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蛇

肖復興

歐文小鎮是印第安納州一個袖珍小鎮，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這里有溫泉。如今的人們在公園里建了一座自然中心，里面展覽這里獨有的物品，還有活物。活物中最多的是鳥、烏龜和蛇。

正是中午，烏龜和蛇正在吃午餐。我和孩子們正在圍著箱子看蛇吃小魚，一位身穿工作服的老太太走了過來。她告訴我們，這條蛇今天已經吃了十幾條小魚，剛才是它吃的最后一條小魚。說著，她彎腰蹲下來，將手臂伸進箱子里，把那條蛇拿了出來，對我們說：你們可以摸一摸它，它很聽話，不傷人的。那條蛇足有七八米長，碗口那樣粗，順著她的胳膊，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緩緩地蜿蜒著，舒展著身子，蜷伏在她的胸前。那樣子顯得很溫馴，但我沒敢去摸，倒是孩子們躍躍欲試。

老太太接著告訴我們，這條蛇是十多年前她在展覽館門口看見的，它像是要爬進展覽館，老太太彎腰抱起了它，一直養到了今天。說著，她走到展柜前，把蛇放了進去，又引我們站到展臺前，打開一本畫冊，翻到有一條小蛇的那頁，說這就是十三年前拍下的照片。

老太太笑著告訴我們，這條蛇特別有趣，最愛聞巧克力的味兒，雖然它并不吃巧克力。有一次，在喂它吃食的時候，她剛剛吃了一塊巧克力，被它聞到了，“以后只要你一吃巧克力，它老遠就聞到，就會顯得很興奮，向你爬過來。而且，以后幾乎每一次再喂食的時候，它都要你張開嘴，看看你嘴中有沒有巧克力。那樣子，就像一個孩子。”

也許，是整天和這些不說話的動植物打交道悶得慌吧，老太太渴望和人交流。不過，這只是我的猜度，很快就被她的話所打破。她好像猜透了我對她的揣摩，告訴我們她自己的經歷。原來她從小在這個小鎮上長大，碩士學的航天工程，有一份很不錯的工作。但是，大概是這里獨特的自然環境對她的影響至深，于是她常常會到這個自然中心里來，開始當志愿者，一當當了十多年，人家看她確實是想到這里來工作，就把她接收為正式的工作人員。她高興地說，這是她最愿意做的工作。一個人，一生中能夠有一個理想的愛人，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份自己愿意做的工作，就是最幸福的了。

我聽完老太太這番話，對她刮目相看。想起一輩子寫森林大自然的俄羅斯作家普列什文的話：“世界是美麗非凡的，因為它和我們內心世界相呼應。”他在這里說的“世界”，就是森林和大自然。但是，他同時又強調， “一個人是很難找到自己心靈同大自然的一致的。”他在這里強調的“很難”，是指如我一樣的一般人，但他和這位老太太卻屬于心靈和大自然相呼應相一致的人。

臨離開歐文小鎮的時候，取了一份介紹小鎮的冊頁，那上面有宣傳口號為自己立言：sweet ouwen。想想，這個sweet，用在這位老太太身上，倒也真合適。這個sweet，對于她是甜蜜，更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