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古文學家獨孤及之研究

羅亞輝

獨孤及（725-777），字至之，河南洛陽人，唐代著名的文學家，中唐時期有“作為文章，律度當世”之譽。獨孤及的詩文創作具有多方面的創新，這些創新之于中唐古文運動有著典型的發生學意義。學者蔣寅稱“整個代宗一朝，獨孤及事實上是最有影響力的古文作家”。本文就歷史上關于獨孤及的生平、詩歌和散文的內容及藝術成就的研究情況予以介紹。

獨孤及生平和思想之研究

獨孤及的生平研究是今天學者研究的熱點，其研究著述有八種之多。其中有岑仲勉的《獨孤及系年錄》、臺灣學者羅聯添的《獨孤及年譜》、趙望秦的《獨孤及年譜》、蔣寅的《獨孤及文系年補正》、劉鵬和李桃二人的《獨孤及年表》、趙望秦的《唐文學家獨孤及生平二事祛偽》、臺灣學者曹靜嫻的《唐代蕭李集團研究》和郭樹偉的《唐文學家獨孤及生平考證一則》等文。由此觀之，獨孤及生平研究已經做得相對充分。這其中有三方面的原因：首先，獨孤及的傳記資料比較完善，唐人崔祜甫的《獨孤公神道碑銘》，權德輿的《獨孤公謚議》，梁肅的《獨孤公行狀》和《陪獨孤常州講論語序》，《舊唐書》和《新唐書》的傳記之作，唐宋之際的《唐語林》、《唐摭言》、《太平廣記》和一些地方志著述都有涉及獨孤及的文獻，這些文獻資料都為今人考證獨孤及履歷和生活提供了一些線索。其次，獨孤及的文集《毗陵集》中許多篇目都有詳細的事件時間記述，亦可供勾陳索引。最后，獨孤及是代宗時期的文壇盟主，具有廣泛的社會交往，史料考證與獨孤及交往的士人中得其姓名者有160余人，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獨孤及的生平研究也存在著兩個難點：首先，盡管《毗陵集》很多篇目有關于此間生平的時間記載，但是其中干支錯誤甚多，或是作者原誤，或是后世抄刊刻寫所訛，從而引起研究者對獨孤及前期作品系年和生活行蹤的不同解讀。其次，永泰元年（765年）以后的獨孤及生平經歷較為清晰，而其前的生活經歷則不易確定，這主要是因為青年時期的獨孤及四處游學，行蹤飄忽不定，而天寶十三載獨孤及以洞曉玄經科及第后不久就發生了安史之亂，亂離之際，詩人飄寓江淮的行蹤也不易確定。故而獨孤及生平的著述雖有七八種，而其永泰元年（765年）前半生的生平行蹤較為模糊。因此，獨孤及年譜的前半生生活行蹤有待進一步考實。關于獨孤及思想的研究也有一些研究成果。劉三富的《獨孤及的文學》首次全面論述了獨孤及的古文理論，是早期關注獨孤及思想研究的學者。郭樹偉的《唐代古文學家獨孤及的道家思想》認為獨孤及的道家思想其實是道表儒里的存在狀態；《唐代古文學家獨孤及與佛學北宗》認為獨孤及信奉佛學北宗其實也是調和儒學思想和佛家思想的一種努力，反映了此一時期儒道釋三家并存的一種文化狀態的時代特征，歸根結底，獨孤及仍是一個“信而好古”的儒家學者。

獨孤及散文的研究

獨孤及的散文創作在當時就得到不少學者的推崇和品評。前人關于獨孤及散文的研究大體取得了以下幾方面的成就：首先，獨孤及鮮明的宗經明道文學理念得到研究者注意。梁肅的《常州刺史獨孤及集后序》稱述其文章日：“洎公為之，於是操道德為根本，總禮樂為冠帶。”_其次，獨孤及文章師法漢代文章的特點也得到研究。梁肅的《集后序》稱其文章“論人無虛美，比事為實錄。天下凜然，復睹兩漢之遺風。最后，獨孤及文章風格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研究者首先注意到獨孤及險怪文風。崔祜甫的《獨孤公神道碑銘》稱述其文章日：“公之文章，大抵以立憲誡世、褒賢遏惡為用，故論議最長，其或列於碑頌，流於歌詠，峻如嵩華，盛如江河，清如秋風過物，邈不可逮。”皇甫浞的《諭業》一文中對獨孤及文章的風格評價表述說：“獨孤尚書之文，如危峰絕壁，穿倚霄漢，長松怪石，傾倒溪壑，然而略無和暢，雅德者避之。”從獨孤及的具體創作來看，其中某些篇章，諸如《吳季札論》的創作，從文章立意到文章的論證，都有劍走偏鋒之虞，從中很容易看出獨孤及的文章對韓孟詩派詩風和文風的影響。隨著研究漸次深入，清人對獨孤及前后期文風的轉變也取得了新認識，對獨孤及的文章風格作出相對全面的評價。清人王士禎的《香祖筆記》稱：“予按皇甫浞《諭業》一篇歷評唐人文章，稱獨孤之文‘如危峰絕壁，穿倚霄漢，長松怪石，顛倒溪壑今讀其文，殊不盡然。大抵序記猶沿唐習碑版。敘事稍見情實，《仙掌》、《函谷》二銘《瑯邪溪述》、《馬退山茅亭記》、《風后八陣圖記》是其杰作”，；王士禎其實指出了獨孤及散文風格的另一個特征，即其中后期散文的雍容和緩藝術風格轉向。以上是歷史上對獨孤及散文藝術特征的基本認識。今人對獨孤及散文的研究也取得了新進展：趙望秦的《獨孤及年譜》、羅聯添的《獨孤及年譜》、蔣寅的《獨孤及文系年補正》、劉鵬的《獨孤及行年及作品系年再補正》等論述對獨孤及大部分文章做了系年，有助于對獨孤及散文知人論世進行討論；吳逢箴的《談獨孤及的（敕與吐蕃贊普書）》；魏麗萍的《斫雕復樸-風流自得-論獨孤及的序文創作》、《試論獨孤及的奏議文-兼論獨孤及古文創作的貢獻及地位》、《論獨孤及古文革新理論及影響》及郭樹偉的《獨孤及的記述文創作藝術風格》都屬于對獨孤及作品風格的現代解讀。概言之，獨孤及作品的研究內容漸以豐富。

古今學者對獨孤及的古文創作地位多有肯定評價。清人趙翼的《廿二史札記》認為：“今獨孤及文集尚行于世，已變駢體為散體，其勝處有先秦兩漢之遺風，但未自開生面耳。……。此皆在愈之前，固已有早開風氣者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為：“考唐自貞觀以后，文士皆沿六朝之體，經開元天寶，詩格大變。而文格猶襲舊規，元結與及始奮起湔除，蕭穎士李華左右之。其后韓柳繼起，唐之古文遂蔚然極盛。斬雕為樸，數子實居首功”，這些評價認為獨孤及創作成就對中唐韓柳古文作家有著直接的借鑒作用，是中唐古文運動真正的開創者。郭樹偉的《獨孤及與中唐古文運動》伽更為全面細致地論述了獨孤及在古文運動中的創作成就，認為其散文創作的得失和文學思想對韓柳古文運動來說都有導夫先路的探索之功。

綜合上述資料可知：獨孤及的散文作品研究呈現兩頭重、中間輕的現象，即唐人研究得多，今人研究得多，而宋元明清時期對獨孤及散文矚意得少。蔣寅的《毗陵集校注序》道出了個中原因：“整個代宗一朝，獨孤及事實上是最有影響力的古文作家，……他的作品，身經弟子梁肅編集，……但世罕流傳，直到明代吳寬從內府抄出，世間方有傳本。即便如此，在趙懷玉亦有生齋刊本問世的三百年間，《毗陵集》仍只是少數藏書家擁有的秘籍。”由此言之，獨孤及的《毗陵集》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是“不在場”狀態，很少有人看到這本書，故而就談不上對其研究。獨孤及這樣的早期古文大家所遭遇的研究之落寞也是顯而易見的。今天，隨著對韓柳古文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古文運動先驅者獨孤及的散文研究應該引起今人的重視。endprint

獨孤及詩歌研究

獨孤及的詩歌創作雖不及其散文創作的成就，但其詩歌也有創新之處，其成功和失敗都為后來者留下了寶貴的藝術借鑒。唐人側重于對獨孤及散文的研究，而宋人則對獨孤及詩歌創作風格取得了新認識。劉克莊的《后村詩話》認為獨孤及的《觀海》篇雖高雅未及陳拾遺，然氣魄雄渾與岑參、高適相上下，肯定了獨孤及沉雄勁健的詩風；從獨孤及詩歌創作整體上看，期前半期詩歌表現出沉雄勁健的詩風，后半期詩歌表現出清麗研雅的藝術審美轉向，與其散文風格的轉變表現出同步性：吳曾撰《能改齋漫錄》和吳開撰《優古堂詩話》兩人同時指出《崔護詩》和獨孤及《和贈遠》二詩都具有清麗研雅，寄情深際意的意境；元代辛文房《唐才子傳》評價獨孤及詩歌時說：“嘗讀《選》中沈、謝諸公詩，有《題新安江水至清淺深見底貽京邑游好》，……《晚登三山還望京邑》等數端，皆奇崛精當，冠絕古今，曾無發其韞奧者。逮盛唐，沈、宋、獨孤及、李嘉祜、韋應物等諸才子集中，往往各有數題，片言不茍，皆不減其風度，此則無傳之妙。”這里實際上再一次肯定了獨孤及后期詩風“清麗研雅”的轉變取向。嚴羽的《滄浪集》這樣評價獨孤及詩歌成就：“荊公《百家詩選》蓋本于唐人英靈間氣集，……至于大歷以后，其去取深不滿人意，況唐人如沈宋、王楊盧駱、陳拾遺、張曲江、賈至、王維、獨孤及、韋應物、孫逖、祖詠、劉眘虛、綦母潛、劉長卿、李長吉諸公皆大名家”。此處宋人的品評肯定了獨孤及在唐詩中的地位，明顯有過譽之處。明人陸時雍編《古詩鏡·唐詩鏡》收錄獨孤及12首詩，并對部分詩歌做出言簡意賅的評點，其中評價《同岑郎中屯田韋員外花樹歌》、《同皇甫齊年春望兄示之作》、《和贈遠》諸篇為“寄情深際”之作；評價《海上寄蕭立》一詩“語氣凝重”；評價《和李尚書畫射虎圖歌》一詩是“持滿而發”之作，這首詩歌“舍矢如破石可裂，應弦盡敵山為空”之造語頗能表現獨孤及為人處世的勁健之氣，可謂知言之論。

今人對獨孤及詩歌內容與風格的研究主要有蔣寅的《作為詩人的獨孤及》，文章認為：“獨孤及的文學創作以散文著名。獨孤及的詩只是他散文的余緒或補充。獨孤及的詩歌語言出入先秦兩漢典籍，體現出與文章同樣的取材范圍。其獨好古體，表明他偏愛平鋪直敘。作詩好用連接詞，常形成詩句的散文化傾向。”“在研究韓愈的以文為詩時，除了溯源杜甫外，獨孤及也是個應該考慮的人物”；郭樹偉的《沉雄勁健：唐代詩人獨孤及詩歌藝術散論》分析了獨孤及詩歌沉雄勁健的藝術審美風格，并認為這種藝術風格的形成與獨孤及質實厚重的儒學思想特質有關。侯志杰的《元結獨孤及詩文用韻比較研究》對獨孤及的詩歌用韻作了研究，文章認為：“獨孤及在散文創作中，推崇兩漢文章，詩歌方面愛寫古體長篇，他與元結一樣，不滿‘以四聲八病為梏，拱守之如奉法令，他多寫古體顯然與此有關”。今人張瑞君的《獨孤及詩歌系年》對獨孤及的詩歌做了系年，此外，趙望秦的《獨孤及年譜》、羅聯添的《獨孤及年譜》、劉鵬的《獨孤及行年及作品系年再補正》等論述都有獨孤及詩歌系年的論述，這些均有助于對獨孤及詩歌作知人論世的進一步研究。

結語

獨孤及作為享譽當時文壇的盟主，卻沒有引起今天研究者足夠的關注和重視，這與其文學史地位實際上是不相稱的。獨孤及研究也有了生平研究、詩作研究、思想研究多方面的拓展，由只言片語的零星評論到系統完整的研究專著，由浮光掠影的籠統概括到深刻細致的分析闡釋，雖然步履蹣跚，進展緩慢，但集腋成裘也有了上述的研究記錄，此其犖犖大者。到目前為止，關于獨孤及的生平資料基本已被挖掘出來，而對獨孤及文學創作和文藝思想的研究仍然存在很多空間，這也是今后研究的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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