求在自首前談一談。丁童告訴她自首是無條件的。李萍說不是談條件,只想無拘無束地交換一下觀點。丁童同意了。他只能同意。街上已完全失序,他根本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抓捕。

李萍承認,她這樣做是為了逼植保和動保合作。李萍承認,她這樣做根本沒過腦子。李萍承認,她這樣做完全出于女人的淺見。但她要說的不是這些,而是她的理念。丁童耐心聽著,這些說法他已聽過千遍,今天就當是復習。

“既然你們不關心植物,我們為什么不能對你們關心的東西下手呢?”

直到李萍傾訴完所有的話,開始口干舌燥地轉這句車轱轆時,丁童才同情地道出看法:“我不是不認可植物也是生靈,也不反對人類最終禁食植物,但這要先等技術上能做到才行啊,有了替代品才行啊,超越現有條件是不行的。”

“你說的很對。要先等技術上能做到才行,有了替代品才行。”李萍輕聲重復,“超越現有條件是不行的。”

一時間丁童突然不知說什么好了。

丁童只與李萍交流了一夜,但就這一夜間,局勢已然大變。一些人開始動用私刑屠貓殺狗,數以萬計的流浪貓慘遭毒手,仿佛當年全社會“愛寵保動”的基礎都建在流沙上一樣。丁童真想大哭一場,只是沒有時間。

丁童給李萍下了最后通牒,一過今晚24點就不算自首。他已從內部獲悉,明天就要進行廢法表決。

《寵物保護法》自頒布之日就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一些司法專家解釋說該法屬于法規性質,無需法庭判決,一俟犯法可由執法機構直接處理。法律人士當即指出執行程序的違法之處,但人微言輕,無疾而終——所謂“微”,是指與眾多的動保相比,他們人數實在太少。

只要趕在今晚24點之前抓獲李萍,丁童就有權在24小時之內處置她。法律最早也要到后天零點才會更改。

丁童的勝利沒能左右動保兵敗如山倒的處境,他的同志們已打算開城投降了。動蕩之初,強硬派還對屠貓殺狗者嚴懲不貸,一度甚至動用武力鎮壓,不少人付出了性命,但他們根本不怕。接下來,要么選擇大開殺戒,要么妥協讓步,“老動”畢竟不全是堅定的暴力分子,于是對抗到此為止。相關機構發表聲明,呼吁大家停止屠殺,并提出什么條件都可以談。其實談不談意義不大,誰都清楚條件會是什么。

電視。昔日動保先鋒、前幾天還極為強硬的動保精神領袖邢書墨發表演講,同時作為替罪羊代那些下令鎮壓者向死難者道歉。丁童驚訝地發現,他年輕時敬仰和崇拜的主將,陳情時居然眼淚汪汪,說到激動處竟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

“你們到底為什么啊?”邢書墨流著淚大喊,“就為吃一口貓肉狗肉?可命都沒了你們還怎么吃啊?”

他們在爭取一種權利。丁童在心里說。

“是,你們在爭取權利。”電視里的邢書墨似乎聽到了丁童的心聲,“權利有了,可命卻沒了,還有什么意義?”

這次丁童差點答不上來,但他終究還是脫口說了出來——

“其實有時候,人的行為毫無理性可言。”

于是,經過數代人艱苦努力才出臺的“寵保法”,就這么付諸東流了。

社會形勢也在悄悄變化。肉食者小心地抬起頭來,購買肉食也不用再低眉臊眼破帽遮顏地悄悄交易,專供狗肉與貓制品的商店在街頭也零星出現了。

11

這地方有些眼熟……丁童想起,前面就是上次沒吃到人造肉的“百草園”。

想起人造肉,丁童居然有些嘴饞,畢竟很久沒吃。他信步走向餐館,現在搞到人造肉應該不難了吧。

誰知招牌上竟寫著“百肉苑”!

“您這是……”丁童有些驚詫。

“您好您好!請進請進!老主顧了!”薛老板熱情有加,“百肉暫時還做不到,但早晚能做到,現在怎么也有個十幾種。”

“我是說……”

“哦——嗨!我以為您說什么呢!我得跟上形勢啊。”薛老板笑得很開心,“肉食解禁了,誰先搶占這個地盤誰就占便宜。快進來嘗嘗,我給您打折。”

丁童很想告訴他,其實肉食從未被徹底禁止過。他本想拒絕邀請,想了想還是來到桌邊。

不是飯點,人不算多,但從桌上的污跡能看出平時人不會少。丁童點了幾道素菜,外加一份人造肉,但薛老板堅持送他一道真正的紅燒牛肉。素菜上來后,丁童嘗了嘗,味道一般,想必只是充作肉菜的輔佐,都是手生的后廚做的。

牛肉上來了。長時間沒接觸葷腥,丁童本能地有些反感,但撲鼻的香氣還是讓他口齒生津。他夾起一塊,味道不錯,同時一小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正當他胃口很好地吃到第四塊時,伙計又端上一盤肉菜,丁童正在詫異,薛老板慌里慌張地跑過來:“錯了錯了,這不是您桌的。”

丁童眼看著盤子被換到旁邊一桌。那客人也不在意,夾起一塊扔進嘴里,朝丁童笑笑:“紅燒狗肉。‘百肉苑’招牌菜。”

丁童立刻嚴厲地盯視著薛老板。

“不好意思,伙計不是故意的。”薛老板慌忙解釋,卻像演戲,“但這真是本店的招牌菜。”

丁童剛想再說什么,但沒說出來,他揮手讓薛老板滾遠一點,但嗓子眼一涌,還是有些作嘔。

“至于嗎?”薛老板臉上突然寫滿了不屑,也許是他想起了什么,也許是他本就設好了陰謀,也許他就是沒理由地變了想法。

“我受不了……”丁童起身,準備結賬。

“實話告訴你,新端上來這份讓你作嘔的是牛肉,你剛才吃的才是狗肉!”薛老板語氣惡毒,與那位顧客一起哈哈大笑,“你惡心的到底是味道還是名字?”

“你怎么能這樣?”丁童的血再次上涌——他剛才吃的居然是狗肉!

“別急,禁食貓狗肉的法律早就廢了。”薛老板得意道,“解禁了,自由了,以后不勞您照顧了。”

“那你也不能逼別人接受你的……”丁童說不下去。

“逼別人接受?哈哈哈哈!”薛老板笑罷,故作和藹地凝視著他,多少有些夸張。

丁童一出門就吐了,吐得滿地都是。

丁童餓著肚子繼續尋找那個秘密會場。好在門牌號很清楚,布置也與通知里一模一樣——和善的門衛大爺,腿邊蜷著一條懶惰的老狗。

“這地方是租來的。”對了暗號之后,門衛大爺健談地介紹,“眼下咱們組織還有麻煩,暫時沒有合法地點。”

“房主可靠嗎?”這話激起了丁童的職業敏感。

“放心,可靠。”門衛大爺肯定地保證,“他不是我們的人,可他是職業賃房的,什么人都敢租,什么組織都敢接待,只要給錢。”

丁童點點頭。沒錯,這樣更安全。

他走下深不可測的樓梯,幾乎是摸黑走進一間地下室。一名青年正在慷慨陳詞,臺下的人紛紛應和:

“必要時我們必須假以顏色。”

“既然他們不關心動物,我們的警示對象就可以不限于動物。”

“他們關心什么,我們就殺什么!”

丁童打了個冷戰,慢慢走到最后一排。

房間里設施簡陋,沒有那些屠宰場的招貼。丁童印象年輕時會場經常布置成那樣,而現在只剩下抽象的字眼和空洞的口號。

丁童找了張空椅子坐下。在他身邊的墻上,貼著一行慘綠的大字:

“為動物的權利挺身辯護”。

他的目光滯留在那里。

“我們已經讓老板換了。”旁邊的人輕聲告訴他,“讓他漆成紅色。”

丁童注意的不是字的顏色,而是有一個字顯得略新一些,與其他字跡不搭。他伸手去摸那個“動”字,發現它是新貼的。丁童小心地把它撕下來,露出了下面的“植”字。

【責任編輯:姚海軍】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成人精品高清不卡在线| 久久特级毛片| 丝袜国产一区| 免费观看成人久久网免费观看| 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影院| 国产理论最新国产精品视频| 91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 欧美第一页在线| 怡春院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成年片色大黄全免费网站久久| 久久窝窝国产精品午夜看片| 亚洲无码37.| 亚洲免费黄色网| 亚洲αv毛片| 久久黄色视频影| 爽爽影院十八禁在线观看| 91精品综合| 中日无码在线观看| 日本91视频| 久久性妇女精品免费| 国产成人亚洲无吗淙合青草| 天天干天天色综合网| 中文字幕在线日本| 国产日本欧美亚洲精品视| 日本久久免费| 国产精品福利尤物youwu| 91小视频在线观看| 五月综合色婷婷| 青青草国产免费国产| 欧美日韩国产在线人| 国产亚洲精品91| 最新国产你懂的在线网址| 国产精品成人一区二区不卡| 国产麻豆aⅴ精品无码| 高清不卡毛片| 一本大道无码日韩精品影视| 欧美三级自拍| 四虎影院国产| 一本久道久久综合多人| 在线网站18禁| 欧洲成人免费视频| 国产一区二区精品高清在线观看| 国产国模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国产拍在线| 伊人久久大线影院首页| 欧美成人午夜在线全部免费| 无码专区国产精品第一页| 亚洲色图欧美在线| 在线中文字幕日韩| 亚洲国产欧美国产综合久久 | 四虎影视8848永久精品| 女人18一级毛片免费观看| 秘书高跟黑色丝袜国产91在线| 亚洲精品第五页| 午夜国产不卡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成人AV男人的天堂|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无码区日韩专区免费系列 | 99视频在线免费看| 亚洲高清在线播放| 欧美有码在线| 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亚洲大学生视频在线播放| 国产精品免费入口视频| 国产网友愉拍精品视频| 亚洲男人的天堂网| 亚洲国产天堂久久综合226114| 亚洲国产第一区二区香蕉| 香蕉99国内自产自拍视频| 久久综合九色综合97婷婷| 在线观看av永久| 亚洲美女一区| 欧美一级在线看| 国产永久在线观看| 午夜电影在线观看国产1区| 欧美一级在线看| 综合色在线| 丝袜国产一区| 亚洲 欧美 偷自乱 图片 | 亚洲精品欧美重口| 国产精品原创不卡在线| 国产精品毛片在线直播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