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茶

連續兩次在節目現場遇到父母帶著有網癮的孩子來求助。
都是男孩,一個讀高二,一個讀大三。
值得一提的是,讀大三的那個孩子之所以來,是他的母親在電視上看到了高二孩子的那一期節目,她覺得兒子的情況和那個孩子實在是太像了,于是千里迢迢地趕來了。
“孩子其實挺聰明的,”這位母親說,“當年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績考上大學,可是……自從迷上了上網,成績下滑,學校發出了退學警告,我們想盡了辦法,現在只好寄希望于你們了……”
這是一個痛心的母親最常用的句式。
這對父母在接到學校的警告后心急如焚,先是父親利用年假來到孩子就讀的城市,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讀。假期結束,父親回去上班,母親請了半年的假過來繼續陪讀。
在現場,這位父親拿出一個厚厚的黑色日記本,上面是他在陪讀期間寫的陪讀日記,后面的部分由母親續寫,一天也沒有落下過。
他說:“我們就是要弄清楚孩子在學校是不是好好在學?他的時間怎么安排的?他為什么掛科?他是不是在撒謊?”于是,他全天24小時貼身服務,早中晚三餐給兒子準備,兒子上學,他就跟到學校去。兒子在教室里上課,他在教室外旁聽。
他有兒子的課表,甚至看兒子的教材了解學習難度,同時,他跟兒子的老師、同學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這樣,在他離開之后,還可以通過電話向他們了解兒子的情況。有人調侃說,你這是在兒子身邊安排的線人啊。他無奈地笑。這樣的父母不可謂不用心,當時很多人都表示感動。而我在感動之余,卻是嘆息。
想起女兒的小學同學,當時他們家在小學旁邊的家屬樓租了房子陪讀。有一天,那孩子吃過晚飯說去打球了,孩子的媽媽就站在陽臺上,看兒子是不是真的出現在操場上——當然,她用上了望遠鏡。結果孩子沒有打球進了教室,他的媽媽急得跳腳,硬說孩子撒謊。
這樣的父母好累。
有這樣的父母,孩子也會好累。
想一想,有一雙,不,兩雙眼睛無時不在地盯著自己,那是什么滋味。
在現場,兒子就說到,在狹窄的出租屋里,當他坐在書桌前學習,媽媽就坐在床上盯著他,他很不自在。當兒子找借口跑到學校宿舍時,媽媽也跟著去了。他說:“我們宿舍在二樓,但我就覺得有雙眼睛在窗外看著我,渾身不舒坦。”那位媽媽辯解說:“我是偷偷跟著他,發現他進了宿舍就不出來,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里面玩……”
這樣的一種親子關系已經失去了基本的信任,更像是警察與小偷、看守與囚犯之間的關系了,在這里的關系里,強勢的是父母,被動的是兒子。
但是,到了最后情勢卻是逆轉的,強勢的是兒子,更悲苦無告的卻是父母。
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為什么濃濃的愛意可以感動別人卻感動不了兒子?為什么自己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卻是跳蚤?他們不解,迷惑,生氣,進而絕望。
我試圖從孩子的角度來理解:當一個人還是小小嬰兒時,他是最需要父母的目光的,他從父母凝視自己的目光中肯定自己的存在。而成年后,他要走出父母的目光,在外面的世界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創造自己的價值,追求自己生命的意義。
可惜的是,有些父母在強大的慣性以及不自覺的害怕孩子長大離開自己的恐懼之下,仍然把孩子當作呦呦待哺的嬰兒,用對待嬰兒的喂養方式養育正在逐步成年的孩子,于是,在不知不覺中抹殺了孩子自主學習自主生存的能力。
試想,當一對父母用自己無處不在的目光軟禁自己的孩子之后,一個成年的孩子在這樣的目光跟蹤下,要么逃走,要么窒息。
逃走的路徑很多,有的交了損友去了夜店坑了自己也坑了爹娘,有的一頭扎進了網絡世界。網絡是一個神奇的世界,無條件地接納一切,在這里,他可以天馬行空,為所欲為。但所有的滿足也僅僅是在網絡中,現實的生活里有考試,于是他掛科了;有父母的期待,于是他讓父母焦慮了。此時,這孩子的心底未嘗沒有一絲得意,因為他贏了——以一種自損的方式表達對父母擔心的認可,博得父母的關心,他還可以繼續做那個長不大的孩子。此時,也驗證了一個看似矛盾的真理——擔心是最壞的禮物,父母所擔心的往往會在孩子身上得到呼應。因為,幾乎所有的擔心的潛臺詞都是:你還不夠好,所以我擔心。對此,孩子的回應則是:你們不是不放心我嗎,對,我就是這樣的,你們的擔心有道理。
你看,乖孩子總是聽父母的,連父母的潛臺詞都聽。
我真的想對那對父母說,你們活得太累了,你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卻失去了自我,當孩子成為你們的全部時,你們也用愛綁架了孩子。結果是,孩子低能,你們心力憔悴。現在,把那本厚厚的陪讀日記扔一邊去,把目光從成年的孩子的身上收回,給他一年的學費,他學就好好學,不學就拉倒,讓他打工去,20歲的孩子應該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養子如羊,不如養子如狼。同樣的,父母也相應地表現出一些狼性來,你對孩子狠一點,孩子才能適應將來沒有父母照顧的社會。包辦中長大的孩子,永遠都沒有承擔。是時候,讓他為自己負責了。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