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煥民
管理的“規范化”和“傻瓜化”其實是對近義詞,這意味著,管理制度完善了,什么都管住了,企業的活力也就到頭了。
一個哥們兒,本來是某大學商學院院長。在一次商學院主辦的高規格會議上,校長禮貌出席。他在介紹校長時,先說“著名的數學家”,怕別人聽不懂,又追加了一句“是算數的”。在河南話中,“算數”等同于“算術”,算個數而已。三個月后,職務被免。
如果說數學家是“算數的”,那么攝影家就是拍照的,企業家就是管人理事的。
以前,在請人幫助拍照之前,先問的話是:“對不起,您會拍照嗎?”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再求助:“麻煩您幫我們拍下照好嗎?”而現在,如果你敢問別人是否會照相,那不是求助,而分明是在找茬惹事。之所以如此,并不是現在的人都忽然具備了拍照天賦,而是照相機傻瓜化了,照相不再是個技術活,僅僅是個力氣活。
現在流行“快餐”:三分鐘學會五筆;五天掌握英語;一篇文章、一堂講座就敢讓你學會營銷。據說現在考研輔導機構生意十分紅火,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應考者的悲哀,還是招生者的悲哀,但我知道,這是中國高等教育的悲哀。
長遠看,我并不看好跨國公司,盡管跨國公司有兩個讓我們羨慕不已的“好東西”。
一是規范的制度和完善的流程。實事求是地說,它們的完美程度,足以成為教科書。但對處于環境變化迅速和競爭日趨激烈的企業來說,我寧愿認為那是傻瓜化的產物。
2000年到今天,美國消失了多少全球知名企業?那么有實力,那么先進,那么完美,為什么會轟然倒下?為什么還倒得那么難看?
跨國公司的技術部分,包括經營技術、管理技術和營銷技術都是一流的,但經營思想、管理思想和營銷思想未必就是一流的。和思想相比,技術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時候管理制度完善了,什么都管住了,企業的活力也就到頭了。企業是企業家的產物,不是管理制度、流程和規范的產物。沒有這些不行,這些太完善了、太系統了也不行。
話得說得更清楚些,管理的對象無非是人、財、物,財物可以采用細到極致的辦法管理,而對于人,尤其是中高級人才,管得太到位了,思想和創新力也就沒有了。中小企業的活力恰恰來源于對人的管理不到位。
二是品牌。跨國公司何等輕松?渠道外包、生產外包、物流外包,干脆最后連研發也外包了,留著品牌似乎就夠了。
在《大國興衰》中,葡萄牙、西班牙到其最鼎盛時期,富得只剩下貨幣了。從牛皮到只剩下品牌,與從牛皮到只剩下貨幣,邏輯和結局應該都是一樣的。如果你不相信,就去了解一下奧巴馬為什么非常認真、非常賣力地喊著要振興都轉移出去的制造業了。
不怕競爭對手大,就怕它不夠大。大到一定程度,你想不讓它的管理傻瓜化都沒門。只要管理與運行傻瓜化,它離“官僚”就近了,離效率就遠了。
我也不那么看好跨國公司的人才(恐怕這種看法就更加離經叛道了)。跨國公司內部是高度專業化的。高度專業化的另外一種說法,就是高度傻瓜化。他們甚至可以不動腦子,完全按照規范做就OK。所以,從跨國公司出來的人,最善于談的就是制度、流程、專業。跨國公司更像一個迷宮,你看著挺明白,就是走不出來。
中國企業所需要的高級管理人才,不管是大企業還是小企業,主要是企業家式人才。這些人才必須有戰略能力、系統能力和創新能力。但具有這種能力的人,在跨國公司也是鳳毛麟角,這是全球都稀缺的資源。
不用爭論,跨國公司用中國本土化人才,肯定比中國企業用跨國公司人才更成功。這應該值得我們反省。
也有那么一些專門給中國企業做管理體系或者規范的公司,除了應付上市或者做門面外,真正對公司管理提升發揮作用的并不多見,甚至基本沒有見到。原因很容易找到:用個替換鍵,將通用的制度、規范(主要是跨國公司的東西)簡單轉化,雖然十分好看,但既脫離中國企業的管理現狀、人力資源狀況,又沒有一個循序漸進的安排,上來就是國際一流,怎么可能有用呢?
我也認為跨國公司有許多值得中國企業借鑒的先進東西。我不是試圖否定研究、學習和借鑒跨國公司經驗,對中國企業進步的重大意義。我想強調的是,借鑒就是借鑒,借鑒不是復制。中國的行業巨頭,誰想復制跨國公司的管理,誰就得等著倒霉。只要企業老板是中國人,尤其是典型的中國人,你怎么可能用得了由外國老板根據外國現實與文化建立的那一套管理體系?
跨國咨詢公司也相繼來到中國。怎么樣呢?這么多年,有什么可圈可點的經典案例?它們的咨詢公司都沒有辦法證明它們的那一套適合中國企業,我們能嗎?
中國的管理,尤其是高層管理,永遠是藝術性高于科學性。半部《論語》治天下,你說那是藝術還是科學?
由此讓我想到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
“文化大革命”時期,曾經有一個十分流行的也十分要命的說法:“披著馬克思主義外衣。”給誰穿上這件“外衣”,不管你多么厲害,都得完蛋。站在今天的角度看,毛澤東同志自己正是這方面的典范。他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國歷史上無出其右的偉人,就在于他老人家從思想到行為都極度中國化。毛澤東思想就是毛澤東思想,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能夠在中國找到土壤,就是因為有了毛澤東思想。那件“外衣”借著這個“毛澤東思想”,變成了“名牌”,而不是相反。看看毛澤東喜歡讀的書,你就知道他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與其說毛澤東需要馬克思主義這件“外衣”,不如說他需要那個先期用馬克思主義武裝起來的政黨。因此,他掌管這個政黨之后,自己的思想,也是具有中國特色、能夠解決中國問題的思想,就開始得以發揚光大了。
什么條條框框也束縛不了毛澤東、鄧小平。
毛澤東最看重階級斗爭。但他提出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一下子就拋開了什么階級之分,只要屬于第三世界,管你是資產階級還是地主階級,大家都超越階級成為“一家人”了。一下子給我們留下了那么多亞非拉朋友,直到今天仍然受用。
鄧小平對“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始終緊抓不放。在國際上,鑒于世界形勢整體上是“和平與發展”,那么放棄對抗就成了必然選擇,于是,我們的“朋友”真的遍天下了,無論你是什么性質的國家;在國內,推行“思想解放”,最后一錘定音:只要是有利于生產發展的,都是社會主義的,一下子就超越了只會產生負作用的社資之爭。
說這么多,扯這么遠,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中國共產黨從來沒有簡單復制過什么,哪怕是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是毛澤東的老師,而這是掛在岳麓書院的朱熹嘴邊的觀點。毛澤東一直欣賞鄧小平,讓他出使蘇聯,出使聯合國,讓他當總書記,四屆人大前后,甚至直接將他安排為接班人,也是因為鄧小平“實事求是”和“懂得辯證法”。
話題拉回來。
曾經流行一時的A管理模式,就是一個怎么看怎么順眼的東西,幾乎傻瓜到家,為什么到現在無影無蹤了?說實話,我真為那個東西感到可惜,它的確是個好東西。問題可能就出在它把管理徹底傻瓜化了。畢竟,管理不是相機,管理也不是一個能夠徹底傻瓜化的軟件。
盡管傻瓜化不足取,但傻瓜化的東西,還是有很大用處的。問題是,你得會用。抵御傻瓜化最好的辦法,就是“受漁,不受魚”。
經營、管理、營銷面臨的都是多變的環境和多變的對手,即使是經營技術、管理技術和營銷技術,也會因企業而異、因人而異,不理解、把握其精髓,只學習傻瓜化的套路,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同樣是鋪貨,有的是賣東西,有的是推廣,有的是充實終端,不同的目的需要不同的套路,否則,你以為播的是龍種,收獲的卻可能是跳蚤。
傻瓜化正在蔓延。刺繡技術的傻瓜化,使得蘇繡、湘繡、汴繡不再尊貴;技術的傻瓜化也使得“寧舍家財萬貫,不舍鈞瓷一片”的鈞瓷,滿大街都是。
再好的東西一旦成了套路,基本上就失去了靈魂。這種東西只有研究價值,沒有學習價值。我們不應該接受傻瓜化的營銷、傻瓜化的管理,更不應該試圖去把它們傻瓜化。 (作者來自鄭州輕工業學院經管學院)
(編輯:王 玉 spellingqi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