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鋒

呂 鋒生于1967年9月,陜西省眉縣教坊人,大學文化,現為漢中市城固縣公安局政委。
漢江南岸梁山腳下有千年禪院龍崗寺,久有盛名,又因近30年來在這里不斷有考古發現,更增添了這座漢上名剎的神秘。
去冬以來,連陰天持續數月。近日,雖仍有料峭春寒,但春風已越過巴山從漢山上下來,熏風自南,桃花、玉蘭早已著上枝頭,現在又迫不及待地次第開放,春和景明,陽光柔暖,春回大地,漢江的水也更清澈活泛起來,蕩著微波,柔柔地一江春水向東流去。
勝日尋芳,踏青去探龍崗。
南望巴山,黛色一碧,千峰雄秀,直可嘆自然之鬼斧神工;米倉故道,襟連秦蜀;有多少傳奇在這里發生?巴山本身就蘊藏了許多未解的文化密碼。漢水西來,蟠冢導漾,流淌了多少個世紀,孕育了多少文明,它承載過被顛覆的周王南征的泥船、它瞻仰過周公在漢山的風儀、它使劉漢興了家邦、越千古而今,它也見證了紅軍為民族解放而血沃天漢大地,更喜見新時代文明進步的山鄉巨變。今天我走在漢水邊,深水靜流,水面寒鴉數點,江中沙洲上野鷺低飛,在初春的天空下,我仿佛感受到蒹葭蒼蒼,白霧茫茫的景象。江面似有水霧,但更多的是泛著綠光的尚未退去的寒意,水岸邊蘆芽正發,它的根被水沖刷的泛著紫玉的顏色;沒有看見成群的黑色的蝌蚪游嬉,淹沒于草叢中的野徑上偶然有巨大的金蟾在笨拙地挪動它的身軀,溫暖的地氣把它從冬眠中催醒,那眼光執著而沉穩,我得為它讓道,它的眼睛像蛇,又像鱷,它的長相帶著樸拙和遠古的氣息,不可以小瞧它。近岸的水面下顯然有魚兒在活動,它們不時地吹出小水泡,可是它們得當心,那些水禽們或在空中或在水面或在草叢中環伺它們,然而它們似乎忘記了這些危險,乘著這春光,在做它們的游戲。
沿江南岸西行,有大片的白楊樹林,白色的泛青的樹皮,光禿禿地尚未發出春芽,密密地擠在一起,如千桿銀槍直刺晴空;當然還有常綠的香樟雜生其間,散發出一種特有的香味,還有不知名的長著巨大綠色樹冠的樹木,常常覆蓋著或環繞著農家的小院,我的腳步不時驚起溪渠邊覓食的鷗鷺,突然飛起一只或兩只,這雪白的精靈伸著長長的脖頸、拖著細細的紫黑色的腿在空中繞飛兩圈、輕輕地落在這綠色的冠蓋上,儼然一幅幽靜的松鶴圖,或落在高大的楠竹梢上,壓得竹子曲頸點頭,晃晃悠悠,真是人間仙境啊!
志書載龍崗寺在南鄭梁山腳下,西去漢中城七里,要去那里,還要穿過彎彎曲曲的阡陌小道。春回大地,旱地的麥苗已返青,漢中大面積耕種的油菜正在起身,碩大的厚厚的綠油油的葉子展示著生命的力量,似乎在證明它腳下的土地是多么地肥沃。無名的小草絆著我的腳,它們或絳色或綠色的汁液濡染了我的鞋底,我似乎嗅到了青澀的味道,這其中還有泥土的腥氣,這是大地的味道,是自然的味道,更是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味道。
穿過幾個小村莊和梁山鎮,看見一些大型機械汽笛轟鳴在忙碌地整治漢江,要把漢江治理成生態漢江、清潔漢江以造福兩岸人民。有許多農人利用農閑正在起屋架梁,修建兩三層高的設計精美的華屋,這一路至少有十多戶人家在修房子,鄉親們說說笑笑在幫工,那臉上的笑容透露了他們內心的喜悅和對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這里的老百姓喜歡將房子蓋成白墻紅瓦的外觀,被四周綠色的原野包圍掩映,是一種田園牧歌式的風情,和我們秦嶺以北關中農村不一樣,更顯青山綠水帶給這方土地上人們的靈氣。
龍崗寺到了,它在一個不高的小丘陵上。背依梁山,北瞰漢江,形貌優美,嘆為勝地。
但這里伽藍頹毀,叢林凋蔽,令人心情不暢。自宋以來這里曾是陜南有名的禪院,古剎清幽,松柏參天,暮鼓晨鐘,佛號聲聲,為漢江兩岸百姓心中的圣地,但歷經劫難,終于不繕。而今只留下殿堂數間,古木百株,還有數株正在盛開的山寺桃花,但形制尤在,不減其神秘氛圍。院內還有紅軍時期陜南特委在此活動的紀念石碑,更讓這里平添了幾分獨特的色彩。
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在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今天,當地政府已繪出了以文化旅游為主題的重修禪院的藍圖,相信不久的將來,這座漢上叢林必將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
可是,讓龍崗寺這塊土地揚名海內外的還不是這座千年禪院,而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在這里的考古發現,我參觀了圖片室,知道這里是古人類在六千年前的生活場所,在這里發現了大量的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骨針、石質砍削器、玉器,及至稍后的陶器等,一件件器物古樸而實用,透著人類早期智慧的靈光,它是漢中乃至整個漢水流域僅有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有極高的文化和科研價值。文管所的一個年輕人很驕傲地告訴我,這里的重要文物已全部展出在省城西安陜西歷史博物館第一展廳。我驚異地發現有一張圖片顯示出一堆散碎的金屬質地的搖錢樹殘片,它的圖案和色澤有點兒像四川成都三星堆中古代蜀人的搖錢樹的樣式,這說明什么問題呢?再看龍崗遺址所在的這座小丘陵,特別適合古人類居住,它高,不受水患;也不易受其他部落的襲擊,易守難攻。我想,對古人類來說,最主要的威脅是水患,但生活又離不開水,有水可以生活,可以造陶,可以用水澆灌植物讓它結出可以果腹的食物。這又讓我想起了半坡遺址,它也在較高的臺基上,又近臨浐灞兩水,四周平坦,背依南山。還有意大利半島上生活在臺伯河沿岸的早期人類,也是類似的情景。我想人類在早期的心智應當是接近的,他們對待生產和生活的態度證明了這一點。
當我從龍崗寺出來的時候,站在高高的山岡上,極目四望,這里是古人類生活過的地方,說明漢水流域是人類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先民們踩過。他們摶土制陶,陶上的紋,就是文化,就是文明,它傳遞了亙古以來的情感和信息,讓我們這些后來人感到驕傲和自豪。今天在這里,我也巧遇我的同事夫婦,他們也是為探尋這里的古文明而來,我們很高興在這里相遇。拜謁參觀的人絡繹不絕,中華文明的薪火需要代代相傳。
在寺外山坡上,我還見到一家人,兩位老人、一對青年夫婦,他們也剛從寺里出來,在山坡上的油菜地里挑野菜,主要是薺薺菜和勺勺菜,我從他們身邊走過,聽到他們饒有興趣地講述著關于龍崗的故事。