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閻曉宏
關于版權經濟價值的三個認識
◎ 閻曉宏
版權是一種私有財產權。自工業革命發現了版權的經濟價值,版權在經濟活動中的作用日益凸顯。伴隨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發現版權對經濟的貢獻超乎以往想象,版權產業對國民經濟的拉動顯著而有力。在發揮版權的作用、挖掘版權經濟價值方面,我們現在面臨一些新情況、新機遇、新挑戰。
版權價值;版權經濟價值;版權產業經濟貢獻;版權經濟價值挖掘
2014年7月11日,李克強總理會見了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總干事高銳,提到了“知識經濟”以及“創新”“核心競爭力”的概念。在李克強總理會見高銳的前一天,蔡赴朝局長也會見了高銳總干事。在會談過程中,高銳總干事特別提出了“版權經濟”的概念。“版權經濟”是由“知識經濟”這一概念引申而來。大家知道,創造性的知識是有產權的,通常我們把它分為專利權、商標權和版權。盡管現在它衍生出更多門類,但是專利權、商標權和版權仍是構成知識產權的主體。所以,講“版權經濟”,在邏輯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高銳總干事認為在中國,新聞出版影視領域是知識最密集的領域,在知識經濟中,版權是最活躍的部分。今天我想就版權經濟價值談三個方面的認識。
版權是一種私有財產權。財產分有形的和無形的,版權是無形財產的一種,同時,版權又是一種私有財產權。承認這一點,我們才能研究版權的價值,這是一個起點,也是國際上研究該問題的出發點。
版權的價值因經濟活動而產生。在農業社會,有文化,有文化產品,而無版權。關于這一點,我專門寫過一篇文章說明。工業革命后,由于印刷技術的發明,書稿的復制方式由小范圍抄傳轉變為一定批量的印刷,并由此為印刷復制者帶來經濟利益,這是版權產生的前提。
十五六世紀,英國和德國出版商發現他們印出書后會有人盜版,就要求政府干預。于是,英國皇室和出版商達成一個協定,政府出臺《星法院法令》等法律規定來禁止他人未經出版商的許可復制他們出版的圖書。同時,英國皇室提出要求,出版商不得刊載不利于皇室和政府的內容。這個協定就是用法律來保護英國出版商的經濟利益的。這些情況在我國更早時候的宋代也同樣發生過。宋代《東都事略》的牌記聲明該書為“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覆板”要追究責任,這一點和英德的出版商的利益要求是一致的。不一致的是我們不是機器印刷。我們那個時候雖然已經有泥活字和木活字,但仍然是手工操作。印刷術是我國發明的,但印刷機的發明在德國,公元15世紀德國人古登堡采用的金屬活字印刷術獲得成功,很快被傳到歐洲其他國家并被投入產業實踐,這通常被認為是版權保護制度的開端。但是,強調對出版商利益的保護還不是現代意義上的版權制度,當時法律并不清晰,人們只看到了復制會帶來經濟利益,但這個利益是誰的?當時被認定是出版商的。
隨著出版業的發展,人們發現,首先要有作品,之后這種印刷成冊的圖書才會有利可圖。認識到這一點,實際上就是認識到了作品和作品使用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此后經過了大約200多年,到了1709年,在歐洲,英國頒布了《安娜法典》,全稱是《為鼓勵知識創作而授予作者及購買者就其印刷成冊的圖書在一定時期內之權利的法案》。這個法案的標題在我看來,直到現
在都是很經典的。這個標題,第一表明立法的目的是為了鼓勵知識創作;第二認定權利的主體是作者,購買權利的是出版社;第三指出權利保護的客體是印刷成冊的圖書,即作品;第四規定權利的享有是有期限的。因此,《安娜法典》被公認為版權制度建立的標志。
在我國,對于版權的歸屬,特別是作者和出版者的關系,有一個曲折的認識過程。由于經歷一個特殊的歷史年代,建國后的一段時期內,我們不提倡主張作者的權利,正如大家所了解的,我們有一個簡單的稿酬制度,但沒有著作權法。我國歷史上首部著作權法是1911年頒布的《大清著作權律》,此后國家歷經戰亂,因此,這是一部從來就沒有得到執行的法律。新中國成立后,公有制的確立也必然導致人們對私權的淡漠。直到1990年我國的著作權法才得以通過。這也是因為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連續在這個領域遇到一些問題,比如1979年與美國進行高能物理談判,在談判協議中,就需要附加一個版權協定。1979年,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的胡耀邦同志批示“抓緊起草著作權法”。這部著作權法的出臺也是當時所有立法中歷時最長的一部,從起草到出臺共12年。這里邊有很多爭論,主要的爭論在于這是不是屬于資產階級法權,許多人認為作家是國家發工資養活的,作品是他的,他要署名、拿稿酬,他還要享有權利,這不合理。另外一方面,我們當時也不認為這個權利是作者的,當時比較普遍的觀點是:權利是出版社的。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中國開展了一些版權宣傳、培訓,當時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南京舉辦了一期培訓班,當總干事鮑格胥講到版權的權利“是作者的,不是出版社的”這一觀點時,會場就亂了,課沒法往下講了。來自出版社的參會人員紛紛質疑,“是我們出的書,怎么就變成作者的權利了呢?”從這段歷史中,我們可以看出,我國著作權的意識在當時是不存在的。現在,我們在版權領域最大的進步是人們的認識發生了根本的轉變。
總而言之,工業革命發現了版權的經濟價值,并且因此確立了現代版權法律制度。但是在工業經濟時期,版權和專利權、商標權在經濟活動中不起主導作用。工業革命使機器代替了人力和畜力,生產效率提高了幾十倍,帶來了很多變革和價值的提升。在工業社會前后約三百年的歷史中,專利發明、商標和版權等智力成果已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那時我們對知識價值的認識還不夠,“知識經濟”的概念還沒有確立。
國際上對版權經濟價值認識的發展與變化。在工業經濟時代我們發現了知識的價值,但是那時知識經濟并不是社會發展主要的推動力量。這一狀況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個變化首先從美國開始。當時,美國作為二戰后最大的獲利者,發展非常快,迅速崛起。但是到了六、七十年代,美國的經濟卻出現停滯。導致增長乏力的原因是什么?美國總統下令對這個問題進行調查,一個專門成立的專家隊伍經過兩年多調研,得出結論:美國的知識成果被他國濫用,知識創新的智力成果沒有轉化為經濟優勢和經濟規模。同期,伴隨美國經濟停滯的是日本的迅速崛起和飛速發展,而日本的“東洋貨”就是假冒和仿制的代名詞。就知識成果的保護而言,當時美國國內法不夠用,國際公約約束力不夠強。在國際公約中,早在1947年于日內瓦簽訂的《關稅和貿易總協定》(簡稱《關貿總協定》)約束力相對比較強,但該協定主要關注貨物貿易。在這種背景下,美國認識到了包括版權在內的知識產權的重要性,開始作為主導國進行多邊談判。從80年代開始,從《關貿總協定》到WTO,談判持續了十余年,僅烏拉圭回合就進行了多輪談判。當時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形成很大的對立。談判的結果形成了三個方案,一個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的八國方案,一個是巴西、印度等國的十國方案,還有一個是阿根廷等國的十國方案,在這三個方案中,兩個十國方案觀點比較接近,八國方案與之分歧較大。當時美國的態度非常強硬,宣稱如果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不納入談判議題,美國就退出。經過曠日持久的談判,美國逐漸取得了話語權,并推動制訂了新的國際貿易規則,組建了世界貿易組織,通過了《服務貿易總協定》和《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等國際公約。
此后,美國一直在強化對版權的保護,提高版權的門檻,特別是在軟件、影視和圖書等領域。它最具優
勢的板塊是軟件業和影視業,現在又增加了互聯網產業。美國最早提出了版權產業的概念。它把版權產業分成兩類,一類是核心版權產業;另一類為相關版權產業。其中,核心版權產業主要是指脫離了版權作品無法獨立存在的產業,如圖書產業,它需要依賴文字作品而存在。電影產業和音樂產業均如此。核心版權產業產值在十年前就占美國國家GDP的5.7%,它與相關版權產業產值合計達到11.7%,在GDP中占據了很大的比重。
與此同時,聯合國重要機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也開展了對版權產業經濟貢獻的調研。與美國僅對其國內展開調研相比,世界知識產權組織開展的調研對象更加廣泛,包括英國、比利時、新西蘭、澳大利亞等國家。目前,該調研結果中文版已經在我國出版,即由法律出版社出版的《版權產業的經濟貢獻調研指南》一書。該書包含很多內容和觀點,關于版權的經濟價值,目前我國國內尚沒有一個機構作出比它更權威的、更系統的研究。這本書對版權的價值有定量分析。比如說一棟建筑物,它的設計作為美術作品,其版權受到保護,該調研為版權價值在這個建筑的總投資中確定一個權重,比如說版權價值權重是1,那么假設這個樓造價1億,版權的經濟貢獻就是100萬。也就是說,版權的價值有計算方法。這本書把版權產業分成四類,包括核心的版權產業、部分的版權產業、相互依存的版權產業和非專用支持的版權產業。
在這本書里,研究者通過調查得出一些重要的結論和觀點。第一,版權對經濟的貢獻超出人們的想象。這一點很符合我們國家的實際,我們很少想到版權對經濟有什么貢獻,我們只認為版權對文化有貢獻,認為版權激勵了作品的產生,進而傳播了文化。而各國的情況普遍如此。調查結論說明,實際上人們普遍低估了版權的價值;第二,版權產業的增長普遍高于國家國民經濟的平均增長。他們調查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后的情況。我對此也進行過計算,一般情況下,版權經濟增長速度要比其他經濟增長速度高50%以上。比如說這個國家國民經濟的增長速度是3.7%,版權可能就是5%或者更高。這些觀察和數據既是經過科學方法調查統計得出的一種結論,也是影響和指導人們從事版權經濟活動的一種觀點。只有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幫助創作者實現獲酬權才能激勵不斷的創新。第三,版權制度也使購買者在經濟上達到平衡。生產效益和最佳的分配效益達到最好的平衡才能產生最大的經濟貢獻,而這一貢獻最終惠及的是社會公眾。
我國對版權經濟價值的認識。2006年我們引進出版了中文版的《版權產業的經濟貢獻調研指南》,向國內介紹了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對版權產業經濟貢獻的調研結果。同時,我們和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共同開展了中國版權產業經濟貢獻的調研。這項調研作為一種參考,沒有在社會上進行宣傳。因為調研的指標體系和國家統計局的指標體系之間并不銜接。國家統計局所持的是一種政府的統計指標體系,而我們的調研側重于說明版權在推動經濟發展中的貢獻率,說明版權的重要性,說明它除了帶來文化享受之外,也能帶來經濟價值、帶來財富。
根據我們調研的最新數據,2010年,我國版權產業行業增加值占GDP的規模比率是6.57%,這一數字也有很多爭議。我們全部文化產業的總和占GDP的規模大概是百分之三點幾,還沒達到5%的目標,怎么版權產業所占的比重比整個文化產業還大呢?
這就要從版權和文化的關系說起。
首先,脫離了版權,文化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們在現代的歷史條件下來看,所有的作品都享有權利,無論享有權利的是法人還是自然人。這個權利不僅是人身權利,也是一種經濟權利,是財產權,你要使用他人的作品,就要獲得許可,這從道德上講叫誠信,從法制社會的要求講是遵守法律規定,需要獲得授權再傳播。在這種背景下,脫離了版權,不能獲得對作品使用的授權,我們能傳播什么呢?傳播不了什么。由此可見,脫離了版權,文化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失去產業生存發展的基礎。
其次,版權的外延大于文化的外延。版權是有國際規則的,其中有我們現在無法改變乃至不甚理解的東西。比如說計算機軟件屬于著作權管轄的范圍,這一點我們未必了解其原由,不明白為什么軟件不作為專利而要作為版權來保護。在《TRIPS協定》里,作為美國的優勢產業,軟件是與專利、商標、版權、地理標志、商業秘密等并行的一個保護對象。此外,上文提
到建筑物的外觀設計作為美術作品享有版權保護。這是很多人所不理解的。文化無所不在,那么,版權也應該無所不在。2007年,英國的創意產業之父霍金斯受北京市的邀請和我們在東三環國際版權交易中心進行了一個不超過20人的小范圍會談。我請他談談版權和文化的關系,他就在黑板上畫了一個洋蔥,說版權就是洋蔥的內核,內核以外就是文化。霍金斯的這個比喻未必科學嚴謹,但卻十分形象地說明了版權與文化的關系。
搞科學研究第一件事就是要確定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只有確定了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我們才不會出現認知不對稱的問題。《版權產業的經濟貢獻調研指南》專門有一個章節叫“理順術語”,提到在這個指南中有很多內涵相互重疊的術語,如版權、文化產品、作品、版權產業、創意產業、文化產業、文化經濟等等。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呢?書中說到,版權產業往往被理解為創意產業、文化產業的同義詞,但實際上它們是不一樣的。就作品的使用而言,創意產業、文化產業是要將作品復制、傳播出去,以實現其經濟價值,版權產業則是依靠作品的版權資源來實現產業的價值。劉云山同志2013年有一個批示:“版權產業這一概念對多數人來講還比較陌生,可做一些介紹,要把版權產業和文化產業的關系說清楚。”現在我們存在兩個薄弱環節,一個是對文化和版權的關系了解不深,研究不到位,認識上有差距。江蘇的同志講,現在搞科技的不愿意談專利,搞文化的不愿意談版權。這種現象的確存在,而且是不利于文化發展的,因為我國的版權制度是一種受法律保護的客觀存在,又是國際規則所約定的,是難以回避的。第二個薄弱環節就是面向全社會的版權宣傳、介紹、普及很不夠。
在發揮版權的作用、挖掘版權經濟價值方面,我們現在面臨一些新情況、新機遇、新挑戰。
1.新情況
第一個新情況,智力成果在經濟建設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或者說是一種決定性的作用,形成一種核心競爭力。核心競爭力強調人憑借自身的智慧來進行創造發明或者組織協調經濟活動。人是不直接產生價值的,人通過創造出的智力成果在經濟社會中的廣泛應用,產生效益,進而推動社會、經濟發展。這一點我們看得越來越清楚。中國是人口大國,人均占有資源有限。制約發展的因素非常多,我們現在的發展要調結構、轉型,就是指要擺脫對資源的依賴,擺脫低效率的生產模式。從低效率、重污染的生產模式向更好的增長方式轉變,我們就要依靠智力創新成果。創新成果主要表現為專利、商標、版權等知識產權的創造與使用。版權也是推動增長的一個重要的因素。2007年我訪日時,日本軟件聯盟秘書長梅田久送我一本他寫的新書,他特別介紹說,書中有這樣的觀點:“20世紀是專利的時代,21世紀是版權的時代”。前面講到我國版權經濟貢獻超過6%,實際統計的數字比這個還高,上海的統計數字已經超過11%了。文化和版權產業統計方法不同,范圍、口徑不同,對版權權重統計也不同,結論自然不同。
第二個新情況,互聯網顛覆了以往的生產和傳播方式。互聯網既涉及到專利,也涉及到商標,但更多的是涉及到版權。在互聯網所有的影視、音樂、舞蹈、戲劇、圖書等產品中,我們搜尋最多的都是受版權保護的內容。我們在使用中為每一部作品適當付一點費用,這個總量就不得了。實際上我們絕大多數人并不排斥付費。我們傳統的出版流程是先組稿,三審三校后,發排、印刷,再到流通、發行環節,互聯網則把這些環節扁平化,把它們變成了一個環節,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顛覆了以往的生產和傳播方式。
第三個新情況,美國等發達國家多年在WTO中居主導地位。在WTO多邊框架下,眾所周知,美國經常訴中國,歐洲也經常訴俄羅斯。現在美國開始擺脫多邊框架,因為它發現在多邊框架下自己沾不著太多便宜。現在發展中國家出于發展的需要對多邊框架也很重視,因為多邊框架有時能更好地維護弱小者的利益。在國際上,多邊是比較容易達成公平的。在多邊的框架下,美國和發達國家主導的局面在發生變化,所以大家會注意到,現在雙邊或者區域協定有取代多邊的態勢。比如說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戰略伙伴協定》(TPP),以及美國和歐洲啟動的《跨大西洋貿易和投
資伙伴協定》(TTP),兩個協定所涉及的貿易額加起來占全球經濟總量的70%,如果得以實施,多邊框架可能會被閑置。從我們國家的情況來看,維持多邊體制還是很重要的,這有利于主張我們不同于美國和歐洲的版權利益要求。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總干事高銳主張南北平衡,還是比較客觀公正的。如今年我國批準加入的《視聽表演北京條約》,經過近20年的討論、磋商,美國和歐盟在該條約的認識上才基本趨于一致,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南北中間的分歧逐漸縮小,2012年該條約在北京成功締結。目前已有包括我國在內的72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成員國簽署了該條約。
2.新機遇
改革開放之后我國才逐步進入工業社會,現在已經進入后工業社會,即知識經濟社會。我們的機遇是什么?我們不必再重復以往幾百年的歷史,我們可以有一個更高的起點,可以實現一個新的跨越。比如,我們剛從農業社會跨過來,但我們的互聯網產業很快在全球經濟中總量排第二,總規模排第一。就版權來講,中國有兩個優勢:首先,中國人在版權方面的創造力很強。目前我們的模仿太多,盜版太多,大家沒有一門心思開發好作品,創作出的好作品又易被侵權,這是我們最大的問題。但同時這也是我們的優勢,一旦有更好的創作環境,更多的好作品會源源不斷地涌現;其次,我們還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就是我們市場規模大,這意味著我們的內需很大。實際上,小的國家難以完全通過內需來支撐版權產業,中國的文化市場足夠支撐起版權產業,這是我們很大的優勢。
與此同時,版權的價值在我國開始受到重視,市場逐步開始規范,與十年前相比有天壤之別。例如,以前視頻網站使用別人作品并不付費,現在視頻網站都說他們在版權上花費太多,快要付不起了,因為現在規范了,權利人拿到錢了。再比如央視,以往我們認為電視臺就是使用別人的東西,現在我們發現,央視的版權資產也很大,盤活之后將是一個很大的增量。做得更好的是上海東方傳媒集團,他們至少在四、五年前就來找我談版權的資產和應用管理問題,現在他們直接的版權銷售額就達到24億,占總收入的14%。這個比例已經比較大了,但是和國際上相比差距還是很大,比如BBC總收入的29%來自版權的收入,時代華納的數字則是43%。媒體一方面是作品使用者,另一方面它們也有自己的版權節目。
由此可見,中國要發展市場經濟,要在文化上和別人競爭,就必須高度重視作為文化發展戰略和基礎性資源的版權,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十年前我們去卡拉OK場所收費,各種批評甚至抨擊鋪天蓋地。我們面臨社會公眾和有關部門的雙重壓力。領導和群眾都不理解,質疑我們怎么能收卡拉OK的錢呢?現在老百姓都知道,營業性的歌廳應當向詞曲作者、音樂制作人付費,你使用了別人的作品怎么能不付費用呢?
這些年,國家一直在打擊侵權盜版,也降低了刑事打擊的門檻,版權保護的環境發生了很大改善。有一定規模和影響的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和文化企業,都希望在合乎法律規范的情況下開展經營。企業做得越大,守法的意識越強。我國的版權經濟發展面臨著一個很好的歷史機遇。
3.新挑戰
我國目前的情況是,一方面侵權盜版仍然嚴重;另一方面我們的打擊力度在不斷加強。對于侵權盜版的打擊,在目前階段,政府要發揮主導作用。很多學者認為政府不應該管這些,理由為它涉及的是民事權利。可是,既然是民事權利,為什么美國政府總是為版權找我們的碴兒呢?權利是民事權利,但是作品授權以后的使用不是個別人的事,而是社會性的。對這個問題,大家的認識現在比較一致了,政府在這段時間應該發揮作用。
所以,我們面臨的挑戰,第一個問題就是政府能不能發揮作用。嚴重的侵權盜版就是考驗政府能否發揮作用,是否是一個高效的政府。
第二個問題,權利人的獲酬權如何得到保證?這個問題重點在互聯網方面,比如音樂作品,我們的作者很多時候拿不到錢。總部設在英國的國際唱片業協會主席多明戈曾介紹,他們現在已經擺脫了困境。2013年他們的音樂收費增長51.3%,首次超過10億美元;表演權收費首次達到11億美元,增長19%,占唱片業總收入的7.4%。與此同時,他們的實體音樂也在增長。比如2013年黑膠唱片的收入增長了32%,其中在英
國增長了101%。整體情況是向好的方向發展。
目前在我國,視頻網站在保證作者的獲酬權方面做得相對比較好,另外有兩個領域在互聯網的獲酬權方面值得重視,一個是音樂,一個是文字作品。就文字作品而言,大多數作家拿不到錢,有個別作家拿點兒錢,也主要因為給網站做了廣告或形象宣傳。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才能推動互聯網產業更大發展。現在像騰訊、百度這些網站并不缺錢,也愿意付費,但是作為使用者他們該如何付費?
第三個問題,網絡環境下,使用者如何便捷地獲得授權?這實際上回應了剛剛提出的問題,使用者想付費,錢交給誰?不可能一個一個來。比如音樂作品,多明戈介紹國際唱片業協會在全球擁有37,000萬首音樂作品,這么大的量怎么能一個一個談呢?沒有獲得授權的便捷方式,作品就不能廣泛傳播,最終損害的是公眾利益。
第四個問題,法律制度的適用和創新問題。互聯網出現后,我們曾思考,現存法律制度是否會永遠延續下去,到人類社會的終結都不發生變化?黑格爾有一句名言,“現存的都是合理的”,馬克思對此曾高度評價,并認為多數人不理解黑格爾這句話的真實涵義。“現存的都是合理的”這句話有它的產生條件和歷史原因,它恰恰還暗含著“現存的都是注定要消亡的”這一合乎辯證法的邏輯。現在許多學者在思考技術變化以后的立法原則問題,并認為法律制度要根據生產傳播方式的變化而變化,在作者獲酬權得到保障的前提下,可以考慮采取更多樣的授權方式。我贊成這樣的觀點。現在各國也有一些不同的做法。比如法國的“三振出局”法案和美國就有一些區別。法律存在適用性問題,法律制度也存在改進和創新的問題。
第五個問題,現在的文化單位在宏觀上對版權經營不夠重視,對版權的價值,以及對版權對經營的推動作用認識不足。我們的版權經營處于一個零散狀態,每簽一個合作,實際就進行了一次版權貿易,但是我們很少去規劃:我們接下來的方向是哪里,我們今年要簽什么樣的版權作品,這些版權作品要在市場上形成多大規模?這其中當然還需要其他手段,但我們的確沒有從版權角度去思考這些問題。中央文資辦的同志很敏銳,對此專門進行了分析并指出,我國文化資產(指無形資產這部分)大多處于沉默狀態,正如文資辦王家新主任所言,文化領域的版權資產有多少是我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去買,買來了以后出現后續使用不夠的問題。還有很多版權在我們的倉庫里,在總編室,我們不知道我們現在有多少書還有市場價值,有多少東西還在專有出版權有效期。國際上有一些出版商并不印書,他只是選取一個市場需求,找到最合適的作者寫出來,然后通過售賣版權獲得盈利。我們有些版權是可以賣掉的,但出版社很少注重銷售版權。提倡出版“走出去”以后,大家覺得能“走出去”面子上好看,統計數字好看。但實現經濟收益和占有市場才是“走出去”最終的目的。如果沒有市場,走出去的圖書沒準兒就壓在人家倉庫里面,你跟人家簽了50本書的對等協議,50本書的市場總量是多少?他賣給你的5本可能就比你50本的市場總量大。
第六個問題,版權的資產管理,這和上一個問題是相關聯的。比如說租型,假如針對某一本書,出版社的發行部門認為已經沒有市場了,只能賣出1萬冊。這時一個民營書商說他能賣5萬冊,那么出版社就可以向民營書商提供租型。實際上這體現的就是版權資產的價值,出版社在專有出版權期限內應該將資產效益發揮到最大。版權的資產管理還包括版權的登記、確權、評估、市場流動等,目前這些方面我們做得還不夠。
第七個問題,數量和質量的問題。目前我國年產電影約600多部,影視劇約1萬集,圖書約42萬種,總量不小。就電影產量而言,我們已經超過美國,那么我國電影產業的規模有沒有美國大呢?不一定。就圖書的品種而言,我們也是世界最大,但是我們所產生的總印數和總銷售額相對有限。這種情形恰好和我們所處的發展階段相符合:我們是經濟大國,不是經濟強國;我們是知識產權大國,不是知識產權強國。目前,我國專利、商標的登記量都是世界第一,版權的登記量中軟件16萬件,作品80多萬件,考慮到版權登記工作目前還不完善,我認為中國目前應該享有權利的作品實際上不會少于一千萬件。我們目前的問題是版權作品數量眾多,但有價值的版權作品還是比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