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陶琦是上海姑娘,到古巴去尋求商機。在哈瓦那一個聚會上,邂逅了一名古巴男子,兩人一見鐘情。戀愛之后,男友帶她回家見父母,當時是傍晚六時許。她一心以為會在男方家里用餐,可是,直到朦朧的暮色變成濃黑的夜色,男友家里都沒有開飯的意思。她饑腸轆轆,實在忍受不了,只好匆匆告辭。
事后,她才知道,在物資極端匱乏的古巴,和大部分捉襟見肘的家庭一樣,男友的父母無法拿出款待客人的食物。
第二次再受邀到男友的家時,男友要求她給父母做個蛋炒飯。她打開冰箱,里面只有一碗米飯和三個雞蛋。她全拿了出來,但是,男友一臉難色地說:“你只能用一個蛋,另外兩個蛋,我爹娘必須留著慢慢吃。”
男友語氣的艱澀,是她心上的一塊磚。
我讀過一部書,它記述了古巴革命前輩卡斯特羅的一段經歷。童年時,他寄居于別人的家庭,每天都吃不飽,當年的他竟然不知道,這種胃囊發痛的感覺,是一種饑餓的感覺。
時至今日,糧食不足依然是古巴人民面對的大問題。有人指出,在古巴,盡管大家都吃不飽,可大家都有飯吃,不會有人被餓死。另一方面,物資的欠缺,卻使古巴人的精神永遠處在“饑餓”的狀態中。有些微不足道的東西,竟然是他們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在哈瓦那,有一回,我坐在公園里享受滿眼綠意和徐徐清風時,一男子以流暢的英語與我搭訕。他是大學講師,兼通英文和西班牙文,知識淵博,談起古巴的歷史,如數家珍。大家談了一個小時后,愉快地握手道別,這位極具學者風度的大學講師忽然說道:“你有圓珠筆嗎?給我一支,好嗎?”我錯愕地望著他,他的眸子里裝滿迫切的期盼,期盼我能給他一支圓珠筆。
到博物館去參觀,知識豐富的講解員把古巴的歷史說得引人入勝。參觀完畢,我舉起拇指稱贊他,他露出靦腆的笑容,問:“你有圓珠筆嗎?”
在手工藝品集市上,有個攤主指著我先生日勝插在口袋里的那支四色圓珠筆,像口渴的人看到甘霖般,滿眼饑色地說:“給我,好嗎?我的妻子是教師,她需要!”日勝說:“我就只有一支而已,自己要用啊,怎么給你呢?”他以為這是托詞,竟拿起攤子上一件紀念品,說:“換,和你交換。”
許多時候,搭乘計程車,下車時,司機也會問:“你有圓珠筆嗎?”
如今,我已返回國門,可是,一拿起圓珠筆,我的眼前,便會浮現出一雙雙滿是渴望的眸子。
想買時隨意便可以買得到、想用時隨時都可以取來用,竟也是一種幸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